第149章 无题

夜幕降临,郑郁来到紫宸殿。

“我见袁公灵堂,一时生忧思。”林怀湘坐在书案前揉着头,说,“这么好的一个臣子,为何就死了呢?”

郑郁坐在下首,柔声答道:“陛下,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古言历来都激人心。”林怀湘收手笑着说,“可我舍不得袁公,他不在了,这朝堂还有几个人啊。”

郑郁沉思须臾回道:“只要陛下认为众臣皆忠,那朝臣们皆是忠,若陛下认为众臣皆佞,那朝臣们就是佞。一切所想都取决于陛下。”

“这般看来,臣心还是我说了算?”林怀湘意有所指,“不知你父北阳王,属于那一派水呢?”

郑郁撩袍跪下,严肃回答:“父亲年老事高,拿不动刀了。耳鸣目花,也分不出朝廷的水流,但父亲唯一忠心的是天子。”

林怀湘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真的吗?”

雪风刮起,这让郑郁想起四年前也是在这种雪夜,德元帝也朝他问出类似的话。郑郁大着胆子,反问:“陛下想听的是真还是假?”

黑靴从郑郁眼前移开,林怀湘负手踱步,漫不经心道:“我其实更想知道,砚卿,你对袁相在宣政殿上说的狂悖之言,如何看待?亦或者你觉得惠文太子之死,是谁造成的?你是他一手教大的学生,须得慎重回话,明日上朝也好与大理寺官员一起,面对朝臣。”

林怀湘的话说出口,郑郁就知道了林怀湘叫他来的意思,竟是要他承认袁纮见德元帝后说的话是疯话,并要将林怀湘继位的合理性加深。谁让只有袁纮见过德元帝呢?况且袁纮还是德元帝最为宠爱的臣子,又从不在朝中站派。

不管是对于肯定林怀湘的继位合理性还是德元帝想重新掌权的人选,袁纮无疑是最合适的那一个人。

不为别的,只为袁纮一心都在国政上。袁纮忠,效天子,袁纮正直,不容奸佞。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做了这对皇家父子手里的刀,父子俩的尖刀捅向对方,可在中间挡住彼此的是袁纮。

时间悄然过去,郑郁听见外面的鼓声细算时辰发觉快近子时,于是周旋起来:“惠文太子薨逝乃是操劳国事,忧心民政所为。并非是袁相说的那般,而且君权天授,陛下是接太上皇诏书继位的,臣等没有他言。”

“那你也认为袁相说的话是胡话了?”林怀湘笑道。

郑郁说:“只是论事,并非认同。”

林怀湘突然说:“我就说嘛,郑砚卿和他父亲还是不一样的。”

这话来的突兀,郑郁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他见到明黄帷幔后走出来一个刘千甫,霎那震惊。

刘千甫一身月白泥金仙鹿常服,恍若美玉,手里拿着一本奏折翻阅,头也不抬地说:“那算陛下赢了。”

“所以,这样的赌约日后还是不要跟我打了。”林怀湘走过去抽走刘千甫的奏折回到书案后坐下。皇帝今日穿得是一身深绯锦袍外衣,在烛光下与那月白锦无限的交织在一起。

刘千甫来到郑郁面前,柔声道:“郑舍人,是有不解之处吗?”

“确实有,陛下到底想听什么回答?”现在的郑郁太好奇林怀湘和刘千甫的关系了,这怎么看都不像德元帝和刘千甫的相处。

林怀湘挑眉道:“我与刘相打赌,赌你到底是相信袁相还是相信朕而已。”

郑郁遍体生寒,瞧着烛台上的火,平静道:“那袁相所言,是真还是假?”

他知道了,这对君臣深夜把人叫进宫,就是闹着玩儿的。哪有什么揣测,不过是即兴打个赌,赌一把人心而已。

“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方才的回答,我已经记下了。”林怀湘说,“只要你明日在朝堂上说的不是这话,朕就治你欺君之罪。”

郑郁:“......”

