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执念

周况喉间的血气阵阵上涌,吞咽之间,都是浓郁的血腥味。他咬牙遏制住自己此刻止不住的颤抖,心里想着,一两句狠话都听不得,干脆让她死在这里算了,可将人抱起来时,动作却小心翼翼得要命。

他喜欢上了别人。

没道理还要再来碰她。

燕岭没什么力气,但却并不愿意死在他的怀里,挣扎得厉害。

她原本就浑身就都是血,身上有千八百个窟窿,一挣扎身上的伤口渗血渗得就更快。周况的脸色变了又变,但此时并没有时间同她计较,叫来师长修:“你抱着她。”

师长修不忍心看燕岭的伤口,偏过头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她受伤最严重的地方,从周况的手里接过了这个惨不忍睹的血人。

“去哪儿?”

按照正常情况,撞进周况剑阵里的,基本上可以直接埋了。但显然周况并没有要埋掉这个前妻的意思,可他又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能够救她。

“昆仑。”周况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那座巍峨山脉。

这种时候,除了昆仑和天道,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那他们怎么办?”师长修看了一眼陆长生和苏瑛瑛。

陆长生脸上都是燕岭身上溅出来的血,他知道自家师兄心狠,但没想到对道侣都能这样,整个人已经吓傻了。苏瑛瑛倒还好,只是看着周况,希望他来帮自己解开身上的绳子。

周况没什么心思去管他们俩,地上的白獄正“嗷呜”“嗷呜”地叫着,可怜的小眼神里满是愧疚和眼泪,正在蹭着师长修的脚,似乎是想看看燕岭到底怎么样了。

师长修把这小东西踢到一边:“什么玩意儿,嗷呜嗷呜叫,吵死了。”

白獄推燕岭的那一把用的是道祖给它的天地之力,那股子力量无形无色,没人瞧得见,周况突然注意到了它。

他略微一抬手,提起了这个小家伙,说是提,不如说是捏住了它命运的脖颈。

推人的是白獄。

动手的是周况。

想到自家师叔血渍呼啦的样子,白獄有些畏惧这个师叔的前夫,于是又“嗷呜”了起来,它“嗷”得十分可怜,让疼得死去活来,全靠一口气吊命的燕岭忍不住虚弱地掀了掀眼皮。

师长修立即会意:“你快把它放下,它自己会走。”

周况直觉它出现的古怪,但还是松开了手。

凡人去昆仑,要过百道天险。作为昔日昆仑的赘婿,这条路周况倒是常走。师长修就不行了,抱着人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这是什么路啊?四处都是腾蛇,救命啊师弟。”

“啊,怎么会有黑熊精,天哪。”

一路上,师长修都在哇哇叫,燕岭的手搭在师长修的肩膀上,他一惊一乍一下,她就颠簸一下。

一路上,周况一直往她的经脉里灌止疼的灵力,她睡着稍稍能好些,但每回师长修被这通天道上的灵物吓到,都要牵连她醒来。到后来,师长修已经不敢叫了,因为每回一叫唤,自家师弟都要回头瞪他一眼。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难做的活了。

到最后一道天险,师长修有些脱力,走不动了。他灵力有限,这几百年又没正儿八经练过剑,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于是,他好言好语地跟燕岭打着商量:“阿爻,师兄我实在走不动了,我先把你交给我师弟,成不成?”

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况的目光也向燕岭看过来。昆仑古树怪藤很多,他一直在前方为他们开道,冲出来的藤蔓精也好,毒蜘蛛也好,都被他一一地挡开,但偶尔因为她的闷哼,他也有分心的时候,所以白袍上早已经有了斑斑血迹。

但这一路上,她都没有跟他讲过一句话。

师长修偶尔被个石子绊倒了,痛呼的时候,她还能虚弱地问师长修一句,“你怎么样了,好不好?”可到他这里,她一句也不想过问。

原来不被关注的滋味竟然是这个样子。

“你把我放在这里吧…会有人来找我的。”燕岭早就想对师长修说这句话了,她体内的灵力早已经消失殆尽,往常这时候,如果靠近神山,她应该觉得浑身上下透着生机才是,但眼下,那些蓬勃的灵力根本进不去她的身体。

