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开始发呆啦，咖喱粉、快放咖喱粉！”

李可这边大锅抡得飞起，帮忙的小助手却频频发呆，她只好扯开嗓子第好几次大声呼叫。

“啊？哦哦哦！”乔枝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赶紧拆开咖喱饭的包装，顺着李可炒饭的动作少量多次往锅里加料。

配合默契，仿佛她们本就是对有默契的拍档。

“唔~~~真香！昨晚提前煮好的白米杂粮隔夜饭炒出来就是香，准备洗手拿碗筷吃饭……欸欸欸你别开橱柜呀！好嘛，那是我偷偷藏的辛拉面，准备晚上当宵夜的，会分你一半的啦！”

吵吵闹闹的厨房，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陌生在似乎与记忆不太相符，熟悉在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至少自己并非第一次看见这幅场景。

“好奇怪……”难道是自己的脑袋哪里出问题了吗？乔枝揉了揉太阳穴，刚好被关火转身的李可看见。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温热的手掌贴上额头，举止应该被称呼为温馨。

脸庞仍稚嫩的少女已经初现善于照顾人的本色，但是这个年纪的她，本应该更自由、更无拘无束一些，她可以等到更年长一些再做一个擅长照顾她人的人。

——不。

她可以一辈子不成为擅长照顾她人的人。

十年后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呢？

“喂！你怎么连话都听不见了，果然是病了吗？”

乔枝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她用力摇摇头，“只是饿了……我都要饿晕了。”

“真的嘛……”李可仍然有些担心，可在乔枝的再三坚持下，还是准许了她去拿碗筷的申请，

“对了，家灵要用那个她专用的白瓷碗，别拿错咯。”

“嗯”，乔枝点头时，手已经精准地将那枚漂亮的白瓷碗端起，仿佛这件事她重复了很多遍，已经非常熟悉，甚至后知后觉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咦？

记忆中家灵从来都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那这个碗又是什么时候买的、又是什么时候成为家灵专用碗的呢？

“米饭至少要舀两下，炒饭当然最少也要盛两勺啦，你怎么又发起呆了！”

再一次回过神时，李可已经又站在她旁边挥了挥手。

“啊、哦……”乔枝赶紧点点头，往手里的白瓷碗里又添了一勺米饭，“还有这种规定吗？我都不知道……”

她尴尬地说了句话，却让李可更加困惑，“什么啊，这不是你教我的吗？舀一下是敬神、两下及以上才是食用。”

但这句话说出口，两人都沉默了。

这是什么时候说的呢？

白瓷碗被盛满的瞬间便被白烟笼罩，家灵留下一句【裴翎快到了，快点吃】又潇洒离场。

“裴翎不是你的师姐吗，为什么总感觉你和家灵都喜欢避着她？最开始家灵跟我说让我们早点回来时，我还要以为是要一起吃饭，结果她居然是让我们提前吃完躲起来。”

急赶慢赶吃饭时，李可终于问出了这个好奇已久的问题。

乔枝正往嘴里狂塞着米饭——每粒米饭都裹着咖喱香味，配上肥美的方腿、酸甜爽快的菠萝，油润和清爽两者兼得的同时又开胃，几乎让她在短时间内，彻底忘记了一些违和点与纠结的事情。听到李可的提问，才匆匆咽下嘴里的饭。

“嗯……大概因为师姐是个奇才吧。”

乔枝拜师水镇宅时，最开始并不知道裴翎的存在，还是好几个月后，偶尔有一次撞见回来取东西的她，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师姐。裴翎不住在水镇宅，只是偶尔会回来取个东西。

虽然家灵没有明确提及，但从师母偶尔几句担忧的话语里，乔枝能够听出家灵同裴翎的关系不合，这也是裴翎不住在水镇宅的主要原因。

“更具体的原因我没追问过，我只知道师母提过，师姐是个奇才，但是师娘没有教好她什么的……不过要按我说，估计是师姐的性格特别差劲吧。”

裴翎似乎是某个没落了的灵媒家族里，突然降生的有天赋的后代。

彼时家族里已经没有能够教导她的长辈，家人就想往周围送，可因为“种种原因”，各家都不愿接收。

兜兜转转，当时才四、五岁裴翎最终来到了水镇宅。

“说起来家灵还蛮过分的，师姐那时候还这么小，但是师母说，那时候家灵就是死活不让她进，也许就是那时候师姐怨恨上家灵的吧……”

【并非。】

面前的桌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团烟雾，紧接着空的白瓷碗，以及家灵幽怨的脑袋都从烟雾中冒了出来。

【裴翎此儿生性不辨善恶，对万物无敬畏之心，长成之后必成祸端。你师娘曾意图将其教化，然事实难便，将来她定会后悔。】

话说完，家灵便同来时那样又化作一团烟雾，消散而去。

“唔，可是我还是没明白，那究竟师姐她是做了什么才会变成‘奇才’，要是她什么都没做的话，那不就只是偏见而已吗？”

