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蒹葭

明定淡淡开口,火星突然爆开,发出“啪”地一声响。

明定平静的表情和他口中的话形成鲜明对比,萧济闻言看向他。

“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但在江湖上,杀人越货这种事情,一旦开了个头,后面就没这么好收手了。”明定抬手比了个手势,“上次他在暗处,殿下在明处,防不胜防,难免会吃亏,殿下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此话怎解?”

明定唇角微微勾起,并未点明,“贪权之人,如冰封之鱼,给他凿出一个口子,便贪婪的冒出头来,岂有不上钩之理?”

萧济何其聪明,一点即透。

明定补充说:“此番务必要抓活的,切勿打草惊蛇。”

萧济曾觉得明定是离朝堂最远的那种人,应该吟诗作赋,快意人生。只是今夜,明定的面容十分模糊,时而任性如顽劣孩童,时而深沉如最工于心计的谋士,轻言细语中是全然的光华凌厉,。

“他为什么不入朝为官呢?”萧济深深地疑惑。

萧济知道那些隐士,他们流连于山水之间,对家国天下浑不在意,一心只想过好自己的逍遥日子,若是有人跟他们谈起正事,只会让他们觉得俗不可耐。

明定不是这样,他行事自有章法,看似不着调,但漫不经心间已然排布好一盘精妙的棋局。

萧济看不透眼前这个人。

“看着我做什么?” 此时已是深夜,从未如此饥寒交迫的明二爷瞌睡虫上头,他抬手揉揉眉心,借着调侃驱散困意,“是不是没见过我这种以德报怨的好人?先记账,以后还!”

萧济:“……”

懒得跟他耍嘴皮,萧济看明定困倦的样子,非常好脾气地说:“你要不靠着石壁睡一会吧,夜还长。”说罢起身将烤干的外袍盖在明定身上。

“无事,我与你一起。”

明定平日作息极为规律,此时夜深,他睡意上涌,但地处山野,火把不能灭,需要人一直守着。他不好留萧济一个人守夜,于是强撑着睡意,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哈欠。

萧济有捡了些枯枝添进火堆,看向明定微微笑道:“怎么,担心我守不住啊?”

明定跟他斗嘴:“是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萧济走了一步到明定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之前瞒你身份是我不对,以后再不会这样,我这人对待朋友很好的。所以,”萧济笑着拍了一下明定的脑门,“放心睡觉,不会让狼把你叼走的!”

被人拍脑袋这种事情,印象中五岁之后就没有过了。明定意识困顿,先失一城,待他想重新逗回去的时候,萧济早已起身离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明定在心中默念几遍,对留萧济一个人守夜再也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秋夜里寒风过耳,他将萧济的外袍向上拉了拉,把自己裹紧,闭眼会周公去了。

察觉到明定那边安安静静再也没有动静,萧济悄悄松开了握紧的拳,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他刚刚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地想拍一拍明定的脑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可能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明定头发乱乱的,看起来毛茸茸的,就像他送出去的那只小猫,叫人忍不住就想挠一挠。

枝叶上残留的水珠被风带下来,淅淅沥沥,似雨水连绵未停,火堆燃烧着枯枝,时不时发出声响,像是枯枝终于不堪忍受火把的灼烧,断裂开来,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

就是这样一个狼狈的夜晚,萧济却觉得无比宁静,比他独自躺在戍戎空荡的营帐中还要宁静。

萧济抬眼看向明定,就在他的不远处。

夜晚的风吹得很野,火堆燃气的烟雾缭绕着明定,他眼睛被熏得有些红,看着可怜兮兮的。

火光将他的影子放大一般地映在石壁上,周围的棱角变得模糊,平日里神采飞扬的眸子被藏起来,显得温柔又没有防备。

萧济突然觉得,今天他们两个又摔跤又淋雨的经历,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明定有些冷,睡梦中打了个喷嚏,整个人一抖,盖在身上的外袍都被抖下去一半。

