洽谈室的门只开了一半，且门的开口不是朝向钟青夏的，钟青夏看不见被门板挡住的人。

但通过听从里面窜出来的话，就可以猜到开门人是季永泽。

“你觉得他还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吗？季永泽，你应该认清现实了，你还想耽误自己多少个三年？”

这还是姚墨的声音。

门被关上了。

听不见声音了。

大概是八卦魂习惯性作祟，钟青夏鬼使神差般走到紧闭的门前，身体略微倾斜，耳朵将要但又未贴上门板。

以往总觉得这个洽谈室隔音很差，但这会儿怎么里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难道是因为以往说话声音太大了？现在是季永泽在说话吗？季永泽除非特别生气，一般都不会大声说话，这样的话，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正常……

我这样偷听好像不太好吧？

钟青夏意识到自己此刻行为猥琐，快速站直身体，并往旁移动了一步，扭头看看四周。

幸好现在大家都在午休，没有人。

他们两个，怎么会跑到洽谈室里……谈感情事？

钟青夏想起关门前，自己听到的姚墨说的那句话。

虽然对姚墨没什么好印象，但他刚才的话倒说得没错，应该认清现实了。

他们两个在洽谈室里，说什么、做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

他如果想追季永泽，如果跟季永泽告白，如果他们两个在一起……正好，这样就没人骚扰我了。

大学老师和有钱老板，这种强强配对在小说里也是挺受欢迎的——钟青夏忍不住苦笑，自己竟然会又想起看过的小说。

紧接着，钟青夏想道：不过，我是不是要跟他们说明一下，上班期间不准谈恋爱？

不，应该不需要。这里未来都是姚墨说了算，都是他爱怎样就怎样，我这种下属跟他说这些……

不要说跟他们讲这些话，到时候，我出现在他们视野范围内，都是很碍眼的存在吧。毕竟我是季永泽的前任，是姚墨喜欢的人的前任。

想这些干嘛。钟青夏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清醒清醒。还是头脑没清醒过来。钟青夏用力举起手臂，往最远最高的地方尽力伸展，然后握紧拳头再慢慢放下。

我专注做好本职工作，专注本职工作。钟青夏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我现在的目标是赶紧让季永泽完成课题，赶紧让小姚总……

大脑短暂地断线了几秒钟。

等下。

钟青夏才反应过来——好像没有人跟我说，小姚总要在这边待到什么时候啊？

拳头松开，钟青夏的双臂连带着双肩如同被重物所坠般往下垂，嘴里叹口气。

明面上好像我是他们的上级，实际上他们才是我的监工。

回办公室吧，有点儿饿了。

钟青夏抬起脚，正要往前踏出一步，旁边洽谈室的门，再次打开了。

鞋底踏到地板上，钟青夏转头，与站在门口的季永泽，四目相视。

季永泽眸中的冷意像瞬间融化了般，眼睛微微睁大，似是看到钟青夏而感到惊讶。

钟青夏及时作出反应：“哎，你在这里啊。这么巧，我刚好走到这儿。”

他装作自己只是路过，刚好遇见开门要出来的季永泽。他庆幸自己准备走了，自己出现在季永泽眼中的动作姿态，应该让这句谎话比较像真的。

季永泽恢复平常神情，盯着钟青夏的眼睛。钟青夏装作要看洽谈室里面，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季永泽走出来，反手把门关了，仍盯着钟青夏的眼睛。

钟青夏眨眨眼，视线闪到一旁：“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走……”

他说着，扭头预备赶紧逃离，然而季永泽上前抓住他的手，接着比他更快速地往前走，拉着他回到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除了他们两人外，没有一个人，应该都去午休了。季永泽将门反锁，转身再度看向钟青夏：“你听到了多少？”

“啊？你说啥？我什么都没听到。你怎么总爱怀疑人。”钟青夏不快地说道。

除了开门那个瞬间听到姚墨说的那几句话外，钟青夏是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但可能由于自己确实有尝试偷听，钟青夏还是有些心虚：“那个房间隔音很好。你是在跟谁聊天吗？我刚好路过，就没想到，你在那里……”

他越说越不流畅，大概因为季永泽一直盯着，而且仍握着他的手。

“你想知道我跟谁在里面吗？”季永泽问道。

“你跟谁在里面，跟我什么关系。”钟青夏说着，想把手从季永泽手中抽出来。

“我是问你想不想知道。”季永泽攥紧他的手，不让他逃。

“你想告诉我，就说嘛。”钟青夏别过脸去，说道。

通过手上加重的力度，钟青夏感受到季永泽好像恼火起来了，是因为他这种随便敷衍回避问题的态度吧。

力度又渐渐减轻。

“我跟姚墨说了，我和你已经分手了。”季永泽松开手，语气平静地说道。

看来过了三年，他的情绪管理能力还是提升了不少。

钟青夏揉着手，扭回头看向他。

“我跟你现在没有任何关系。”季永泽看着钟青夏，说道，“但是我仍很喜欢你，我现在在追你。”