随后林怀湘又跟刘千甫来回打哑谜询问郑郁,问来问去只让郑郁听出一个消息,他们想知道林怀治的军权如何。

这夜长安无月,临近午时二刻。下了一日的雪停了,林怀治战甲披身守在右银台门外,只等宫内的林潜开城门。

心中默念着大雍的数位帝王名讳,希望他们能保佑自己不败,待又一寒风过后去。到了约定的时辰午时三刻,宫墙内还是静阒。

林怀治在战事上头一次有了心慌的感觉,他抬头望见满面宫墙,心想:天莫亡我啊!

长贞元年十月二十日午时刚过,刘从祁和王台鹤用太上皇遗诏策反了左右金吾仗院今夜值守皇城的禁军。寒刀冲天,刘从祁与王台鹤相识数十年,对彼此武艺早了然于心,言语上配合相当默契。

城墙上的守卫就要换班,刘从祁和王台鹤带禁军登楼。戍守的禁军见一队人上来,看来人是北衙军的刘从祁后,不解道:“刘将军,今夜你怎么来了?”

刘从祁握紧刀柄,答道:“风大我来看看。”

那将军问:“看什么?”

王台鹤悄步走至那首领身侧,刘从祁拔刀一砍:“看你几时归西!”

在场守夜的禁军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守将死在刘从祁刀下,觉出不对立即反抗,有人擂鼓召集所有军士。黑夜中的刘从祁与王台鹤于乱中厮杀,命令身后将士持刀戟冲上。

浓夜重下的宫墙仿佛一张深渊巨口,吞噬着所有人的**。

刘从祁知道这不过是第一道宫墙,皇家万重门,距离天子居所的紫宸殿,还有三道城门。

刘从祁喝道:“别恋战,随我入大内!”

王台鹤是真沙场走出来的人,他一人可敌百师。刀光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刘从祁和王台鹤带人杀在前头占领城楼,这是中间的宫殿是含元殿。

其余金吾卫和北衙禁军看两人如此拼命也就不怕死的跟上,城楼上的鏖战就此展开。

不到一千人的他们硬生生在上千人的包围圈里杀到含耀门前,此时第二道宫墙的援军还源源不断地赶来。

刘从祁在乱军中奋杀,此时有人大喝:“你们竟敢谋反!”

浓墨加深的夜里,有一禁军校尉点着火把反驳:“是林怀湘谋反,他逼太上皇退位!”

时机成熟,刘从祁杀上城楼最高处,朝那群守夜的军士,举刀大喝:“兄弟们!佞臣当道,子逼父退,篡位江山,社稷沦丧。尔等应与我一起追随成王殿下,匡扶社稷!事成之后,诸位是大雍功臣,赏万钱丝绸百匹!”

刘从祁想反正不是他的钱,林怀治你自个赏去吧!

夜晚守城门的禁军多来于民间,一听这番热血沸腾的言论,忠心涌入血液。认真听后又有皇子要清君侧了,这黑灯瞎火的人都杀进来了,足以证明不止这一支队伍,还听有万钱和值百贯钱的丝绸拿,意志不坚定的纷纷倒戈。

毕竟跟着刘千甫,军饷钱是鸟都看不到一个,且他们一月俸禄不过一千多文,就这样兵部和户部还一年卡千次。

禁军顿时倒戈,打着火把那校尉附和:“杀!杀!杀——!”

城墙上一呼百应。

刘从祁看那校尉一眼,问:“你叫什么名?”

那校尉把火把照亮,笑道:“在下段琴。从前是严连慈驸马手下的。”

万重宫殿门被蛮力打开,王台鹤在黑夜中迅速确定时辰,有些担心:“要是林潜打不开右银台门,咱们都得玩完!”

此时他们已吸引了前朝所有禁军的火力,率领数千人杀入中朝的宣政殿。刘从祁踹掉扑上来的一人,冷冷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预备着冲进去,好与连慈会合。”

“你没钥匙啊?!”王台鹤接住一人利刀喝道。

刘从祁不容置疑:“没有我就砸开那扇门。”

与此同时,严连慈和额尔达从重玄门进入,悄然换掉守在玄武门外的军士。又下令将宫墙旁边的两个城门换成自己人,军士们紧张地侯在玄武门外。

额尔达数着时辰,道:“快子时二刻了。”

“内朝那边有消息吗?”严子善问去打探消息的禁军。

军士回道:“打起来了,将军咱们要进去吗?”

