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江郁云和桑植目送江从望的车走远。

他们也上车，江郁云坐在驾驶位，设置好自动驾驶，却望着窗外发呆。

“启动。”桑植提醒。

他这才启动汽车，找到桑植的手，没有用力地握在手里。

桑植对他说：“你爸爸说，他会全力推动RT109的研究。”

“他没跟我讲过。”

桑植摸了摸他的头发，没说话。

江郁云望着窗外，心里很闷，这样的感觉无法言说，他问桑植：“你今天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下午在医疗室输了液。”

那就是难受了。

“等到我们进了冷冻仓，你就不会再难受了。”

“好。”

第二天，江郁云看了很久文档，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他一个人上了楼顶，吹了一下午的风。

风变换了几个方向，他的心念，也跟着飘飘荡荡。

晚上回家，桑植比他先回来，自己煮了水饺在吃。

江郁云蹭了几个水饺，问：“明天谁去接小童？”

桑植说：“小王助理。”

明天早上九点，桑植和江郁云预约领取结婚证的时间，政务厅的宣誓台可以观礼，亲近的人会去，和出席江郁云毕业典礼的是同一批人。

吃过水饺，桑植累了，先进了房间。

江郁云洗了澡，在客厅对着电脑呆坐半晌，推门进去，桑植捧着相册在看。

摸上床，陪他看完整本相册，想起很多游戏里的事，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家。

“那时真开心。”江郁云说。

桑植把相册放进床头柜，关了灯，正想躺下，被江郁云抱住了腰。

抱得很紧，压住胸口，需要更用力地呼吸，桑植深吸口气：“小云，把你的心事告诉我。”

伸手想开灯，被抱住自己的人困住。

戴着婚戒的两只手交缠。

房间里，小壁灯发出一点点光，让桑植看得见江郁云的头发，他的头埋得很深，看不见此刻的表情。

安静等待，好久，等到江郁云的哽咽：“我不能没有你的。”

只有七个字，在桑植心里转一圈，就懂了。

右手仍然交握，桑植的左手蓄起一些力气，握住江郁云的下巴，把他从自己怀里挖出来。

RT109不影响视力，他看见江郁云眼里涌出的眼泪，下一秒沾湿手指。

拇指抚过江郁云的眼角，桑植说：“是我没考虑周全，小云，你有自己的工作。”

江郁云抬头望他，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有很多茫然。

“我是说，你完成了工作，再来陪我，好不好？”

“不行。”江郁云又抱住他，“我不行的，我没有办法。”

桑植的心脏被一种情绪胀得很满：“我们小云，被很多人需要，不止是我。”

江郁云抱得更紧，桑植忍不住咳了两声，江郁云忙不迭放开：“你还好吗？对不起。”

“没事。”桑植让他轻轻靠在自己肩膀，轻声说，“江郁云，还记不记得我对你说过，做可以做到的，一些微小的事。”

“我一直记得。”

“你要去做。”桑植的声音虚弱，平静，但是坚定。

桑植是易碎品，江郁云不敢用力，然而眼泪轻易在棉质睡衣上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很久很久，他下定决心：“你给我三年时间。”

“我必须把事情做完。”

“好。”桑植说。

这一声好让江郁云哭得更厉害了，眼泪鼻涕一起流，仿佛世界末日：“看不见你，我怎么办。”

桑植拍他的背：“你只要记得，桑植爱你。”

江郁云哭着回应：“我也爱你，江郁云也爱你。”

“我知道。”桑植亲了亲江郁云眼角，“还想哭吗？今天可以哭的。”

江郁云静了很久，窝在爱人安稳的怀抱：“今天想哭，但你不在的时候，我不会哭的。”

“这么厉害？”

“对。”

“可以哭。”桑植说，“毕竟我们小云，很不容易。”

江郁云的眼泪又涌出来：“等我们醒过来，永远在一起。”

“好。”

江郁云从来不是坚强的人，也爱抱怨自己的坏运气，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带走妈妈，又带走小枫哥。

他既痛且恨，甚至改写记忆芯片，让桑植拥有了自己和小枫哥的记忆。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桑植让他知道，要面对。

哭没有用，痛没有用，抬起头，去面对。

别为自己被打湿的衣角伤神，撑起伞，也保护别人。

如此恶劣的第二纪元，这么可怕的射线风暴，江郁云用尽全力做到了一些事。

以后呢，没有桑植在身边的江郁云，可以吗？

他不知道，只能试着往前走。

睡着前，江郁云窝在桑植怀里，说着交心的话，絮絮叨叨，恨不得告诉他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气氛里，桑植问了一个假设：“如果，我选择传承计划，你会想在关键词里加上你的名字吗？”

“前提，你可以做到，并且不违反规则。”

江郁云认真想了很久：“不会。”

桑植笑了，把他搂得更紧，没问为什么。

轮到江郁云问：“那你呢，我很好奇，从冷冻里醒来后，你想做什么？还想在基地工作，还是研究物理？”

