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的夜里十一点,楼下鸣雷又敲响了房门。我基本算是昼夜颠倒了一下,白天一直在睡觉,所以现在特别清醒,把昨天整理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背了上来,准备直接走人。开门的时候,鸣雷还是那副姿势,点着手机,不过我见他的气质确是与昨日大有不同。
今天他仍穿着那件青绿色衬衫,但是多套了一件墨绿色皮衣,身后斜背着一柄剑,剑鞘上雕琢两条相互缠绕的蛇。如果要用词来形容现在的他,那么就是一位自由的的浪子与诗人形象,只不过对他有一些印象的人都知道,这个比喻一点也不恰当。
我与他没有对话,鸣雷直接带我到了路边,上了一辆面包车,他在前面开车,让我坐副驾驶,因为后面已经坐了三个人。这三人两男一女,根本没拿正眼瞧我,鸣雷朝我苦笑,用眼神示意我一会儿解释。
鸣雷上了车后一句废话也没说,直接开上了高速,简单地交代了几句,说是估计要开三个小时,到地方之前让我们互相介绍一下。话说完之后,气氛还是不活跃,鸣雷“啧”了一声,道:
“来来来,都别装高冷,有什么要说都随便聊,先从我们无誉同志开始啊,每个人都自我介绍一下。”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就都看向了我,我有点尴尬,但是作为鸣雷的朋友又不能驳他的面子,只好挑着点基础的信息说了,顺便也看看那三个人都是什么人。
车一直在开,所有人的自我介绍大概用了一个小时,中间穿插着鸣雷的各种活跃气氛。我介绍完之后就一直没说话,只是听着,渐渐的对这三个人有了初步的印象。
坐在后排最左边的那个人,叫康乾胤,岁数估计跟我差不多,很年轻,下颚稍尖,肤色雪白,目光漠然又带着些许犀利,面色冰冷却显出些许优越。此人自称是冒险爱好者,喜欢探索各种诡异的事件,便加入了鸣雷的队伍。
坐在后排最右边的是一个女人,名叫殷沫哀,坐在车上非常严肃,后来鸣雷和其他几个人聊起来的时候,她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单单的点手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干。她说她跟康乾胤理由一样,没有需要介绍的。
最后,是坐在后排最中间的一个人,看着非常壮实,长得有些发黑,明显是个长期在外做工的人,名字是王艮垚,光听名字就感觉尘土飞扬,这人自身也比较大大咧咧,说就叫他土哥,他加入鸣雷队伍的理由也十分简单,就是因为听说有钱,来赚钱的。
我听完之后,也有了一个大概的感觉,就是这三个人都不好惹,换句话说,就是都不好相处,看来近期我还是得跟着鸣雷混。
鸣雷在高速上开了好几个小时,到凌晨两点多的时候终于到了地方,是片重山环绕的山区,路边连路灯都没有,只有一条简陋的小道,通向一个村子,那村子里黑灯瞎火的,夜间什么都看不见。我心里“哦”了一声,原来就是这里。
先前我听过的各种传说,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地方。鸣雷把车往路边一停,背上装备过来拉我走,后排那三个人也立刻跟了上来。农村的居民大多睡得比较早,像这样的时间点不可能有人接待我们,鸣雷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先休整,等天亮了去村子里勘查点信息,也好做点应对措施,今天就先这样,大晚上去打扰村民睡觉,可能天还没亮就被轰出村了。众人都没意见,于是就这样了,鸣雷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搭了个帐篷。
躺下之前,我看见头顶是一轮通透的明月,旁边有一颗星星闪烁了一秒,转瞬即逝,这里宁静无鸣似仙间,不知为何会有那么诡异的传说。众人很快都睡着了,鸣雷说他去守夜,如果我睡不着的话,可以找他聊天。这个村子到了夜晚,一切寂静,我想了想,坐到了他旁边,天上还是那遥挂的月亮,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一直有种“对影成三人”的感觉。鸣雷见我来了,忽然一拉我,低声道:“过来,我有事要说。”
我一愣,迟疑了一下,被他一路扯到了靠近林子的地方,离帐篷很远,我紧盯着鸣雷,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听他轻声道:“之后的几天里,你注意好那三个人,一进了林子他们绝对就分道扬镳了,我根本顾不来,他们也不会听我的,你跟好我,要不你死路一条。”
我被他这么一说,一头雾水,回答道:“那你让我来干什么?”