“不进去难不成在这里赏月吗?”额尔达拔刀率先冲进玄武门,回头朝身后人命令道:“上!”

进了玄武门就是皇帝的后院,内里宫殿阁楼层出,索性严子善从小就跟着林怀治在宫里逛,对于这些布局及小路万分熟悉,带着上千人就往里头扎。

而此时宫中的守卫听宣政门被攻打,已慌忙前去支援。

二人率兵路过太液池时,见万顷湖水,额尔达不悦道:“皇宫修这么大做什么?你们皇帝的钱都在这里了?”

额尔达在宜阳公主面前还像个样子,但一到亲友面前这嘴碎又招恨的脾性就藏不住。

“这是太液池,宜阳公主幼时还在上面泛舟赏月呢。”严子善说,“你觉得稀奇也正常,毕竟你们那地方啥都没有。”

额尔达冷哼:“我和孟则一直不明白,嘉笙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我和音昭也不明白,你和宜阳关起门来能聊什么?”严子善不甘示弱道。

毕竟一个是皇家公主,自小金尊玉贵,一个是塞外汉子,从小马粪堆里打滚,这自幼习俗都不通啊。

额尔达年长严子善十来岁,可自来长安后,没少跟官员打交道,心性年轻不少,随即回道:“聊你们皇帝啊,那宫闱艳事,我和孟则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严子善嗤笑一声,就在两人冷嘲热讽时,迎面走来巡视宫禁的禁军。

“你们是什么人?!”严子善在禁军多年,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王景阳那倒霉蛋。

于是上前淡定道:“王将军,是我。”

严子善月前才下了北衙位置,此前他也会在宫内巡视,王景阳头脑没转过来,笑着说:“连慈,来这儿做什么?”

但很快王景阳定睛见到了他身后甲胄兵士,抽刀大喝:“带兵进宫,你们这是要谋反?!”

“上!”额尔达不听王景阳的慷慨激昂,一挥手,两方人立即打起来。

王景阳带的兵士本不多,一下子就被压于下风。王景阳见败状偷摸着溜走,额尔达眼尖,发觉那跑走的身影后,怒道:“王景阳跑了!你们还不缴械投降?!”

右银台门内,快要子时三刻。

林潜正在和前来问话交接的将军答话,偏生今夜这人像是喝多了酒,拉着他说个不停。他林潜好歹曾是大理寺少卿,虽说远贬江南,但很快复中央,嘴上功夫最是了得,他三言两语哄那将军睡下。

想取钥匙开门时,将军醒来看他动作,冷冷地问:“林现明,你拿钥匙做什么?”

“快交班了,我想去看看这附近有无错漏。”林潜把宫门钥匙握在手上,慢移着向门口挪去。

这时隔开宣政殿和紫宸殿的第三道宫墙骤然响起兵士喊杀声,将军警惕道:“这声音像是从光顺门传来的。”

“哪有,你听错了。”林潜看屋内沙漏已过子时三刻,又听喊杀声来知计已成,再也顾不得其他,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将军看他跑出去,便知有逆贼谋反,大喝:“站住!”

城门郎守值门房离右银台门不远,只是中间隔了个小草院。林潜跑入空地,将军和门口的禁军立即追出,持刀向他砍来。

刀风擦着林潜的耳边过,身后抛来的刀就那么插入院中树上。林潜大叫,脚步不稳跌撞地摔在草地里。

肃杀气逼近,又一寒刀迎着微光向林潜砍来,林潜爬着想躲开,却被脚踩住大腿,眼见那刀就要落下。忽听闷哼一声,腿上重量消失。

“愣着干什么!把门打开!”刘从祁抽出插在尸身上的刀,朝城门奔去。

刘从祁从城墙上沿阶绕下来,不敢想若是方才晚了。林怀治根本进不来,林潜哆嗦着手打开右银台门。

林怀治持刀而入,刘从祁接应他,说:“宣政殿外的宫门都把持住了,皇城我让瑶光去围了。”

林怀治道:“干得漂亮!”

林潜带头又一路给他们开宫门,去往清辉阁。

紫宸殿内,林怀湘和刘从祁议起前几年光州的一个案子,而郑郁被刘千甫提议写一封追赠成王的草诏。

殿内诡异的有些违和,可长时间的平静只会被打破。王景阳一身血气地冲进来,说:“陛下!严子善谋反了!”