李可不解，乔枝则是伸出了三根手指，匆匆咽下最后一口饭才作答。

“家灵的话没说错，我印象里，她至少做了这三件事。”

一、不受阵法之约；

“一般来说，阵法都会有各自的约束、禁忌点，但是师姐异常喜欢创新，甚至可以说迄今为止，所有师娘教我们的禁忌她都碰过，可以说什么危险来什么。”

二、玩乐心胜于章法；

“灵媒之间会有口头准则，比如不接替人作恶之事、不接违法乱纪之事。但是师姐她好像有一套自己的准则，只要是合自己兴趣的事就无所谓。不过这一点的话，至今为止她也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情，所以我暂时持保留意见。”

三、对待万物无敬畏之心。

“事实上，就像家灵说的那样。被师姐召唤的神兽，无论如何总是会遍体鳞伤，哪怕是可以规避斗争的琐事。这也导致，用正常途径的话，师姐几乎召唤不出任何神兽，但就算这样……”

“身为‘奇才’的师姐，也总是会用各种方式捕捉神兽……或是灵，再驱使到它们的价值用尽。”

“我抓的小可爱，都是些性格不太好的小家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不对？”

来者身着一件翠绿色的旗袍，手上提着一把油纸伞，顺流而下的雨水在地面汇成小水潭。

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姐，但李可莫名觉得她和乔枝有哪里相似……对了，她们身上都有种天然的兽性。

只是乔枝更像犬科，大部分时间像小狗，偶尔……咳咳，偶尔的时候会像狼。

而裴翎，则是纯粹的眼镜蛇科。

看着她，便让李可不自觉地想起了小时候隔着座小山头，远远看见的那条过山峰。

“我去洗碗了。”

乔枝没有说话，只是朝裴翎点了点头，就端着碗碟进了厨房。

裴翎也没有停留的意思，提着油纸伞便向二楼躲去，点头之交，并无更多交际。

她们的关系，好像的确算不上多好，原因大概也出自乔枝所说的三条。

至于究竟哪条为主要原因……李可看了看对方的背影，似乎也并不难猜测。

洗碗槽只能容纳一个人，乔枝洗碗的时候，李可就搬了张塑料凳坐在她旁边。

水声、电器运作的声音按自己的规则作响，一切都很和谐、一切都很安静。

看着眼前平静的事物，困意逐渐涌了上来。

“李可，你是什么时候来水镇宅的？”

听见提问时李可刚打了个盹，回答时也有些不过大脑：“就是那天呀，你来水镇宅的那天，我很担心，所以跟在你身后……然后家灵看见了我，让我进了水镇宅。”

“那我们，又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呢？”

“当然是很久很久之前呀，很久之……”

啊咧？好像有哪里不对，“我……”

“碗洗完了”，乔枝擦了擦手走过来，“你炒饭的时候，我就把烧水开关打上去了，现在可以去洗澡咯。”

“啊嗯……”

李可被推着走进了浴室，所有的衣物都已经放置妥当——明明自己并没有拿。

“但是，不管了……”舒适的热水淋了下来，将一身疲惫冲刷进下水道，而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想唱歌——用她生疏、并不擅长的G市语。

“‘很想偷走你内心的暗，让我……轻轻把光放入你……心。’”哪怕歌词生疏，但唱出来就很开心，说起来第一次听乔枝唱这首歌的时候，自己才知道近几年还有这么好听的G市语歌，当时自己就在想，之后去唱K终于不用再点些陈旧的老歌了。

啊咧？

说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洗澡唱歌的？

而且，这首新歌，到底是什么时候的新歌？

此时的乔枝坐在一墙之隔的主厅，她拉开坐垫，拿出被盖在下面的，李可刚看了一半的书。

“《明亮的夜晚》，本册印刷时间，2024……果然。”

眼前的事物，不真切的地方越来越多。

这里果然，不是真实的。

或者倒不如说，“我的过去，根本不可能充满光明。”

“嘻嘻。”

属于王尸的枯指在面前晃了晃，这才是真实，才是自己无法逃避的过去。

“还有家灵，以前她从来不曾正眼看我，她说，我未来总会成为下一个裴翎。”

“才不是。”

刚洗完澡的，仍然浑身热腾腾的李可从后背抱住她。

“未来的你很棒，你很拼命地帮助了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我。”

“但是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现在我也不知道，正确是什么、错误又是什么了……就这样留在回忆里是不是也不错呢？”

——进入自己回忆的副作用。

一旦对过去产生眷恋、或者想要改变过去，将其修正为更好的轨迹。

便会彻底陷在过去无法回到正确时间。

“那十年后的我，你不想见到了吗？”

“我当然……！”

“关于正确或者错误，我其实也没办法现在给你一个答案，毕竟它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但是……”

李可睁开眼，乔枝的心口上，有一条已经能够看见的，延伸至窗外天际的金须。

“但是我会陪你，一起去判断的，你不是一个人。”

温热的手叠了上来，两人同时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