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白拓翕的房间里。
灯亮着,两个人围坐在书桌边,一个冥思苦想,一个愁眉苦脸。
“九点了。”程锦年忍不住出声提醒。
“等等。这题我还没解出来。”白拓翕不愿停。
程锦年受不了了,痛苦地把卷子合上,痛苦地靠着椅背,痛苦地闭眼。
他已经被白拓翕逼迫连续学习了三个小时,再加把劲就能赶上周末打游戏的时间。
“你先去洗漱吧。”白拓翕说。浴室里已经备好了新的洗漱用品。
程锦年赶紧出门,但又转回来:“我能洗澡吗?”
“可以啊。”白拓翕抬起头,“镜子后边有一次性毛巾。”
程锦年比了个OK的手势,迅速溜进浴室。
大概半个小时,程锦年湿漉着头发出来。
白拓翕看见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起身去衣柜给他找了套短袖睡衣。
程锦年没不好意思,就地换起来。
直到白拓翕说:“内裤要吗?”
程锦年赶紧转过身去,不想看见他,嘴里骂道:“谁要穿你的内裤。”
白拓翕倒没觉得有什么,耸耸肩。
被中途打断思考,白拓翕索性放下那道难解的题,接着程锦年后边洗澡去。
浴室被热水蒸得很闷。
白拓翕打开窗透气。
但外边也热,浴室的温度没有下降多少。
他直接开凉水,迅速冲了下,光着膀子出来。
白拓翕个头高,骨架也大。宽厚的肩膀不穿衣服看得一清二楚。
程锦年看了几眼,视线落回手机屏幕上。
结果白拓翕突然朝他靠近,他不得不抬头看。
“你干嘛。”程锦年防备地问。
白拓翕没回答,而是直接伸手。
程锦年吓得缩起来。但他的手穿过程锦年的耳朵,拿到后边的吹风机。
“怕什么。”白拓翕一点不拘谨,笑了笑。
程锦年有点生气,从他手里抢过吹风机:“我先吹。”
白拓翕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从衣柜拿件新的睡衣。
等两个人都吹完头发,那道题被忘得一干二净。
白拓翕从外边拿进来两杯水。
程锦年喝了口,突然问:“你父母晚上都不回来?”
“嗯。”白拓翕点点头,“我爸上夜班。”
“那你妈呢。”
白拓翕没有立刻回答。他注视杯子里的水,缓缓说:“我妈生病了,一直在住院。”
程锦年怔住。
“严重吗?”
“还在化疗,看结果吧。”
程锦年呆呆地盯着。他不知道白拓翕在经历这种事,过了会儿眼眶红起来。
“你怎么还哭了。”白拓翕给他抽两张纸。
程锦年没接,强忍住眼泪:“没事。”
“我想到我妈了。”
这下轮到白拓翕怔住。他想起那天看见的只有父子的合照。
“她还好吗?”白拓翕问。
程锦年泄气地笑了笑。
“早走了。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白拓翕从没想过是这样的情况,一时间说不出话。
外边的风把窗户吹得呼呼响。
程锦年转头看。
“感觉要下雨了。”
“是啊。”白拓翕想到什么,站起身,“我去收下阳台的衣服。”之后走出房门。
过了会儿,雨真的下起来。
程锦年睡在白拓翕的房间,听着雨落下的劈里啪啦的声音,企图把思绪放空,酝酿睡意。
可是雨真的大,好像透过窗户下在程锦年的心里,让他无法放松,眉头不知不觉地紧皱。
他的意识漫游着,召回过去的记忆在脑海重播,回忆起和程海威吵架的画面,以及白拓翕说他妈妈的事情,最终所有的东西糊在一起。
程锦年决定睁开眼,坐起身,认为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了。
白拓翕睡在隔壁房间。
今晚父母都不在,他难得能躺到这张床上。
其实和躺自己床的感觉没什么差别,但却能使他记起幼儿园时候,和父母一起挤在这张床睡觉的场景。
那时他很怕打雷。
所以只要听到类似的动静,他就会逃命似的冲进父母的房间,把自己深埋进被子里。
父母会先无奈地笑,然后耐心地安慰他。
现在长大了,不怕了,他妈妈陈惠平却生病住院。
今晚她会害怕吗?
白拓翕突然笑了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唐。
但可能会寂寞吧。
紧接着,他不自觉地联想。
程锦年会害怕吗?会寂寞吗?
他想到程锦年说他妈妈很早过世,记起说话时程锦年通红的眼眶,却面无表情,仿佛不断告诉过自己要接受。
白拓翕泛起酸楚,情不自禁地把被子裹紧。他不敢想象失去妈妈的日子,这绝对会成为噩梦。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一声清脆的“啪嗒”,像东西掉了。
程锦年没睡?
白拓翕思考了一会儿,出于担心,决定起身看看。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书桌上的台灯亮着。程锦年坐在一旁,似乎在看什么。
“在干嘛?”他把手抚在程锦年的肩膀。
“我去。”程锦年惊叫一声,明显被吓到了。
“你是鬼啊,一点动静没有。”
白拓翕承认:“是,专门吓你的鬼。”
他低头,看见桌上摆着一本书,书页里有一张照片,拍的白拓翕和他父母。
照片记录着他二年级和父母去海边的场景。
天气很好,海滩金灿灿的,远处的海水也很蓝。白拓翕被父母围在中间,看起来其乐融融。
如此幸福的模样让程锦年产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要把照片夹在经济学相关的书里?”
程锦年把书翻到封面,明晃晃的几个大字——生活中的经济学。
白拓翕把照片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看的时候没找到书签,就拿照片用了。”
程锦年无语地叹口气。
“书你看得懂?”程锦年随便翻到一页,“这不是初中生能看的了的书吧?”