“什么?”林怀湘不可置信蓦然站起,“他跟谁一起造反?!”

郑郁停笔,摸着腰间藏好的匕首。

又有军士慌张地跑进来,大声道:“陛下!成王率军从右银台门杀进来了!成王没死、没死啊!他还说自己有太上皇遗诏!”

霎那间,火光和铁甲踏地声突然传进来,林怀湘眉头紧锁,刘千甫站在书案旁,拇指摩挲着食指上金镶玉巢鸟纹样的戒指。他看着玄武门的方向,神色平静,微上挑的丹凤眼里尽是疏离甚至还有一抹笑。

但林怀湘显然不能接受这些,他走到一旁拔出天子佩刀指着来报事的军士,怒道:“林怀治这个王八蛋!那右银台门谁开的?城门郎是蠢货吗?竟敢和林怀治一起谋反!”

军士惊恐地看了眼刘千甫,磕头道:“是刘从祁开的右银台门!”

林怀湘顿时大喝:“这个逆子!”

“岧奴开的门。”岂料刘千甫垂眸轻笑一声,他骤然看向郑郁,说:“你们什么时候合谋逆反天下的?”

郑郁看林怀湘怒恨目光射来,镇定道:“刘相这话说的蹊跷,我怎么就是从犯了呢?”

“那你告诉我,林怀治为什么没死?”刘千甫说。

郑郁说:“成王没死的消息,我也是方才知晓的啊。”

林怀湘转头凝视刘千甫,同样疑惑:“仲山,你怎么确定的?”

“我还能不了解岧奴吗?”刘千甫笑着说,“德元二十三年重阳,我都没有让他参与宫闱变。这次他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帮你们?”

刘千甫继续说:“而成王称手里有太上皇密诏,见过太上皇的只有袁纮一个人。假忠心的袁纮死了,密诏就出来了,你郑郁是他最喜欢的学生,这份密诏应该只有你知道吧?这些日子你躲在家里,是不是在与成王密谋。今夜叛乱应该会有北阳王管的那三千禁军吧?”

其实不管郑郁有没有参与,在刘千甫眼里那就是参与了,因为他忍不下去了,想干脆将此人杀掉一了百了。

“我们找了那么久林怀治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林怀湘提着刀走向郑郁,“原来是在你家里!”

郑郁起身拔腿向殿外跑去,林怀湘当即怒喝:“拦住他!”

数位禁军和王景阳飞身而上,紫宸殿空大,郑郁方病愈,一人难敌数百孔武有力的禁军、内侍。他很快就被王景阳锁在地上,匕首被王景阳搜出扔掉。

刘千甫忽然自语:“郑厚礼为何突然答应帮成王?还有岧奴,这些年他看似为我做事,但他从未真正帮过我什么。郑郁你好像一直在试探我,德元二十年的科举案里谢中庵为什么会死在你身处的杏园?工部的账册是谁查出来导致张书意和林嘉笙拆我的台?”

郑郁不想刘千甫在这种时刻居然在回溯以前!

“额尔达献城归降,这时偏生梅说的事。梅说之子杀了赵定,朝中风向陡然变化,就连林嘉笙也劝说皇帝接受归降。”刘千甫淡淡道,“还有江南赵贞国贪污军饷一事为什么御史台会上折子?那时我不管御史台,那这些是谁做的?还有宁王谋反之事,这事也就岧奴知道,成王在皇帝面前赢脸,却没算到皇帝也疑心他吧?而且当年成王领命下江南巡政,郑郁你那时也在江南吧?你俩好像很多年前就认识了。”

刘千甫自言自语地说完这些,饶是过了这么多年,郑郁也得承认。

刘千甫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他什么都放得下,心思缜密,行事胆大毒辣,善用人心。在皇帝与太子这对君臣父子间游刃有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林怀湘醒悟过来,皱眉道:“他俩居然藏这么深!”

