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禹定在原地,脸上一副失神的模样,注意力并不在林之槐身上。
他嗅到了漫天硝烟下某样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是幽深的,压抑的,就像暴雨天里荒败的断壁残垣下,生长出的浓郁青苔散发的烂趴趴味道。
但钟禹没办法理会这些味道,他知道身体的某样变化要来临了。
骨与骨之间的痒疼越来越严重,像千万蚂蚁聚集在身体关节处,前赴后继地噬咬他的血肉。
钟禹光洁的额头滑下一滴汗水,迅速渗入发鬓一角。
他强忍渐强的麻痒,抑制要呼出来的喘气声,压着声音说:“不需要!快,滚!”
语气听起来凶狠得很,就是配上他那副斯文脆弱的精致脸蛋,这效果没什么说服力。
林之槐挑眉,同时,她感觉道周围若有若无地萦绕着某种气压,鼻间飘来怪异又略有亲切的味道。
她顿在原地,缓慢地打量冷汗越来越多的“男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之槐总觉得对面的钟禹身体缩水了一些。
“你……”
话还没说完,一具被黑雾包裹的人形东西立在距离钟禹身后的十米左右的位置,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而它的方向正径直地对准他们这边。
林之槐心底顿时升起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头皮蹭的麻掉一大片,后知后觉明白就是这鬼东西刚才给她异样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多想,她的十指剧烈地抖动起来,来自上位的威压正拼命在压着她的脊梁,企图让林之槐跪下臣服。
她的右脚已经被压到下弯即将触地,左脚的膝盖感受到压力也在颤栗,整个人保持单脚跪下的姿势。
不过一秒,右膝盖“哐”地狠狠撞地。
同时,她的后颈受到一股巨大的蛮力,蛮力往前一冲,直接让她的脖子弯曲,头颅被压得紧紧贴着胸前。
林之槐吃疼半眯眼,无法抬头的这刻,她只好将所有力量集中在亦要屈膝的左腿,不让自己彻底跪拜下来。
发白的牙根咬到出血,她在硬生生抗住这来自身体深处的颤栗。
也是恰在这时的低头,让她余光瞥见对面钟禹的双脚下有数不清的黑丝逸出。
视线跟着这些黑丝移动,她看见这些黑丝全都流入了不远处的黑影那里。
那黑影从一个被黑雾包裹的状态,到现在的黑雾浓缩成滴,融进它的身体里,身量大小越发清晰。
极力远眺,那身材与刚才的钟禹差不多相似。
“你的……影子……好像被……”--偷走了。
林之槐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
“我知道!那是我的双生!”一道稚嫩的男声在面前响起,语气气急败坏。
林之槐惊愕,她试图仰头,眼珠上移盯着眼前“凭空”出现的小男孩,刚才她光把注意力集中在黑影,都没留意钟禹怎么了。
只见一个眉眼精致,和刚才的儒雅男人有几分相像的小屁孩立在灰色大码卫衣中,底下的裤子堆成好几折,坨了起来。
小男生就立在这些衣服的中央,脸色苍白。
他似乎也在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但这些疼痛不像她是外力施加的,更像是身体里出了什么问题。
冷汗将他的头发浸湿,他的身高还在缩减,直到某一刻才停下来。
这时他的脑袋高度刚好才到半弯腰的林之槐眉眼处。
林之槐惊讶多于疼痛,她直愣愣地与眼前的小屁孩平视,疑惑不定地问:“钟禹?”
