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健康、求升官发财,总之管你求什么,去一趟再说。
包括那对情侣在内,大部分前往哭娘洞这个网红地点的人怀抱的都是这种想法,至于梁汝,当时十六岁的她纯属是出于叛逆,以及无聊。
她一边既不满意母亲和姐姐总是自作主张,又故弄玄虚话不说请的做法,又一边明确地清楚自己并没有她们毒辣的经商手段,以及卓绝的经营天赋。
——但是那又有什么所谓,比起早已成人的她们,自己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孩而已。
梁汝既憎恶着一切,又找着借口逃避这一切。
那种包括驾驶员在内,能坐五六个人的快艇,是梁汝前往哭娘洞时乘坐的第一种交通工具。
梁汝还记得,那时的驾驶员是位手臂粗壮,从头到脚几乎晒成古铜色的大姐,介绍起哭娘洞的话术像是已经烂熟于心,哪怕中途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都能丝毫不影响背诵流程。
“……这里是洞门滩,好天气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在这里拍照。”
“……这里可以拐进去但不通往里边。看,这里顶上有个大洞,下面是海滩,也是网红打卡点。”
“……那边的水路也能去,据说底下有个水底溶洞,要考潜水证才能进去,我们只能在水上面看看。”
梁汝看大姐开着船围着溶洞兜,天气很晒,她几乎都要睁不开眼,却还是耐着性子边躲开前方情侣自拍的画面,边擦掉脸上的飞溅上来的海水。
等结束了外围观光,大姐终于将快艇开进哭娘洞时,突然投下的阴影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凉爽,然而……
“哇好黑~~我好怕啊宝宝!”前方并排坐着的情侣,男方撒着娇往女方怀里埋,梁汝看到这幕更加心烦,干脆往洞顶看去。
那是十年前到现在都没变的场景,唯一的区别,只是那日很晴朗,天也很蓝,不像今时今日是个灰蒙蒙的台风天。
“要我说,这地方主要是看外面的风景,里面的景色其实一般。挺多人来这里玩,都是说想许愿,但是这么多年我也没搞明白到底许什么东西。有人说在顶上看见过很多丝带,也有的说看见过穿白衣服的女人倒着走在上面,不过我是什么都没见过。”
相似的路一直走到底,最开始那次,梁汝和大姐、那对情侣都一样,什么都没有看见。
再之后,她们下了船,在大姐的带领下穿过长廊、穿过一道道被渔民们标记为安全的门洞,经过了没有海水,只留下了满壁“××到此一游”的空荡洞厅。
“果然谣言只是谣言,都是当地商贩们为了赚钱,一套一套编织出来的谎言。回去吧梁小姐,时候已经不早,看风景也差不多结束了。”
当司机催促梁汝尽早跟上大姐步伐回程时,梁汝其实并没有在看风景,她只是在发呆。
外面实在太热了,当时的她只是想多在这里待一会,凉快一些。
“唉……”但是司机说得也对,就这么突然玩失踪也不好,司机也得和母亲她们交代。
于是梁汝还是点了头,认命地跟上司机准备往外走。
【来这里,我有你要的东西……】
欸?精神恍惚之中,梁汝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愣了一下,发现声音从某个门洞中传来。
当时她也是鬼使神差的,什么都没多想就走了进去。
【来、来……】
那声音引诱着她接二连三穿过门洞,直到眼前的地面出现一道蔚蓝的入口。
“这里?”
她疑惑地打量了一会,终于涌上心头的恐惧促使她转身就跑,当她穿过记忆中回程的门洞后,大姐终于出现的身影让她安心了许多。
“找到了!没走多远,就在隔壁。”
大姐回头朝后面的司机打招呼,然后就推着梁汝走出了溶洞。
至于再之后她们坐快艇回了别墅区,司机被姐姐的秘书狂骂了一通,而自己则因为被莫名其妙送来这种鬼地方,憋着一肚子火而对着电话狂喷一顿,就是后话了。
梁汝有些心虚地低着头,将十年前的所见说出。
“这就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的经历,后面第二次来,就是和大家一起来那次了。”
当宁方莹提出行程临时有变,她们不再去坐什么帆船,而是准备去“那个溶洞”玩的时候,梁汝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些期待。
她隐瞒了自己前几日已经去过一次哭娘洞的经历,也隐瞒了自己知道哭娘洞叫作哭娘洞的事情,跟大家一起称呼那里为“那个溶洞”。
“你啊,就没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
宁方莹的身影走近,那天她穿着一件清新的夏日吊带连衣裙,印着向日葵图案,脖子上戴着的项链和前几日自己侄女戴的那条一样,似乎是某品牌最新款。
她们两个站在游艇尾部,一个在阴影的最左侧、另一个在烈阳的最右侧,互相维持着体面的距离。
九天多时间的相处里,梁汝和宁方莹的关系由最初的不合,再到点头之交,再到如今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属实是两个不合的小群体间难以发生的奇迹。
而这种难得的平和,基本来自于宁方莹单方的努力。
“那天在海边,我不是故意戳穿你的~只是你身上有那个溶洞的味道……马是很高贵的生物呢,威风凛凛又一往无前,我想和你交朋友,所以才那样问了。”
“我很好奇,这样的你究竟有什么渴求的东西,是学校的成绩、喜欢的男生,还是家人的认可……?”