她七零八碎的魂魄早就该离体了。

道祖会来找她的。

“那怎么行?”师长修为难地看一眼周况,眼里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没有人比他更想把这个师弟的脑袋打开花了,早就说了不要作死,不要作死,现在好了,事情到了没有办法挽回的一步。

周况没说什么,往师长修的方向走过来,然后蹲下来,示意师长修把人放到他的背上。最后一道天险要过不周山,山上有不少难缠的精怪,抱着她,反而不够稳当。

经历了刚刚的剑阵后,燕岭并不太想跟周况有任何的接触。

他说的招惹苏瑛瑛的后果她已经尝到,一报还一报,她谈不上怪他,但也确实不想见到他。

甚至说想离他越远越好。

师长修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来,燕岭此刻很想抓住某个大石头,表明自己已经决心斩断尘缘。

但这样又有些矫情,她做不来这种事情,所以只好任由他们摆弄她。

“我先走了,阿爻,那儿太高了,师兄我实在上不去了,让这个混账带你上去。”他说着拍了拍燕岭的肩膀,以示安慰。

作为常年练剑之人,周况虽然生了一张好脸,但并非空有皮囊,他脊背坚实,燕岭记得,很久以前,她最喜欢的就是让他背她。

在小石村装凡人的时候,她走不动到道要他背,采药材采累了要他背,捉妖怪太远了也要他背。他那时候脾气虽然也不好,但可不像现在这样,一张嘴没好话,还为了别人对她用剑阵。

往事飘零,她渐渐明白了道祖昔日总挂在嘴边的那句,“不要强求已尽的尘缘”。

“对不起。”他背着她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开口。

对于这么傲慢自负的一个人来讲,这一声道歉弥足珍贵。燕岭其实并不需要他的道歉,她杀过他,所以天道好轮回,他也要为了别人杀她一次。虽然心里不太能接受,但她没有资格怨怪他。

他没有做错什么。

他只是不再像以前一样喜欢她罢了。

“周况,给我一点灵力。”她虚弱道。

周况以为她的伤口又疼了,将止疼的灵力灌进了她的灵脉里。

他会错了意,燕岭并不是要止疼,但这些力量也够她用了,她用指尖在自己的掌心轻轻一点,划开一道血口子,随后拿起周况的手,企图给他也划开一道血口子,他突然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立即把手收了回去。

“我没有同意。”他沉默片刻,嗓音里有些微不可闻的颤意。

其实从他背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他整个都有些发抖。

“等到了昆仑,我会让我妹妹施法,把灵息玉给你。”

“我确实违反了我们的约定,差点对苏瑛瑛的动手,如你之前说的那样,我们解契。苏瑛瑛的身上有摄魂铃,你回去之后最好看看她跟妖君有没有关系。当然,你足够信任她的话,不看也可以,这随便你自己。夫妻一场,我也希望你喜结良缘。”

一口气说完这么长一串话,燕岭觉得眼前都有些发黑,但想到解契还没有完成,她觉得自己不能在此刻晕过去。

“手给我。”

她没什么力气去够周况的手,只希望这个人能够自觉一点,她已经不跟他计较这一次剑阵的事了,所求不过一个好聚好散。

她感觉到这人脊背一僵,平声回了她三个字“不可能”后,便不理她。

她自讨了个没趣,也没什么精神跟他耗下去,眼皮越来越重,她将额头抵在周况的肩上,慢慢失去了意识。

*

洗心台上,白獄还在那里,它跟着周况他们走了几步,就被道祖化成的老头儿给偷偷叫了回来。

大片大片的血迹泼洒在地上,陆长生和苏瑛瑛已经走了,道祖提了个像是篮子一样的东西,在捡拾燕岭那被刀的七零八落的魂魄。

“啧。”

“动了凡心就是你师叔这个下场,瞧见没?”道祖看着那一滩的血,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教育白獄。

“你师叔这个下场已经算好的了,还好她只祸害自己没祸害别人,上一个祸害别人的是你你师叔的大师兄,至今还在那里关着呢。”道祖说着,扬手往旁边指了指。

白獄顺着道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结满了蜘网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铁窗,铁窗里有一盏幽暗的灯,顺着长长的长廊往洞穴深处延伸,深不见底。

白獄“嗷呜”一声,表示大师伯不是在蓬莱关着么?怎么会在这里?