“不会啊。写的挺通俗易懂的。”
白拓翕正想解释里边说的一些内容,被程锦年立刻打断。
“不用。不要强行把知识灌我脑袋里。”
“那你脑袋里想装什么?”
“你别管。”程锦年用眼睛瞪他。
这时,外边忽然响起巨大的雷声。估计落得近,和闪电出现没隔几秒。
程锦年被吓一跳,浑身猛抖了一下。
“害怕了?”白拓翕下意识地问。
“雷而已,有什么好害怕的。”程锦年说得很有骨气。
但外边的雷更有骨气,程锦年说完,它就连打了三下,窗户也被闪电照得一闪一闪的,如同恐怖片的特效。
“害怕吗?”白拓翕又问一遍。
“不。”程锦年嘴硬得很。
“那你陪我吧。”
“你怕?”程锦年疑惑地问。
白拓翕点点头。
于是程锦年像赢什么比赛似的,骄傲地双手抱臂:“行。哥陪你。”
之后,他们两一块躺在床上。
白拓翕的床贴着靠窗的墙壁。程锦年睡在里侧,感觉自己跟闪电只有一墙之隔。
他默默地往外边挪了挪,后背刚好碰到白拓翕的手臂,于是停住。
“我这床不够大。”白拓翕说。
“还行。”程锦年淡定地回答。
外边的雨和雷没这么淡定,突然开始咆哮。
程锦年深吸口气:“你睡里边吧。”
“怎么了?”
“里边有点挤。我不喜欢对着墙壁。”
白拓翕扭过头,但只看见程锦年的后脑勺。
“行。”
两个人换了个位置。
程锦年平躺着,终于感觉舒服些。
白拓翕也平躺着。两个人的手臂不免地碰在一起。
程锦年没有挪开,一动不动,耳朵还在被外边的雷雨惊扰。
“你还害怕吗?”程锦年出声。
“不会。”白拓翕说,“你呢。”
“我本来就不怕啊。”
白拓翕笑了笑说“好”。
两人安静下来,似乎准备进入梦乡。
忽然,程锦年想起刚刚看到的照片,脑海里浮现出他们一家三口快乐的模样。
情不自禁的,他想到自己,想到三天两头吵架的爸,和在记忆中模糊不清的妈。
之后程锦年问:“你会不会觉得......”
“什么?”
“我有点奇怪?”
白拓翕没理解,侧过身,注视程锦年。
“我经常跟我爸吵架。”
“这很正常。大家都会。”
程锦年的视线还在天花板上,心里憋着股劲,最后说:“还有,我都不记得我妈了。但我还在想她。”
话跟雨声掺在一起,变得模糊。程锦年都不确定白拓翕有没有听清,或者他也不清楚是否期待白拓翕能听到。
结果是白拓翕听到了。
他说:“为什么不能想?”
“因为不记得啊。就只有照片。跟虚构的一样。说不定实际上我是我爸从孤儿院抱来的。”
白拓翕没有立刻回答。
外边的雨好像缓缓地小了些。白拓翕慢慢地问:“你是想亲眼看见她吗?”
程锦年的喉咙突然涌出酸楚,胸口变得闷闷的。
“嗯。”
“如果见到,想说什么呢?”
程锦年努力想了想,但想不出来。
“你妈妈平常会问你什么?”程锦年问。
“嗯,学习怎么样。”
“你学习这么好也要问吗?”程锦年很吃惊。
“当然。”
“还问什么?”
“吃得好不好。”
“还有呢?”
“平时开不开心。”
程锦年的脑海里随即冒出了一个模糊的形象,嗓音温柔地问他这些话。
“真好。”程锦年感觉道。
白拓翕安静下来。过了会儿,他抓住程锦年的手臂。
“干嘛?”程锦年问。
“没干嘛。”白拓翕答。
“那你还抓着我?”
白拓翕看向他,出其不意地说:“其实我想抱你。”
程锦年全身一震。
“你有病啊。”
“我害怕。”
“怕什么?”
“雷。”白拓翕理所应当地说。
程锦年侧耳听了听,雨声都已经很小了,更别说雷声。
他喉头鼓动,镇定地说:“行吧。说好哥保护你。”
下一秒,程锦年就被翻过来,完全抓住。
“你...”
“我害怕。”
白拓翕的手从他的腰间穿过,贴在后背上。两个人的胸膛靠在一起。
程锦年从没被人这样抱。他感受到触碰,肌肤的温度,彼此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无数的感受跟浪潮一样冲进他的身体。他一瞬间很难适应,但并没有躲闪。
最终这些感受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个令他难以启齿的念头:
他喜欢这样。
他真的喜欢拥抱。拥抱让他好受。
他的手控制不住地抬起一些,想搂住白拓翕的肩,但被理智按了回去。
“她肯定希望你开心。”白拓翕轻声说。
“谁?”
“你妈妈。”
程锦年抬眼看他,眼神变得那么纯净。
“嗯。”他乖乖承认。
之后,程锦年让白拓翕松开,他觉得抱太久很奇怪。
突然间程锦年的鼻子动了动,一股气味进入他的鼻腔。
“怎么有味儿。”
“什么?”白拓翕疑问。
程锦年靠近白拓翕闻了闻。
“你身上的。”
白拓翕更疑惑:“我有味道吗?”
“有。”程锦年非常笃定,“像书或者纸的味道。”
反应过来跟“书”相关,程锦年眉头紧缩。
“妈呀,作业都把你腌入味了。”
白拓翕无语,只觉得程锦年在没事找事地怼他。敷衍的一笑后,选择去睡觉。
程锦年嘟囔自己没有说谎,背过身去睡,试图让那种味道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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