宁方莹摘下帽子朝梁汝转头一笑,同以往每日姜姗雪不在时一样,向她投放着好意。意识到自己的提问再次让梁汝不悦,她也只是温婉地笑着,没有丝毫不悦。
“呵呵~我知道你对我有戒心,也知道姗雪肯定说过不少关于我的、不好的话,她是我的学姐,我尊敬她,但是不管是谁都明白,她总是相当以自我为中心呢。自己有优势的情况下,她总会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表情,一旦发现自己的优势不明显,又会开始想方设法立威……就比如这几天,她不是总在以‘大家的二姐’自居吗?最开始,明明还不是这样的呢。”
是的,梁汝并不否认,姜姗雪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非常美丽,无论脸蛋、体态还是衣品,都不输给梁汝曾在某些晚宴上见过的明星。在此基础上,她还有着不错的家境、双亲的宠爱,年轻且健康的体魄……她已经如此完美,却还是有一丝不足——不够聪明。
当她所持有的优势不足以同别人拉开足够距离时,她便会笨拙地、使用些旁人都能看出来的拙劣手段□□自己的优势地位。
比如她会在和黎春的比较中……当她发现对方比自己年长、聪明,且更会笼络人心,更受大家信任时,刻意去寻找对方的缺点。
当她发现对方亲生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早几年也遭遇了事故,如今由继母抚养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表达对对方家世的同情,表面上是心疼对方过得苦,实际上却在炫耀自己家庭美满。
这样的炫耀一两次还好,多了,就连年纪最小的郭晚玉,也能看得出来她并非真心实意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沉浸在自己的表演艺术里出不来。
又比如,当她发现梁汝家境不一般,平日上学、出现都有专门司机时,便刻意避开了有关金钱方面的任何话题。着重起强调自己皮肤脆弱,总要花费大量时间保养才能白嫩,真希望有朝一日能像梁汝一样,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专心做自己。
类似这样的话题,姜姗雪说了很多遍,梁汝也听了很多遍,按道理来说,她理应感到讨厌。
但事实上,只要姜姗雪不越界,梁汝还真不感觉厌烦。
对方就像一只喜爱展示自我的鹦鹉,一旦能接受她爱慕虚荣的性格,便出乎意料地能感觉到对方是个相当单纯的人。
梁汝已经厌倦了充满谜语的家里,偶尔遇到像姜姗雪这样的人——
居然让她感觉相处起来非常舒服。
“嘛……”见梁汝一直看着海面不回答,宁方莹也猜不透她那副价值不菲的墨镜下究竟想着什么,只好重新戴上遮阳帽准备离开。
“我还是想同你当好朋友,毕竟在别墅,最后真正有资格成为‘至尊顾客’的,只有我们两个而已。我明白妈妈的意思,她希望我和你打好关系,当然对你而言,多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的选择。”
宁方莹礼貌地朝她点点头,正准备离开时,终于听到梁汝开口——虽然这个话题与她所想毫无关联,但至少这算是一个开头。
“对你来说,那两个孩子……舍香和郭晚玉?是类似姗雪和小敏,那样的存在吗?”
“你的意思是,专门养在身边,用于衬托鲜花的绿叶,以确保自己的校园地位始终巩固这样的存在吗?”
“大概吧”,梁汝看着眼前被墨镜过滤了大半强光,以至于看起来色调偏深了不少的海,装作不经意、实际在意地不得了地问道。
“呵呵,学姐确实是那样的人呢。当她觉得我有威胁时,就找到了小敏——她唱歌很好听,在学校里也算有名气,重点是性格软弱、家境一般,样貌也远远不如她。这样的小敏,最适合作为衬托鲜花的绿叶而存在了。”
梁汝明显被这个话题吸引了注意力,宁方莹不会放过这一点,她非常擅于放钩子地结束了话题。
“如果你好奇更多关于学姐的事情,欢迎今晚来我房间畅谈。放心吧,虽然这阵子学姐单方面有些针对我……比如觉得我抢走了小敏、还故意找来了很多人组建小团体,好像要排挤她似的,但事实上大家都只是为了利益聚集在一起。我并不会计较太多来自她的矛头,我并不是像她那么幼稚的人,也不喜欢做太多无聊的事。”
然而这句话才刚落音,四处找梁汝的姜姗雪就冲了出来,她似乎只听到了末尾宁方莹对她的点评,张嘴就反驳起来:“你挖走了小敏还不够,梁汝你也不放过?!还有你说谁幼稚,谁稀罕做什么无聊的事!明明是你,干嘛要做这么无聊的事!”
只是宁方莹这边的后援来得也很快,郭晚玉觉得宁方莹受了欺负,马不停蹄地就冲了过来:“你你你们那么多不满,那为什么赖着不走,还不早点回家?!”
……
再后面的小孩骂战梁汝已经无心记得,她印象中,只有宁方莹朝她温婉一笑,看了看身边为她出面舍香和郭晚玉,张了张口。
“忘记回答你的问题了。她们和小敏不一样哦,她们,是专属于我的忠诚小狗。”
梁汝的身体由最开始的颤抖,到如今的逐渐平静。
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憋了很久,也许是已经突破了临界线,才突然在此决堤。
她伸手抹掉了自己眼角的眼泪,又是一声叹气。
“如果当时我能早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她们,或许都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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