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六岁那年,攸宁被村子里的孩子们欺负过一次。

他们拉手围着她绕成一圈,唱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最后是被隔壁家的姐姐发现,把那群孩子赶走后,将她领回了家。

阿嬷知道后勃然大怒,先是拿着扫帚挨家挨户找人算账,后来回家又把她揍了一顿。

她哭得更厉害了,问阿嬷是不是也不喜欢她了。

时隔多年仍能记得阿嬷硬朗的怀抱,告诉她人可以善良,但不能懦弱,可以吃苦,但不能吃亏;否则就会挨打,比这样还要疼。

幸运的是迄今为止,阿嬷是唯一一个打过她的人。

十七八岁的少年力气很大,幸好攸宁的反应足够快,扶住了身后的墙才不至于摔倒。

她咬住嘴唇,看着逐渐远去的人影,踱步跟了上去:

“周望尘。”

这是攸宁第一次喊他的全名,连名带姓,不算好听。

周望尘似也诧异她的态度,刚想要回头挑衅几句,她便趁着这一时机,抡起拳头挥了上去。

“颠趴,我塞你佬姆!”

……

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结束了两人本就如履薄冰的“兄妹情”。

他们再也没有一起上下学,哪怕在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从未说过一句话。

关系回到了从前,甚至还更要恶劣。

但攸宁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在这之后周望尘仿佛是心虚一般,默默挨了她的一拳,再也没提起过那天的气话。

甚至胥怜月还叫她去过两次,关心她学习和生活上有无困扰,可以倾诉给她听。

攸宁自然是说一切都好,丝毫不言内心的疑惑。

暖饱思淫欲,她懂这个道理,她无父无母借住在别人屋檐下,哪怕对往事再好奇,也不能不敢去探究。

大概是她这几日魂不守舍的缘故,察觉到同学们若有若无的远离,已经是在一段时间以后了。

最初是结不到小组的课堂任务,然后是发到自己这里总少一张的卷纸,最后是课间嬉笑打闹的同学,在见到她的那一秒像是躲瘟神般销声匿迹。

攸宁不是没问过前后左右的同学,但他们大都含糊其辞,说是她想多了。

她算不上聪慧,却也绝不笨拙,与其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困扰,不如专心做好自己的事。

她不想辜负胥淮风的那番话,想要好好报答他。

不过还有一件事令她感到意外,这几日陈露露总会叫上她同行,若非她的婉拒,甚至一度要到一起去厕所的程度。

再过一个星期就到元旦了,攸宁原以为,今年会在这样诡异而又平衡的节奏里走到尾声。

直至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郭垚的短信,说要在放假前约她见个面。

她犹豫了片刻,直接将电话打了过去问为什么。

郭垚沉默了许久,说有话一定要当面给她说。

胥淮风点头之交甚多,为名、为利、为权,图的都是身外那些玩意儿。

好友仅二三,不交心,但投机。

杨峥勉强算得上一个,毕竟这厮和谁都能玩得到一块去。

另一个便是当今贺家的长子贺亭午,两家祖上有过命的交情,虽到如今疏远了许多,但两人一同长大,最是知根知底。

一个口味淡,一个不喜烟酒,便选了家私密的日料店。

胥淮风养了个踩点的习惯,到的时候菜已上齐,贺亭午倒也没等他,提前吃了一半。

这人没架,总是一副慵懒作态:“怎么样,你家大哥这回答应见面了吧?”

胥淮风褪掉外套挂了起来:“承您的恩了。”

“那就好,浊家667,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就行。”

他们从一处门洞子出来,人生路线却不尽相同。

贺亭午去娱乐圈玩了票大的,浊家是他手下的酒吧,杨峥和那小模特就是在那地方认识的。

和杨峥不同,胥淮风与他相处时鲜少闲聊,做什么便只做什么。

然而今天贺亭午却一反常态,问起了他未来的打算,是要和胥兆平维持表面的和睦,还是釜底抽薪、一刀两断。

胥淮风仅食了一片白吞拿:“再等等吧,现在还不到谈这个的时候。”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和那边闹得太掰,毕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两人虽出身背景相似,但所要面对的完全不同。

胥家老爷子有三子,大子胥兆平开枝散叶,二子早夭无后,三子这边最终只剩下了胥淮风一人。

“说实在的,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周华婉生前就跟周家断了关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良心发现才把那孩子接回家?”

贺亭午挑着眉看向不动声色的胥淮风,听闻几个月前他去周家探望,没有多久老太太就进了医院,再醒来就一直吵着闹着要找女儿。

胥淮风:“没错,是我把宁宁的照片拿给她看了。”

贺亭午啧啧称奇,说他玩的这叫两头堵,小心人家狗急跳墙。

胥淮风自然不在乎这些,可以说其实他一直在等那一天。

“对了,你们中秋的时候去戏楼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做什么,扰你清梦?”