钟禹的鼻孔虚弱地喷气,一道哼声轻轻喷出,算是应了她。
直到力量完全被吸食干净,钟禹撑不住力跌坐在衣堆里,他掀开眼皮,对林之槐冷冷说:“快闭气安静。”
林之槐听到这句话时,立马闭起气来,同时身影微移。
这说起来容易,实际上施加在她身上的力气越来越重,光是控制自己的痛呼声不喊出来就费老大劲儿,现在还要闭气。
整个人已经从白脸憋到红脸,准备往紫红色的脸色过渡。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呼吸,勉强僵硬地维持身体,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黑影。
它正缓慢地朝他们这边移动,瞧着无声无息,可这过程就像有万千金铁撞击的铿锵声一同在她的耳边炸开。
林之槐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在两个耳道里流淌,她看见钟禹的耳边流下两道血痕,猜测自己此时也差不多如此狼狈。
那黑影看着速度慢,但很快“飘”到这里来。
这个像钟禹的鬼东西突然俯下身,刚好卡在林之槐和钟禹之间。
林之槐更不敢动了。
她的眼睛憋气憋到冒眼泪,迷蒙间看到它扭头,猜测应该是脸的那一面紧紧地贴着钟禹的脸,正定在那里似乎在打量这个人和自己的关系。
时间仿佛过得很缓慢,连原本四周还残存的零星爬动声也消失了。
林之槐感受不到钟禹的气息,甚至一度以为对方被黑影吸走了所有的魂魄。
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脏抑制不住地猛跳,心跳如雷。
“咚咚咚”的声音成为寂静处的唯一。
忽然,那道黑影动了起来,它活活360度旋转了脸面,这次轮到林之槐被凝视。
心跳在一刻顿住,紧接着飞快跳动,最厉害的鼓手敲鼓都没她跳得这么响。
林之槐这时已经大脑缺氧,视野眩晕,但依然能感受到如同毒蛇一样滑腻阴冷的气息在她脸上徘徊……
就在这时,“砰”的一大声,远处的办公大楼传来第二次爆炸声,瞬间吸引了怪物的注意力。
在意识快晕过去的这一刻,林之槐目睹它“慢悠悠”地飘起,往声响处飘去。
那些来自外界的威压顿时一松,林之槐跌坐在地上,终于敢呼吸。
吸入第一口气后,她直接趴在地上呕吐。
等好不容易吐完,她撑起上半身毫无姿态地擦开嘴角的污秽,望着冷眼旁观她丑态的小屁孩。
四目相对,直到小屁孩钟禹僵着身体,故意恶狠狠说:“干嘛?!没见过小孩子吗?”
林之槐身体动了动,她缩拢起两张嘴皮子,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
下一秒,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从钟禹后颈处冒出,刀尖压进他幼嫩的肌肤上。
“对啊小帅哥。我想你能给我说说,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声调平平的女声在钟禹耳边乍然响起。
*
尹川一行人也是运气好,刚走十来分钟,就在路边找到一辆开着车门的小车。
水阅兵爬进去,发现车钥匙没有了,也不知他扒拉出哪些电线出来,断掉的线头“咔擦咔擦”几次着起火花,轰隆的引擎声震响。
水阅兵探出半个身子对外边站着的两人喊道:“没问题了,我们就坐这辆车过去。”
尹川坐在副驾驶位,只剩下陈诗曼一人在后头坐着。
三人已维持了有一段时间的安静,陈诗曼实在忍不住就主动和稍微好沟通的水阅兵说话。
“大叔,刚才那个女进镜者很厉害吗?”--为什么你们都毫不犹豫选择为她说话。
水阅兵迅速瞟了眼身旁的尹川,从后视镜里看着她回答:“她和你一样经历了一次怪谈,那次怪谈是A3难度,尹川也是和她在那个世界出来的。”
水阅兵说完看了尹川一眼,见他没有介意自己说出这件事,大概确定了他的想法。
陈诗曼惊讶又敬畏地看着尹川立体的侧脸,心底隐隐后怕。
她第一次经历的怪谈里就有灭真会的人,当时成功逃出来,一同逃出的会员有跟她们姐妹俩初步估计了那次的难度等级,顺便给她们普及了怪谈的存在。
所以陈诗曼是知道A3难度怪谈有多恐怖,她经历的世界是B1难度,那时都觉得镜子里的怪谈世界就是变态,很多人都是费了大力气才逃出来的。
而林之槐和尹川能从那个世界里出来,要不是真有实力,要不就欧皇运气爆棚,死都死不了的那类人。
她对林之槐的第一印象是瘦弱,长了张绿茶脸,可这样的人会摘下面罩毅然离去。
陈诗曼有点摸不透这人的实力。
但她知道面对这种人,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和林之槐道歉,企图她能原谅自己,要不就干脆在摇篮里就扼杀掉……
陈诗曼遥望下半夜沉寂的街道,此刻无比希望那个瘦弱的人能湮灭在虫群中。
水阅兵说这句话也是想陈诗曼能明白林之槐不是可以交恶的人。
他能开玩笑吐槽对方羸弱,但心底知道尹川能如此信任一个只相处过一次怪谈的人,只能说明对方有令人拜服的实力,或者还有让人信赖的某些品质。
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之于他,怪谈从不是检验人性的地方,相反,越是到危险时候,进镜者更需要合作逃生。
水阅兵再次通过后视镜望向身后的陈诗曼,见她沉默,以为她是想通了。
于是,他开口询问尹川:“尹总,我们研究完办公大楼后,先去找林妹妹吧。”
直到这一刻,尹川脸上才有些表情,他鼻翼十分轻微地翕动,呼吸声中带着某种压抑的小气旋。
“太晚了。”
水阅兵一愣,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
但在下一秒,尹川盯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平缓却坚定地说:“调查完火灾后,我亲自去找她。”
尹总心想你们聊你们的,我只想赶紧收集完情报,把小林找回来,keke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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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虫身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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