“我想不止吧。”刘千甫侧头朝林怀湘一笑,“你们林家不是一向喜好男风吗?室韦亦如此。陛下你这个六弟,这么多年了可一直没成婚,咱们的中书舍人郑郁也没有。否则郑厚礼怎么会帮他们呢,毕竟这小子从不站队。”

林怀湘清醒过来,大笑:“难怪老六这么多年一直反抗老爷子的赐婚,去年还把你俩同贬河西!我以为你们是吃去吃苦,没想到是去过神仙日子啊!”

“难怪当年在骊山凉亭里,郑郁违了霍山长公主的婚事,我还想为何成王这个木头会为你说话。”刘千甫嗤笑一声。

“果然,林家人都是疯子。”

林怀湘还想起当年在林嘉笙别苑假山里见过两人,他敢肯定那时两人就已在苟且了!

几人三言两语推出整个事情结果,刘千甫道:“本想等到明天将你们一网打尽,没想到你们居然提前动手了,有岧奴在,我怎么也算不过啊。”

外头禁卫的喊杀声将要冲破天际,林怀湘气不过揪住郑郁的衣领猛摔,咬牙恨道:“林怀治这个王八蛋敢造我的反!”

“万物有始有终,都逃不过轮回一说。”此刻的刘千甫显得极为淡定。

郑郁摔地时头嗑在仙鹤烛台上,鲜血顺额角而下。半张脸都淌在血液里,冷笑:“刘相有泰山崩前而面不改色之态,实另晚辈佩服。”

林怀湘来回踱步求着解法,可咽不下去那口气,转头就想拔刀杀了郑郁,刘千甫却道:“你要杀了他,就是真的死了。”

“那我怎么办?”林怀湘握紧刀柄,殿外那血腥气越来越逼近,仿佛要将他们撕碎。

刘千甫看着殿内仅剩的军士,说:“你从左银台门突出去,沿潼关一路至洛阳或灵州召集众皇族举事,尚有一线生机。”

“那你呢?”觉出不对后,林怀湘焦急询问,眼前的形势让他想不出活路。

刘千甫清然一笑:“我在这儿等岧奴来。”

不知为何,刘千甫知道刘从祁也参与了林怀治这场兵变后,居然有种幼子长成的欣慰。

林怀湘顿时大喝:“开什么玩笑!这个逆子,伙同别人背弃君父,你还等他干什么?”

“把他绑起来。”刘千甫用下颌示意了下倒在地上的郑郁,“你带着他一路杀出去,不会有人拦你。”

殿外这群将士听说绑着郑郁出去有活路吗,立即将他手脚绑住,又怕他口言呼救,干脆连嘴也堵上了,整个过程不过瞬息。

“不行!仲山,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得一起离开长安。”林怀湘抓住刘千甫的手,将他往座下带。

刘千甫还是像往常那样轻轻拂他的手,说:“我说了不用,时间紧迫,你走吧。”

林怀湘额头青筋狂跳,他以为刘千甫是舍不得长安的家眷,转头朝禁军命令道:“愣着干嘛!去宣阳坊的梁国公府把刘相的内眷娘子还有儿女都带来啊!”

殿旁被绑成粽子一样的郑郁腹诽,不见哪位帝王逃亡还要带上臣子的一家老小,郑郁从心里觉得就算是德元帝也不见得会如此。

这时候他在心里对林怀湘竟生出几分佩服,刘千甫嘴角牵起一抹无奈的笑:“带上他们只会拖累你,凌阳啊凌阳,你的心怎么还是那么软?”

林怀湘里聚起水雾,他真的希望这个人能完全属于自己,喝道:“那又怎么样?!儒家书我读太多了,偏对你生了这么一副软心肠。”

郑郁终于在这对君臣的对话里品出一丝不对劲来,他住在长安这么多年的记忆里,除了德元帝兴致好时唤过刘千甫的字,其余人都对他是毕恭毕敬的称一声刘相国。而林怀湘自不用说,天之骄子,国之储君,除了皇后曲婉外没几个能对他以平辈称字。

光影暗处投来,盖住那两人的身影,郑郁似是听见林怀湘问了句话,刘千甫沉默须臾后回了两个字。刘千甫笑了下,不是日常轻视臣子睥睨万物的笑,而是连着眼底都覆上温柔情意的笑容。他抚摸上林怀湘的脸,似有不悦:“四郎怎么不听话了?”