话已讲完,餐才用半,剩下的才是那人真感兴趣的话题。

贺亭午托着下巴问道:“杨峥那妹妹心属你很久了吧,我记得打小就爱跟在你屁股后头,听说那天推了哪个明星演唱会,就是为了去戏楼见你一面。”

杨峥前几日来诉苦,说妹妹杨欣然那晚被胥淮风轻描淡写的几句扼得回家哭了好久。

胥淮风没有出声,默认确有此事:“我会找个时间和她单独谈谈。”

元旦假期前一天,教室表面风平浪静,实则私下早就炸开了锅,纷纷相约如何过今年的跨年夜。

上一节课是数学课,几道立体几何难度不低,课间攸宁没有挪动地方,而是埋头将辅助线擦了又画。

终于找到一丝头绪,便被身旁的说话声扰乱,好像说是谁在班里丢了东西。

攸宁问了下看热闹的同桌,得知是班长彭小萌今晚要请几个好朋友出去吃饭,但一掏兜却找不到手机了。

平日与彭小萌交好的都是陈露露这样活跃的女生,攸宁仅是在交作业时和她说过两句话,因此只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她松开僵直的指尖,端起水杯要去接水,仅念着郭垚等会儿会和她说些什么。

“攸宁,你过来一下。”

陈露露坐在一群人中间,笑靥如花朝她招手。

攸宁自作多情,以为是要邀请她一起去吃饭,刚想婉拒便听见:“我记得你的手机蛮漂亮的,是什么型号的呀?”

陈露露的声音很亮,语毕教室立即安静,无数人朝这里看来。

眼神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将她包围在中间:“我……怎么了吗?”

攸宁觉得有些不适,没有回答其实自己并不知道什么型号。

当初胥淮风送手机给她时讲过一嘴,但她一心只在记他的电话号码。

“倒也没什么,就是班长的手机丢了,我记得你那个长得和她的挺像的,想让大家看看,帮忙找一下。”

陈露露说得一本正经,像真的只是要看一看她的手机。

攸宁没有反驳的理由,就应了下来,说等接完水就拿给大家看。

然而她刚背过身去,便听见不知是谁小声在议论:“我听说她家里很穷的,怎么可能用那么贵的手机,说是要去接水没准就是想趁机藏起来。”

在这所学校里,学生出身大都非富即贵,一个上下学靠脚走、鞋子一个月不换、一块钱要掰成两半花的人,大抵是极少的存在。

但攸宁从来不觉得这会是针对一个人的原因:“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

陈露露挑了挑眉道:“那你把手机拿出来啊,让我们看一看不就知道是不是冤枉你了。”

话音落下,起此彼伏的噫吁声将她包围。

攸宁看着陈露露的一弯眼睛,明明是极漂亮的,此刻却满怀厌嫌。

阿嬷仅教过她保护自己免受伤害,却不曾教过她如何应对流言蜚语。

她将手心攥出了汗意,不肯低头:“我不在乎被冤枉,但你们怀疑我的话,可以去找老师来调查。”

大约是看她态度强硬,彭小萌扯了扯陈露露的胳膊,但后者却起身走到了她座位旁,直接拎起了她的书包。

就在这时,教室外的一个人影从后门窜了进来,一把扯住了陈露露的头发,拽到在后排空地扭打在一起。

攸宁挤了进去,只见是许久未见的郭垚将人骑在了地上,陈露露则一手捂着脸,一手在乱抓。

不知是谁通风报信,班主任问询赶来的时候,攸宁正在拉郭垚,彭小萌则在扶陈露露。

于是涉事四人被抓了个正着,带回办公室先是批评了一番,随后挨个联系家长来解决纠纷。

攸宁躲在了最后,却也逃不过叫家长的命运。

“攸宁,把你家长的电话告诉我。”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也没说些什么。

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女老师,以为她是怕被家里人训斥:“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好好跟你家长讲的。”

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只好说出了胥淮风的电话号码。

拨通后嘀声不过三下便被接起,班主任客套地问了声好,没料到对面是个年轻的男声。

“有学生讲攸宁可能错拿了班里同学的手机……”

电话开的免提,声音有些底噪,他像是在忙,声音却又是平淡的:“您能方便一下,让我跟孩子直接说几句吗?”

攸宁接过电话,开口时有些歉意:“小舅,你在忙吗。”

胥淮风说没事,问她发生了什么。

听见了他的声音,她突然有点儿委屈,吸了吸鼻子道:“有人诬陷我偷别人的手机。”

不同其他家长那样,在电话中或询问或谩骂或道歉,胥淮风仅说了一句:

“等我二十分钟,我现在就过去。”

却给予了她莫大的信任与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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