道祖捋捋胡子道:“本来是在他自己的地盘关押他的,但他入魔后变得开始爱吃人,蓬莱时常有修士出没,只能把他挪这里来了。”

当年神界的一代天骄,如今陨落至此,怎么不可惜呢?

“就这样,华阳山还想着不久之后,你大师伯刑满释放跟你小师叔联姻呢。我看啊,不如去守塔。”

道祖说完,就发现白獄踩到了一片燕岭的碎魂,赶忙道:“快抬脚,你小师叔的一只手在你脚下!”

白獄一惊,赶忙可怜巴巴地跳起来。

它没有道祖聚魂的能力,自然看不到燕岭七零八落的碎片,事实上,连燕岭本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三魂七魄一路上都在掉,这里掉一点,那里掉一点。

“哎呀,你小师叔的鼻子的碎片也被你踩到啦!”

道祖恨铁不成钢,过去就给这小家伙脑袋一下子,要不是实在没人可用,他坚决不会带这个小蠢货出来。

白獄委屈巴巴,跟它同龄的小神兽们此刻都还在母亲的怀抱里吃奶,只有它,从小离开了妈妈。

但道祖可不管这么多。

他捡碎片捡的非常烦躁,想到除了洗心台上有燕岭的残魂以外,去往昆仑的通天道上也有,就顿时更加觉得白獄没用了。

除了生得讨喜些以外,脑子是半点都不灵光。

“你师叔就这么被带去昆仑了,你都不知道拦着点么?通天道那么长,这得给本道祖增加多少的工作量!”

说着,把小篮子挂在了白獄的脖子上,小家伙就那么大一点,篮子能抵得上三个它那么大。

又被骂了,它泫然欲泣。

下一刻,就听得道祖不客气道:“跟着我一起捡,今天捡不完,就扣除你这十天的羊奶酥。”

白獄带着哭腔哼唧了一声,默默点头。

——

燕岭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她在凡间的这一遭经历在昆玉女帝的预料之中,周况将已经破破烂烂的人带回昆仑后,女帝只告诉他三个字,“救不了”。

她并非不疼孩子,但确实跟道祖有言在先,想拿这个二女儿换压在塔底几百年的大女儿回来。

所以自然不会让她的魂魄重新回到身体里。

周况不是第一次跟昆玉女帝打交道,她是个怎样心冷面也冷的人,他清楚得很,救不了她,他又把燕岭从昆仑重新背了回来。

听周况简单叙述这一段经历的时候,师长修大为震惊,他一则震惊的是昆仑亲缘关系如此淡薄,二则震惊的是,神陨跟人死还不太一样。

人死了尚且还能有来世,神仙死了就身死道消。

他不明白,周况还把燕岭带回来做什么。既然救不了她,又何必用自己的一半金丹去养一个尸身呢?

还有就是,昆玉女帝不疼燕岭他知道,但是昆仑的其他人跟燕岭还是相当有感情的,他难以想象,自家师弟是怎么在这种人人喊打的情况下把燕岭尸身带回来的。

“师弟,我说实话,人已经死了,你带回来又有什么用?昆仑都救不了她,你能怎么办?”

周况回来后一直用自己的修为去滋养着她的身体,她身上的那一身血衣被周况换了下来,身上那那些个窟窿都被他撒上了药粉,好好地包扎了。

师长修再看到燕岭的时候,她干净且安静地睡在那里,看起来真像是还活着一样。而自家师弟正十分平静地在给她擦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谁说她死了?她最擅长的就是假死,你不知道么?”