他眼神专注，好像眼睛里只能盛下他一个人，加上他声音沉缓，给人一种格外深情的感觉。

他还穿着板正的西装，仿佛就是专门对他说这些话，才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是五年前，钟青夏一定会心动。

“……你这么跟他说了？”钟青夏问。

“嗯。”

“不要这样说。”

季永泽一愣。

你是不是在“象牙塔”里待太久了？钟青夏用手抓了抓头发，露出很心烦的表情，说道：“我又不喜欢你，你说这种像情话的话，只会让我觉得‘麻烦’。”

那可是一个喜欢你，对我抱有敌意，还是我的小老板的人啊。

“你不是让我解释，我们现在的关系吗？”

“我是让你解释，你跟他说我和你已经分手了现在没关系就行了，别说后面的啊。”

“但是我们现在的关系，就是我想跟你复合，我还是很喜欢你……”季永泽像是想赶紧表明自己那样说的原因，但又因为钟青夏在生气而语气变弱，最后似乎是发觉自己在说很不好意思的话，短暂地沉默了几秒，眼神定了定仍看着钟青夏，道，“我要追你。”

钟青夏：“……”

好违和。

为什么看着季永泽着急、顾虑又下决心坚定的样子，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这种告白一样的话，会觉得这么奇怪呢？

就好像是假的，不是季永泽被夺舍了，就是钟青夏自己幻想出来的。

钟青夏想，自己该不会是午觉还没睡醒，还在做梦吧？

“青夏。”

钟青夏一直沉默着，季永泽看着他，看着看着，抬起手，取下了架在他鼻梁上的眼镜。

没有镜片阻碍，两人的视线似乎才是真的碰触在一起。钟青夏回过神：“你干嘛。”

他伸手要拿回眼镜。季永泽避开他的手，道：“我很少见你戴眼镜。”

失去眼镜，季永泽脸上的表情很模糊，钟青夏更看不透他的眼眸深处了；季永泽嘴里说着模糊的话，还是那样无法让人理解。

季永泽身后的办公桌，那些电脑、文件，也都变得模糊了。

这种模糊的感觉，仿佛记忆里五年前那含糊暧昧的夏日午后。

季永泽注视着不戴眼镜的钟青夏，他又见到了他熟悉的钟青夏。

钟青夏一脸懵懵的，双眸清澈明澄，季永泽看到那里面隐约有自己的倒影。

季永泽鬼使神差般上前一步，抬起手，抚摸钟青夏的侧脸。

今天钟青夏一直戴着眼镜，一直说话铿锵有力，都是那些跟工作有关的话。从他几乎没有任何卡壳的表现来看，他对这些事项非常熟悉，不但没有去依赖谁来帮他，反而还帮别人出主意，教他们如何去做。

季永泽觉得很陌生。

他胸口一痛，是钟青夏的手按到他的胸口上，把他推开了。

钟青夏的手，紧接着覆上季永泽刚抚摸自己侧脸的位置。他的眸中满是惊愕，像是与季永泽对他的变化感到意外一样，他也不敢相信季永泽会做出这种事。

两人交往时，季永泽也摸过……准确说，是钟青夏用脸蹭他的手掌。

季永泽觉得，钟青夏好像毛茸茸的小动物。

好可爱。

当时季永泽快速将手抽走，扭身回避钟青夏。他不愿被钟青夏看到脸，不愿被钟青夏听到声音，因为他不想被钟青夏发现自己不对劲。

好可爱。

“季永泽，你不喜欢吗？”

好可爱好可爱。

“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

他始终没有回应他。

“你……把眼镜给我。”

眼前，钟青夏看上去是生气了。季永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慢慢开口道：“想多看你一会儿。”

“啊？”钟青夏不解地瞪着季永泽，然后忽地笑了一声，道，“戴上眼镜后，我就不是我了吗？”

他翘起的唇角与话语的讥讽，如同带着寒意的刺，深深扎进季永泽的心里。

季永泽胸口更痛了。他觉得钟青夏的眼神里，充满鄙夷。

他鄙夷他曾表白的“我爱你”。

你真的爱过我吗？你爱的真的是我吗？

不戴眼镜的钟青夏，比戴眼镜的钟青夏，此刻还要让季永泽觉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