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难得出来一趟透透气,沈姳珠并不想太早回府,便命车夫将马车往东市驰去。

记得这时候有一家茶点铺子颇为出名,尤其早茶的虾饺、烧麦,搭配奶香普洱,更是一绝,颇有广粤特色。只是她前世婚后忙碌,便逐渐忘了去吃,临时想起来便要尝尝。

车厢里玉兰花泛出好闻的芬芳,琳琅连连啧叹不已:“适才见萧世子对三小姐好生体贴呵护,好像跟平日里相同,却又有些不同。莫非知道小姐在被夫人和姑夫人催促相亲,他终于变急切起来了?”

果然是自己带出的奴婢,有时观察力还真不错。

沈姳珠也有些许诧异,觉得萧琚今日的关照似乎变得外露。而他本该含蓄而雅贵,让她既能感知到他的爱护,却又并不觉压力。

但她想想,既然自己重生过来,行动举止总与原来有了变化,或许便也会牵动一些旁他的不同吧。

比如前夫谢宗焕的表现。

沈姳珠前世初见他,是在姑母府上的赏花宴,那时他风骨峭拔,清隽斐然,并不曾这般带给她厌恨的感觉。

其实昨夜她梳理情绪,也曾想过或许这一世便嫁给萧琚也挺好。萧琚高门贵胄,如瑶林琼树,是京中多少女子可望不可即的如意郎君;而沈家与昌平侯府亦知根知底,互相满意,侯府长辈更是极爱重她的。

能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一世,她应该能过得安逸,无忧无虑。

但也就是这个“安逸”,让她打消了选择萧琚做夫婿的念头。一方面,她心中仍习惯将他视为兄长或者表姐夫,另一方面,萧琴马上就要嫁入纪王府了,即便今世的萧琚不娶她姑母家的表姐郭郦涵,也仍然意味着昌平侯府萧家与纪王的关系牵扯相绊。

那么谢宗焕日后若仍然助力恒王谋权,萧家就逃不开前世的结局。那时若沈姳珠成了萧琚的妻子,沈家、褚家的下场将无法预想。

谢宗焕他可是个斩草除根机关算尽的狠人。

这一世新生,沈姳珠极爱自己,她既珍惜自己的性命,也须寻个万全之策,让沈、褚、姑母郭家三边的亲族都能全身进退。

她从食盒中取出一枚椰子盏,够到唇边咬了一口,慢声道:“萧琚哥哥虽好,我只习惯将他视作兄长,却无别的情意。天下男儿郎那么多,也不是非要在一个两个之间挑选。等到闲暇时,便让母亲也在府上设个宴,我自己相看如意郎君就是了,暂不必着急。”

习惯可以改的嘛。

琳琅默默腹诽:今晨午门广场之上有四百名贡士,其中人群里最龙章凤姿的那个,都被小姐出言奚落了,这还能找到更中意的吗?

不过小姐历来喜欢自个拿主意,夫人若是得知小姐并不抗拒成婚,愿意主动择婿,肯定高兴万分呢。

那么琳琅听小姐的就是了,想到此婢女又高兴起来。

*

卯时将至,午门的东西掖门打开,出来八名鸿胪寺的官员与数名太监,负责点名并引导贡士入场。

各列队前方分别站着三名官宦,每人手中都举着本届殿试考生的名册。

司礼监大总管李贵则亲自站在一旁监督着场面,腆着肚子捧一把拂尘,肃着脸色令人心惧。

一时沸语声声的广场霎时变得安静肃穆,大家都收敛了动作,谨慎对待起来。

进入保和殿考试,要搜身查物,会有专门的羽林卫负责此事。

但听到第一列的太监唤道:“宋宣,祝云羡,谢宗焕……”

李贵兀地转过脸庞来,看向了面前玉质金相,风姿特秀的年轻男郎——想起葛贵妃格外嘱咐过的话,大凡文举武举,逢遇谢氏子弟都需要顺便打探一嘴。恐有昔年至交之子前来考试,或将他照拂几分。

贵妃娘娘身后乃是镇国将军府葛家,李贵看人做事,十分圆润。

李贵便用手中拂尘拦了一下,打听道:“是你叫谢宗焕?你来自洛阳谢氏,这洛阳谢氏又是从哪凭空冒出来的啊,咱家就没听说过,可与河东谢氏有何关系?”

前世谢宗焕高中探花郎,御赐官袍,先事翰林院编修一职,于御前起草诏书,后升迁都察院佥都御史,对这位左右逢源、八面见光的大总管可谓交道甚多。

谢宗焕抬眸含笑,谦谨地施了一礼:“回李内相,下官出自洛阳桃花庄谢氏,属于河东谢氏祖上的旁支迁徙而来,也算是能攀上些许亲族关系。”

他不亢不卑,并不全部隐瞒,只沾半真半假。

嘁,河东谢氏将才出身,当年乃是能与镇国将军府葛家攀交的挚友关系,区区一个破桃花庄,也想攀拉门第!