师长修:“……”

人都在这儿躺着了,还假死呢。

“你看,我早说了是不是,让你长点心长点心,你不听。早知道如此,你对她动杀心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今天?”

周况脸色难看了一瞬:“我没有对她动过杀心。”

诚然,师长修也相信周况不是真的想要燕岭死,但他当时那个架势,任凭是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真的想杀她。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要是燕岭,我一定觉得你是奔着要我的命去的。结果如今已经造成了,没法子挽回,西月城那边最近又出了新的妖祸,有一伙老鼠精打家劫舍,老鼠精嘛,个头小,小打小闹本来没什么,但胜在量多。”

“据说现在西月城里已经人鼠不分了,年轻男女凑在一起本就容易生情,天晓得煤油灯一熄,躺在身边的是人是鼠,再这么下去要出大事,你不能耗在这里了,过几日跟我一起去。”

师长修见不得他消沉,整日守着个尸体过日子像什么样子。要是他们的师父,当年的无极宗掌门还活着,此刻见到周况这个样子,定然要用门规狠狠处置他一番。

“我不去。”周况给燕岭擦拭完了手,继而坐在床边,看了一眼师长修,“你可以出去了。”

“我才刚来,出去干嘛?”他一脸莫名其妙,随后才明白过来,手擦完了,该给她擦其他地方了。

师长修生无可恋:“我真是服了。”说着,扭头就要走,但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立即又停下来。

周况停住动作,目光不善地扫了他一眼,他起了一身冷汗,然后道,“那个孩子怎么办?”

师长修指的是燕岭的师弟昌平。

一觉醒来,最亲的师姐死了,他的天都塌了。

“他已经在仙盟门口贴大告示骂了你好多天了,逢人就说你残杀道侣,现在搞得你声名狼藉,你看,要不要我多给他些金银和丹药,打发他回虚弥山去,省得每日哭得我头疼。”

“金银和丹药都给他,去我的地方拿。打发他回虚弥山就不用了。”

师长修:“为什么不用?残害道侣的名声好听啊?再说了,他现在就要求仙盟处置你。”

周况道:“戒堂的鞭子我挨双倍,但是不能关着我。”

师长修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早知这个人自虐,就不说了。

“那个孩子要来看燕岭,让他来么?”师长修叹口气。

周况看了看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的人,轻轻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让他来吧。”

如果燕岭醒着,比起看到他,她也许更愿意看到的是昌平。

——

得了师长修的准许,昌平有空就来仙盟看燕岭。

有时候给燕岭带些山上刚摘的野花,有时候陪她说说话。

他去的时候,周况基本上都会在,偶尔周况也会主动问他近日练了些什么剑法,但只要一想起,自家师姐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拜面前这个人所赐,他就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周况也不跟他计较,下一次他来,他还是会好脾气地让他进来。

寒来暑往,次次如此。

昌平对此处也熟稔起来,在燕岭沉睡的两年间,不间断地过来。

但燕岭一直闭着眼,任凭周围人说什么,都没有一点动静。

“师姐,你什么时候醒来啊,师父想你了,但是又不敢说,经常跟我千里传音的时候掉泪。”

“你都不知道,乌二当家今天竟然给我请了个狮子精当我的师父,我被它踹了一脚,在地上滚了好几个滚呢。可我还是爬起来了,乌二当家说,师姐你每回也是这样的。”

这一日,向往常一样,昌平贴在床边看着自家师姐的脸,碎碎念。本来也没指望她回应,说完了他擦了把鼻子就准备走了。

很奇怪的,他突然看到自家师姐放在床边的手动了一下,但有且只有一下。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凑近了一看,自家师姐的手又动了一下。

他这下确定没有眼花了,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姐:“师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周况不喜欢听人墙角,只要昌平过来,他就会在外面练剑,将不大的空间留给这对师姐弟。

昌平有时候跟燕岭讲话的时候会顺带着骂周况几句,但他骨子里畏惧周况,所以每回跟燕岭说话都极其小声。像这么大声地惊呼还是头一回。

“怎么了?”周况从外头不紧不慢地走进来。

昌平道:“师姐,师姐醒了,她的手动了!”