“要看醒来的时间，如果那时苍穹计划成功了，我想回到学校。”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没成功，先建好苍穹。”

这是桑植会有的答案，江郁云抱紧他的手臂，一晚上情绪激荡，困意来袭：“想睡了。”

“睡吧。”桑植亲了亲他的额头，在一室静谧里，等到江郁云呼吸平稳，沉入睡眠。会做梦吗？桑植希望他做个好梦。

江郁云一觉醒来，天蒙蒙亮，想起今天要去领证，残余的睡意瞬间褪尽。

桑植还睡着，脸朝自己，嘴微张着，有些可爱。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从衣柜里拿出黑白色的两套西装，很平整，不用再熨一遍。

趴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桑植，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江郁云出了卧室，煮好两人份的水饺。

桑植喜欢的芹菜牛肉味，他还能吃几次呢，江郁云不自觉地叹气，拍了拍脸，看着新闻吃完自己的份。

洗了碗，桑植还没醒，快八点了，江郁云把水饺端进卧室，闻到香味，他就醒了。

他们准时到了政务厅的结婚登记处，在小厅里等待，八点五十，距预约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江郁云感到紧张，转脸看桑植，他穿着黑色西装，笔直地坐着，双手握拳放在膝上，视线望向虚空里的某个点。

江郁云看了他两秒，门吱呀地响了一声，看过去，方浩然推门进来，见大家都还在等，松了口气，对江郁云点了点头，在小童旁边坐下。

这个时间的这间小厅里，即将见证桑植和江郁云重要时刻的人都在。

江从望、宋迟和林娟、罗将军和成将军、方浩然和小童。

人不多，却最重要。

江郁云在他们身上看了一圈，和几个人对上视线，又去看桑植，发现桑植也在看自己，轻轻对他笑了笑，右手就被握住了。

“我紧张。”江郁云偏过头，在桑植耳边说。

桑植语气平静：“我也是。”

江郁云正想笑，另一道门被打开，工作人员通知他们可以进去了。

所有人起身，通过那道门，进了宣誓厅。

工作人员把桑植和江郁云领到宣誓台边上，示意他们站上去。

宣誓台很小，只站得下两个人，江郁云牵着桑植的手，比在毕业典礼上更紧张。

还好，在这里，他只有一句话需要说。

这是属于桑植和江郁云的五分钟。

负责颁发证书的工作人员身穿白色制服，在目之所及皆是纯白的宣誓厅里发问：“桑植先生、江郁云先生，在场所有人为你们见证，在人类公元2702年，你们即将缔结婚姻，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顺境逆境、贫穷富有、健康疾病，你们将视彼此为唯一，互亲互爱，不离不弃，你们愿意吗？”

时间往前走了几秒，很安静，没有浪漫的音乐，只听得见江郁云清澈却坚定的声音，他说：“我愿意。”

说完，他看向桑植，桑植和他专注地对视，看了好久，桑植说：“我愿意。”

这三个字让江郁云的眼睛变得很酸，他看过在场的众人，林娟阿姨红着眼眶，江从望一脸严肃却坐在最前排，小童快乐地挥手，方浩然微笑。

江郁云也微笑起来，在结婚证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工作人员盖好钢印，一式两份证书递给两人。

桑植把两本证书都接过来，摊开欣赏，下了宣誓台也攥在手里。

就这样，江郁云和桑植结婚了。

很简单的仪式，和桑植的每一次设想都不同。

结婚证还没捂热，就被小王助理拿走，用来办理身体冷冻委员会的备案，只有这样，江郁云才拥有跟随桑植冷冻的机会，在桑植处于冷冻状态的任何时间。

大家一起吃了午餐算是庆祝，气氛不算热烈。

江郁云告诉大家他要为RT214留下三年的决定。

没想到，最不支持的人是江从望，他放下筷子，很直接地说：“江郁云，你受不了。”说完，责备地看向桑植。

“我可以。”江郁云只想用行动证明。

宋迟喜忧参半，他高兴于RT214得以平稳推进，但也认为这对江郁云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太了解小云，也太记得小枫离开时他有多难受。

所以他没发表意见。

罗将军和成将军则表达了赞赏。

小童最开心，小江老师又能陪他了。

散了场，坐到回学校的车里，方浩然对江郁云说：“勇气可嘉。”桑植在另一辆车上，他要回基地治疗，桑植不在，方浩然才会这样对江郁云说。

亮闪闪的戒指举到眼前，江郁云说：“我试试看。”

方浩然没再说话。

下午，在学校，江郁云删掉所有交接文档，重新回到实验室的怀抱，现在的他必须争分夺秒。

很好，忙起来后，就没有余力去感受心里的钝痛了，倒计时的第一天，顺利度过。

跑完一组数据，早过了下班时间，江郁云回家时，桑植已经睡了，枕边放着他的数学记录本。

江郁云蹲在床边看他，腿脚都麻了，桑植也没醒。

洗了澡，江郁云在小夜灯的光里匍匐爬到桑植身边，靠在他的肩膀酝酿睡意，桑植睡得很沉，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