“你记住,我永远只会帮助你,不会害你,我的理由,会在这件事之后自然流露。”鸣雷盯着我,认真道,这时候,他突然一顿,目光一转,看向了另一个地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我也听到了一连串奇怪的声响。
“咔嚓,咔嚓”。这是一种在走动的的声音,如同踏在湿泥土上或者草丛,很复杂,还参杂着骨头撞击的脆响,回荡在我们四周。林子边,忽然一阵寒风刮过来,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我最开始以为,是帐篷里那三个人过来了,急忙往那边看,结果什么都没有,帐篷待得好好的,完全没有人出来过的痕迹。
这是一个远离村子的地方,在这个时间点,按理来说,不应该有其他人。我什么也没看到,便转头去问鸣雷是什么,却见他轻轻一推我,把我推到了一边的草丛中,做出一个别说话的手势,同时指向林子里。
夜幕中,没有光亮,枝叶茂密,长夜难明,黑暗犹如一只空洞的眼睛,借着过堂风向外窥探。我顺着鸣雷的手指看了半天,终于意识到,林子里,是一群模糊的影子,排成了一个队伍,正缓缓地向林子深处走。这一队人的步子非常轻,仿佛在飘,而且抬着什么东西。在枝叶形成的空隙间,我隐约能看见几身民国的军服,积满了灰尘,轻微摆动,满是破洞,像是几十年没有清理过的。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一队民国的官兵。
我看了看鸣雷,这种诡异的情况我没有经验,处理还得看他,就见鸣雷已经悄悄地从身后的剑鞘中抽出一把软剑,轻声道:“跟上去。”
没等我有反应,他已经穿梭进错杂的树林,悄然跟到了队伍的后面,一点声音没发出,我立马跟到他后面。鸣雷躲在一棵树后,歪着脑袋注视这群官兵,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又“啧”了一声:“好像不太对。”
他瞟了一眼我,继续道:“这里面,有个人我认识。”他说着就指了指官兵里靠前的一个人,后者服饰与其他官兵无异,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我看了眼鸣雷,他也盯着我。“你怎么连死人都认识?”我道。
“不是,那个人我前几天刚见过。”鸣雷又转头看了眼队伍,“在我找你之前。”
什么意思?我心道,莫非是鸣雷遇到诈尸了?然而他这么一说,我也联想到先前在别墅里见到的那个人影,莫不是同样的东西?刚想说话,却发现鸣雷又给我拉了回去。
“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我不希望那三个人插手,明晚还有机会,明天再说。”他表情有些古怪。
在这个地方,我的发言权基本没有,暂且信一信鸣雷,等明天再说。回到帐篷边的时候,那康乾胤正好走了出来。“你来替我守会儿夜。”鸣雷轻松地对他道。
之后,便到了早晨。村民们起得也非常早,鸡一直在打鸣。我睡了有三个小时,又被鸣雷拽了起来,太阳才刚冒出个头,天半阴着,似乎又要下雨。其他三个人都背好了东西看着我,我尴尬地笑了两声,赶紧走到鸣雷旁边,问他有什么安排。
鸣雷说,这里有个姓雷的村长,七八十岁了,我们可以先去找他问问情况,如果还有其他的事情,那再说。
这雷村长住得非常远,大约在村子的紧里头,有一户大一点的院子,我们走进去,看见一个在晒太阳的老头。鸣雷一点没犹豫,上去就道:“雷村长,我们来问询了。”
这老头看了眼我们,没搭茬,也许是嫌鸣雷不会说话,身后的康乾胤走了上来,给这老头递了根烟,掬了个躬,恭恭敬敬道:“这位村长,我们是市里面派来调查事物的,希望能了解一下九十年前的那个传说。”
这一回,老头正了正身子,一伸手:“证件。”
鸣雷在我旁边暗暗一笑,似乎要看这康乾胤的笑话,没想到康乾胤掏了掏口袋,真拿出来一张卡片,递给那老头。老头接过去扫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我们,表情有些凝重,但是郑重道:“贵客里面请。”
鸣雷吸了一口气,有点不悦,还是走了进去。里面的房间略显阴暗,两盏烛灯放在一张桌子的两侧,中间是一尊佛像,隐在房间的阴影里。老头一按开关,打开了头顶上的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但是还是有些奇怪,转头看去,那四个人都围在那尊佛像旁边,小声在议论。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这尊佛像,样子、表情与我先前听到的如出一辙。用语言根本无法描述出它的模样,我只能做出一个类比,它更像是一个雷公像或者马哈木尼青铜坐佛,相貌狰狞,但却又平淡,眉宇间透出一股怨气,仿佛有一个东西要从佛像中出来。鸣雷撇了两眼,问这老头:“这佛像是干什么用的,怎么长这样?”