周况看了昌平一眼,也看了躺在榻上的人一眼,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你师姐没有醒,你看错了。”

昌平原本就讨厌周况,听他这样说,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就推了周况一把,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你不要碰我师姐,都是你把她害成的这个样子!”

“她现在明明醒了,你还非要说她没醒,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

“你那样对她,她肯定是不想见到你的,你还把她困在这里,她一定跟我一样,讨厌死你了。”

少年人说话不太会转弯,师长修在外面刚好就听到这个小师弟正在对周况撒泼。听到“她一定讨厌死你了”这句话,他眉心狠狠一跳,赶忙捂住昌平的嘴,把这孩子扔了出去。

昌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准备再骂。

师长修还没见过这么不会看眼色的孩子:“你周师兄那么凶,你怎么还敢骂他,你小心他什么时候一剑把你给灭口了。”

周况感受到了被内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师长修低咳一声,赶忙使唤人把昌平送走,待到耳边再没了哭哭啼啼的声音,他这才缓步进去:“怎么回事?这孩子哭成这样?”

周况走到燕岭身边,俯下身子将燕岭枕边的两朵兰花放到她的手里,平和道:“他以为他师姐醒了。”

“这还能以为?”

“醒就是醒,没醒就是没醒,不过,她不会真醒了吧。”师长修顿时好奇起来,凑到燕岭的面前看她。

“我早些时候在她手心里放了两朵兰花,兰花刚刚没有任何变化,她没有醒过。”周况说着,俯下身子轻轻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他刚带燕岭回来的时候,师长修看他对一个死人关怀备至,还觉得他是疯了。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师长修也就见怪不怪,不仅见怪不怪,他甚至还觉得近日燕岭的脸上出现了些许从前没有过的血色。

“啧。”

“这气色看上去比我都好,见鬼了。”

师长修看着燕岭白里透红的脸,忍不住伸手想要捏一把,但在自家师弟平宁的目光中,默默收回了手。

师长修走后,屋子里又剩下了周况跟燕岭两个人。

他像这两年里的每一日一样给她擦拭身体,检查身上那些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但就在周况抬手要去解她上衣的襟扣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她的肌肤颤栗了一下。他神色微微变了变,但并未表现出来,紧接着,一切如常,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熄了灯,感受到身边这个人躺了下来,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燕岭这才忍不住悄悄往床里头挪了挪。

——

关于她为什么会在仙盟,燕岭也很懵逼。

当日道祖把她七零八碎的魂魄拼了起来后,言出必行,当即就送她去守塔了。

临渊血泊塔底下群妖纵横,虽然没有了妖君的加持,但想要收服这些犯了事的妖也是个苦差事。

她跟这群鬼东西日日斗智斗勇,隔三差五她那被换出去的姐姐还会在塔边传授她一点技巧,渐渐地,也稍稍能适应一点塔底的生活。

原以为这样望不到边的日子要过上个几百年。

等到什么时候道祖良心发现再把她放出来,可谁成想,才两年,道祖竟然大发慈悲允她出来了。

他告诉她,昆仑原本枯竭的神脉如今重新焕发了生机,神脉汩汩流进临渊血泊塔,不需要谁来镇塔了,把她的魂魄又送进了身体里。

她原本还高高兴兴的,想着,不仅不用守塔,还成了个自由身,天底下竟还有这样好的事情。

谁成想,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竟然在周况的房间里,这个从前最讨厌自己碰他的人竟然每天都这么躺在她身边。

燕岭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

这两年,在临渊血泊塔底下虽然累,但是脑子很清醒。她一点一点回忆自己跟周况之间的爱恨,突然觉得,这世上也不是谁缺了谁就活不成。喜欢一个人很好,但如果那份喜欢成为了痛苦,成为了伤害和枷锁,就完全没必要。