没了外袍明定更冷了,缩成一团,想要找被子,又怎么都找不到。

萧济看着觉得好玩,无奈地摇头笑笑,走过去将掉下来的外袍重新给明定盖上。

也许确实是太冷了,有点暖的东西就忍不住会凑上去。萧济刚刚拉住外袍的边缘,明定就努力缩了缩,伸出手揪住外袍,将大半张脸埋进去。

手指来不及撤去,正好蹭到了明定的脸侧,萧济一愣。

手指温暖而又干燥,明定睡梦中觉得很舒服,于是蹭了一下,又蹭了一下,最后索性将脸靠在萧济的手上继续睡。

金尊玉贵的公子,脸上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触手温润,令人流连。

萧济一只手任劳任怨地托着明定的脸,觉得这人的皮肤真是好。他没摸过女子的脸,但这人的皮肤,比深闺里的千金小姐怕是也不差。

他注意到明定右手小指与无名指根部长了一颗小小的朱砂痣,位置隐秘,如同一个小小的血点。

萧济心中猛地一颤,那小小的朱砂恍然间被放大了无数倍,灼灼其华,映在亲王的眼中,竟比四月的桃花还要艳上几分。

篝火中观人,本就昳丽的五官更加惊心动魄,明定睡得很沉,上好神兵利器一朝被收入匣中,叫人忍不住想藏起来细细品鉴。

不知不觉间,萧济的目光从脸侧,定格到形状优美的唇。

明定的唇色很淡,透着些微的粉色,像是浅浅的西域葡萄酒,嘴唇微微张着,从缝隙中露出一丝丝醇香。

萧济不由自主地靠近,似是要采摘这一抹清酿,鼻息交错,原本的界限被打破,变得亲密而无间。

从出生就寄人篱下、十五岁就领兵出征的北庭王,一直将八字箴言悬于心中:不可轻动,不可妄动。

而现在这八字混成一团,变成了新的四个大字:不可不动!

每一滴血液都脱离了原本的节奏,欢快地在体内流走奔腾,叫嚣着要冲破禁锢,痛痛快快地大醉一场。

明定似乎是察觉到危险,猛地一缩。

萧济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脸上青红交错,神色变幻不定。

过了片刻,确定明定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之后,他缓缓将托住明定的手抽出,扶着明定的头将他轻轻靠回石壁上。然后他起身,迈着因为蹲久了有些麻木的腿,走到山洞的另一角去。

他刚刚在干什么!

萧济简直不可置信,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许久,指尖不自觉地蜷起,仿佛还留着肌肤的温度。

他猛地站起身,狠狠地锤了下石壁。粗糙的石头划过手掌,带来**辣的刺痛,冲淡了此时的心猿意马。

萧济转头又看了明定一眼,从现在的角度只能看着明定露出的右耳,耳垂处有一抹红,在这个晚上显得格外危险。

停……停下!不能再想了!萧济匆忙将目光移开。

篝火依旧欢乐地跳跃着,闪烁的火光烤在萧济身上,愈发令他燥热难耐。

额角突突直跳,萧济神志不清地想从边边角角扒拉出一点不愉快的记忆,好赶紧把这股邪火压下去。

想着想着,就想起之前在宫里,皇兄说他该成家了。

难不成真的是到了年纪?

又或者是在军营中呆了太久,所以见到一个漂亮的男子就开始想入非非?

刚刚近在咫尺的唇,如果他没有停下会怎么样?

他贴靠上去,然后呢?

明定大概率会醒来,然后像看疯子一样看他,说不定还会直接对着他的鼻子来上一拳。

一拳怎么够?明定那人,嘴上没把门,但骄傲得不可一世,若是知道有人想要轻薄于他,怕是杀了都难解心头之恨。

萧济觉得鼻子一阵疼痛,热热的东西扑鼻而下。他抹了下鼻子,手掌一片殷红。

竟然?竟然还流……流鼻血了?!

这都是什么事?!!!

萧济一阵猛擦,动静有些大,睡在另一个角落的明定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萧济猛地屏住呼吸不动了。过了很久,等到明定那边又想起轻微又均匀的呼吸,他才敢缓缓回头,生怕惊到了明定。

他突然不确定明定是否知道刚刚的事情。

方才,他是睡着的吧?或者、也许,是察觉到不对,故意闭眼装睡?

以萧济对明定的了解,这人装模做样的本事一流,若真是想避免尴尬装成熟睡的样子,大概也不会让人看出来。

萧济开始胡思乱想,心中慌张非常,脑海中都是明定嫌恶的眼神,看着他冷冷地说,想不到北庭王竟然是这种人!

又看到明定决然地冲他扔石头说:离我远一点。

又或者明定什么都不说,如从前一般,只是渐渐疏远与他的距离。

不管怎么样,萧济只是想想都觉酸涩。说起来真是神奇,他明明没有见过明定这么多表情,却能在脑海中想象出来。

震惊、疑惑、羞愧,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交织在心头,让他混乱无比。

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时都没有这么慌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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