老头缓缓答道:“趋利避害。”
站得最靠前的土哥一听到这样的答复,回头道:“老头,你说这东西趋利避害?这玩意儿明显就趋害避利,哪有用这种东西辟邪的?您要是不想配合我们市里人员的工作,我们也不缠你。”
“你们不懂啊。”老头一字一顿道,花了几秒钟走到佛像旁,“这东西在当年,救了所有人的命。”
我听到这话,意识到这老头似乎真知道些什么故事,忙插嘴道:“为何这么说?能否说来听听?”
谁知这老头看也没看我一眼,直接忽略掉了我,盯着佛像拜了三拜,插上几支香,说:“九十年前那件事,你们随意问,但是其他事情,我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气氛开始僵死。老头显然是不想说,鸣雷瞬间就懂了,一拍大腿就道:“那也没关系,您不知道的,我们都不为难您,您只要把您知道的都如实告诉我们,配合我们工作就行。”
这样一来,问题又丢给了老头,老头无奈,只好讲了一部分。但是我之前已经听过了一个版本,再听这老头讲的,发现有一些出入。
故事的开头都一样,也是因为那一队官兵的事情,村里人为了辟邪,用了这个佛像,起效甚好。然而过了一年,就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情,有一些佛像竟然会动了,而且出现了不同的面部表情,如同在诉说冤情。这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这是原话。之后,村民们就发现,只有这种面目狰狞的佛像是安全的,如果碰上其他表情的佛像,就会死。
“打住。”土哥忽然道,“你忽悠谁呢,现在是新时代,不要散播你那种落后的思想。”
我们一行五个人其实听的时候,脸色就已经很不好了,土哥一说话,都没了听下去的兴趣。鸣雷看这天肯定聊不下去了,谢过老头,回到了村子里。
鸣雷说,接下来,他要亲自去村子里考察一下。
农村的田园风光还是很不错的,灿艳阳光,清新空气,不是因为调查一件诡事而来到这里的话,会是一次舒适的旅行。五个人兜兜转转,在村子里转了好几圈,村民们非常热情,而且一听我们是“市里来的工作人员”,态度十分积极,招待、服务客人的方式比那老头好多了,唯一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大部分村民都没经历过,或者听说过那个传说,人证这方面我们走不通了。
五个人在村子里走街串巷,吃了人家一大堆美味,土哥还往兜里塞了一大堆。走到一户人家之前的时候,鸣雷忽然站住了,往院子里瞧。我跟另外三个人都猝不及防,险些撞在他身上,就见鸣雷目光所向的这户人家,院子中黑漆漆一片,居然没有一丝阳光照进来。
要说大部分院子,都是露天的,正是正午,不可能昏暗成这样,鸣雷显然是发觉到了不对劲,二话没说就推门进去了,我紧随其后,也闯了进去。院子里没人,所有门大开着,杂物堆积成山,臭气四溢,门窗破烂不堪,似无生机。鸣雷走在最前面,一脚踏入内屋,大喊一声:“有人吗。”他这话说出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白说,没想到真的有人回应道:“有。”这声音低沉,如一个年近上寿的老者。
“啪嗒”一声,鸣雷打开了手电筒,四处去照,只见在房间的角落里,又坐着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康乾胤刚要上去走流程,这老头又道:“不用啦,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五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老头是在咋呼还是试探。这时候,上寿老者接着道:“我今晚就会死在这里,他们会来接我,你们要是识趣的话,就走吧。”
此话一出,五个人更懵了,最后鸣雷脑子一转,轻声道:“还是先走流程看看,不行再另说。”说着,就又道,“我们是市里派来调查九十年前诡事的,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工作,这是我们的证件。”他顺手接过康乾胤那张卡片,递给老头。然而后者没有接。
一直憋着没说话的土哥似乎要怒了,道:“不是老头你别不识好歹,不想配合我们你直说,别在这磨磨唧唧。”
老头“呵呵”一笑,将颤动的手指向一旁一指:“你们看看那个。”
鸣雷把手电筒转了个方向,光圈所指的地方,是一尊哭泣的佛像。
老头就再也没说话,我们五个人看着这佛像,也不知道说什么,如果先前那雷村长说的是真的,那么今晚便会有一场诡异的事情发生。哭泣的佛像,它要怎么害人?一旁的鸣雷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我们道:“今天晚上,我们就住在这里,运气好的话,我要抓出那个东西。”
我当然知道,他的下半句话应该是:顺便抓住我认识的那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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