所以她不想再强求他的喜欢。

只想离他远一点。

她悄悄留神了一整日,发现周况在这个房间的门上设了禁制。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想要出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当昌平出现的时候,她动了动手指,想要求助昌平。可惜,这孩子太没心眼,一点小事就鬼叫。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先装下去。不然醒了也不知道该跟这个人说些什么。想到这里,她突然回忆起来,先前乌三要送过她两个召唤符,并把符咒刻进了她的印堂里,承诺她只要她需要,直接在脑子里呼唤他,他就能听到。

燕岭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捏诀。

与此同时,万金阁里正翘着二郎腿喝酒的乌三要突然觉得脑袋一疼,谁在叫他?他义母?不对啊,他义母死了啊。

他还把召唤符给过谁过?

乌三要敲了敲脑袋,喝酒让人迷瞪,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算了,兴许是哪个蠢货小修士掐诀掐错了,刚好召唤到他这里了?

乌三要挥了挥手,没想那么多,继续往喉咙里灌酒。

燕岭在心里已经捏了八百遍的诀,可一次回应都没有,她人彻底麻了。

偏偏这时候,身边的人突然动了动。他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一个侧身过来就将她揽进了怀里,整个人还在不停地发颤。冷汗顺着他的额际一点一滴落下来,好巧不巧的,还都落在了燕岭的脖颈上。

燕岭已经过了想跟这个人贴贴的时候,她只想推开他,却又怕他知道自己醒了,反而难办。

乌三要喝了一整晚的酒,等到白日里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有人锲而不舍地用传音符召唤了他八百遍。

他想要把这个乱用符咒的蠢货小修士给揪出来,可突然意识到,这个符他好像也送给过燕岭。

他火急火燎去找昌平。

两个人一合计,乌三要最终决定变成一只小鸟藏进昌平的袖子里,让他把自己带进去。

燕岭发现,装死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为了不被周况发现,只要有他在,她全程手不能乱动一下,甚至连呼吸都不能太过明显,这简直要她的命。

唯一一点好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大发慈悲把一直放在她手心里的兰花拿走了,不然她真不能保证一个不小心就把兰花的花瓣给按落一个。

燕岭突然觉得还是守塔好。

至少不用这样一动不动,这样的日子真是一天都过不了。更重要的是,她身上原本被戳的那些个洞直到她魂魄归位才开始愈合,断断续续的疼痛和破碎躯体生长的那种不适感让她十分不舒服。

“周师兄,我来看师姐。”昌平从外面探了个头进来,做贼心虚让他变得礼貌,他仿佛已经忘记了前两天是如何撒泼的。

周况看了一眼他鼓鼓囊囊的袖子,但很快又移开了目光,拿着剑去外面练剑。

眼见着周况走远了,昌平这才抖落开袖子,一只黑鸟从里面冒出来,摇身一变,成了乌三要。

“师姐,周师兄不在。”

昌平这次学聪明了,小声地呼唤燕岭。

燕岭睁开了一只眼睛,打量了四周,确认安全后,这才睁开了两只。

昌平看燕岭是真的活了,抱着她哭了一会儿,然后开始从袖子里掏吃的给她,他藏了好些糕饼在袖子里,一一塞进她的手里。

燕岭是有些饿,但她不太敢吃东西,尤其是糕饼这一类的碎屑落在榻上,太明目张胆。比起吃,她更迫切地是——离开这里。

“我想走,门口有禁制,我出不去。”

“好,师姐,我一定带你走。”

“等等。”在带她走之前,乌三要还需要确认一件事,“你真的不想跟他有任何的纠缠了么?”

“不想。”

燕岭不假思索地开口,“而且我有婚约了。”

乌三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有的婚约?神域的联姻么,你答应了?”

“我答应了。”

燕岭也不想瞒着他们,但此事太过复杂,是她母亲做的主。

这是她还被关押在塔底下的时候的事了,她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此刻逃出去,找到她大师兄才最是要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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