李贵顿时不耐烦了,但看看眼前贡士,年纪轻轻倒很会做人行事,一身清气亦难掩矜贵,还晓得叫自己“李内相”。

司礼监掌印位列秉笔太监之上,这声“内相”叫得他十分舒适,比别人叫他“贵公公”顺耳多了。

李贵不由多瞅了谢宗焕一眼,隽逸传神,清正有锐气。不错,看咱家心情,看他日后的造化了。

挥挥手放行了,又去关注下一个姓谢的考生。

希墨料不到,竟然到殿试进场了还要被截住打问一嘴——看来祖父老爷子辞世之前的叮嘱,叫公子且安分守己低调做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还好公子襟怀坦荡,随机应变,顺利入宫了!

希墨长长舒口气,便随同往保和殿方向行去。

*

卯正时刻,碧空万里,看起来应是个烈阳高照的日子。

保和殿前整齐摆放着四百张长桌,应考贡士们站姿恭敬,远远眺向丹墀之上一身尊贵龙袍的皇帝。

今日殿试之后,在场的同年们都可以说自己是天子门生了,氛围格外的庄重。

礼部和鸿胪寺主官重新点过名,经散卷、赞拜、行礼之后,庆昌帝便将手一挥,命人分发策题。

环围着考场的四面廊庑下,皆正襟危坐着监考的考官们。

考生按抽签打乱了座位,褚令白坐在第二排正中的位置。这位置本来挺好,视野开阔通透,但他忽然抬头一瞥,竟看到正面迎对着自己的那位主考官,竟然却是陶芳菲的父亲,中极殿大学士陶炳慎。

陶炳慎体格宽壮,面目板正,身穿赫亮的朝服,腰束革带,一双细长的瑞叶眼尤其精光发亮,威严十足。

像是特地把褚令白盯了一眼,竟盯得他打了个哆嗦,宛如有道压迫感顿时从头顶震慑而来。

从赞拜行礼开始,褚令白就额头不由自主冒冷汗了,生怕被陶炳慎窥穿了心底里的隐秘。

他知陶芳菲乃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的典范,他爱慕陶芳菲,且对纨绔倜傥的自己有自知之明,故而并未透露给旁人。为何以陶大学士的眼神,却似带着轻蔑审视的冷刀子,要把他打贬到尘埃一样。

褚令白忍不住瞄向陶芳菲的那个未婚夫——宣义伯府世子薛衍的位置。发现薛衍垂眸颔首,谦恭从容,气度温和地在应对考试。

褚令白一堂堂万贯家财的爷儿,竟然在这样君子面前,感觉到了被对比下去的挫败感。

……且慢,结局尚未出来,不可先自我贬低。

此生若能娶到陶芳菲,必要做得比那薛衍更加周到!

褚令白暗暗攥了攥拳头,怎么忽然觉得呼吸沉闷得厉害。

天气闷燥,虽一片蓝天白云的,但热气笼罩,谢宗焕也觉得有些沉压感。

场上不少考生都在冒汗,但不像褚令白那样冒得格外夸张,俨有汗如雨下之势。

谢宗焕在第三排左旁的位置,他清楚记得,前世褚令白在殿试上中暑热晕了,没多久就被抬出保和殿,还交了建朝有史以来的白卷,被京都官眷百姓笑嘲许久。

但在谢宗焕赴任西北右佥都御史后,与此人打过交道,分明是有能力可用的,若只因了怕热中暑而失去机会,却也浪费材料。

更而且,褚令白是沈姳珠的母族表兄。

便看在前世曾有过夫妻一场的份上,帮携一番且罢。

谢宗焕掂起提前准备的薄荷消暑膏递过去,低语道:“这位褚兄台若是中了暑气,不妨用消暑清凉膏涂抹。”

褚令白回头看见这个,顿觉得给的太及时了。

他认真打量,发现是广场上那名高情远致的同年:“男人成功名之事,岂能以女子为梯”,果然好感度又增加了几分啊。

褚令白连忙道一句:“多谢锦翊贤弟,救我命了。”便将瓷瓶接了过来,照额头一通狂抹。

想了想,又把桌脚旁的食屉递给谢宗焕,说道:“适才我表妹送给我的清粥,当做交换。这不算吃美人软饭,她虽贵为金枝玉叶,但食物算我送的!”

谢宗焕看着那雕花纹路精致的提盒,眼前浮现起曾经沈姳珠给自己送饭的一幕。

彼时刚成亲没多久,他还是翰林院编修,若不在皇帝殿中,便在衙房里做事。

女人若来,揩着一枚食盒娇俏站于树下,很是引得同僚们窃语笑谈。谢宗焕走出去,心弦是悸动的,却又不愿她被众目打量。便总是用故作客套的言语,哄她回马车里:“再过一个时辰我便下职了,你在家等我。”

后来岳母去世,沈姳珠便不常回娘家去,反而多去她姑母那边,也就不见来送饭了。

便是“美人软饭”又如何?好像他在她眼里,没吃过软饭似的。

回顾她吐血身亡前说的那番剜心之言,兴许谢宗焕夙夜匪懈的谋权晋职,给她置办新宅、首饰衣物,在她与她沈家人的眼里,自己也仍是个吃软饭的劣婿。

谢宗焕有心不再与那势利浮华的女人有何瓜葛,修长手指顿了顿,口中却淡道:“既褚兄如是说,那便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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