殿内的烛火光影自暗处投来,虚虚盖住那两人身影。郑郁耳边是喊杀声,也是将士催促林怀湘离开的话,他在虚空里听见林怀湘问了句话,刘千甫沉默须臾后,眼底笑意褪去,平静如水地回了两个字。

郑郁挣扎着被捆的双手,瞥见烛台最低的那一截烛火,想靠过去借火烧开绳结。不料他才动一步就看到林怀湘笑着扣住刘千甫的后颈,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郑郁:“!!!”

那一瞬,郑郁觉得这比泰山炸崩还要可怕,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同木鸡。郑郁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甩甩头认真看去,才发现不是假的,他看见身边的王景阳也目瞪口呆,心想这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他细想许多地方,通顺了。

德元帝要杀刘千甫,林怀湘真对他有感情,怎么可能允许!

且他看来,林怀湘在这段感情里是弱势方。王景阳看他还在盯着,低怒:“把眼睛闭上!”

郑郁不满道:“你怎么不闭?”

王景阳抽刀威胁,郑郁假装闭眼实际悄悄眯着半只眼偷看。

林怀湘忽觉嘴里流入血腥味,嘴唇被人咬了下蓦地吃痛,他松开刘千甫,抹了把唇上的血和伤口,苦笑一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要是我跟你同岁,你一定会比现在更喜欢我。”

刘千甫春风不乱地说:“知道了。”

“真有不测,你能不能在轮回路上等我?”生死离别之际,林怀湘不停确认,“不要在比我先出生。”

刘千甫面无波澜地点头,林怀湘那一瞬笑如孩提,转身捞过裹成粽子的郑郁,将他扔给王景阳抗在肩上离开紫宸殿。

逃命的人随林怀湘涌出,刘千甫独自站在殿内,心里算着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会是谁?

一刻钟后,林怀治和刘从祁、严子善浑身沾血来到紫宸殿,看见殿内只有他一人后,林怀治愕然道:“林怀湘呢?!”

坐在书案后的刘千甫看了眼刘从祁,淡笑:“你更想问郑郁吧?”

“人呢?!”刘从祁懒得跟刘千甫装,直接追问。

刘千甫以手撑颐,姿态慵懒:“跑了,从左银台门出去的,沿潼关往洛阳或灵州去了。”

林怀治想起宫变之乱时的一切不可控制,脸色凝重起来。刘从祁很快连起事件,朝林怀治道:“城门我们都把守了,你先去追!长安有我和郡王在,你不要担心。”

林怀治点头叫了严子善提刀追出去,刘从祁朝书案后的人,说:“生养一场,父亲自行下来吧。”

“岧奴过来。”刘千甫对他伸手,万分自然,没有任何压迫。

刘从祁看他片刻收刀欲上前,却被赶来的王台鹤阻止,说:“小心有诈。”

“七郎昨日还问我,二哥去哪了。”刘千甫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刘从祁拨开王台鹤的手,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走上前扶起刘千甫走下书案,并回道:“那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刘千甫甩开刘从祁扶他的手,走出紫宸殿面对万里长空,悠然道:“给你挣前程去了。”

旋即他侧过头,笑着问刘从祁:“你说是吗?儿子?”

刘从祁沉声答道:“是。”

这么多人都离开了,唯独刘千甫没有走。他不能走吗?只要跟林怀湘一起胁着郑郁出了长安城,怎会活不下来,但他望见那宫城吞火和厮杀声时就知大势已去。他这辈子见惯了大风大浪,在朝堂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在听闻刘从祁参与了这场宫变时,忽然忆起当年在张掖河边捡到揽音珠时那一抹心头悸动。

他一直以为刘从祁是个木头,可他没想到这根木头会变成刺向他的霹雳木。

爱如掌中宝的孩子终究是恨他,怨他的。可他生命快结束了,什么都做不了。想要让下一任帝王重用刘从祁,放过刘家其他子嗣,他就不能走。

刘从祁和林怀治定早就搭上了线,只要他就范不顽抗,林怀治对刘从祁就总会有一丝赏识和放心在。今夜刘从祁随成王举事,来日林怀治也会想起他留岧奴一命。

来生吗?他刘千甫从不信轮回来生缘一说,人死如灯灭。死就是死,身消天地再无灵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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