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夫人本想指着安悠然大骂一通，但想到自己这样做也是对一品郡主无礼，于是便作罢。狠狠跺了跺脚后，便带着沈卿离开了定南伯府。

安悠然目送靖安侯夫人离开，转过头去审视着坐在面前的祖母。祖母已经年老，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炯炯有神，此刻正眯着眼睛将安悠然从头到脚审视一边，目光带着几分怀疑与错愕。

她知道自己在祖父祖母面前不应该这样对靖安侯夫人说话，哪怕她是一品郡主也一样。

毕竟靖安侯夫人是堂姐未来的婆婆，靖安侯也是祖父在朝廷上为数不多的后辈好友，她这样做无异于将安府的整个未来断送。

于是安悠然走到祖父祖母面前，挺直腰板硬生生跪了下去。声音不大，但在诸位眼中足够震耳欲聋：“祖父，祖母，悠然有罪，请祖父祖母责罚！”

此刻安悠闲见了也傻了眼，她连忙想走上前去将堂妹扶起来。可安悠然却举起了右手，示意这是自己的事，堂姐不必多说什么。

见堂妹都这样做了，安悠闲也只得退了回去，站在一旁，脸上遮盖不住的苦涩。

“悠然……”祖父幽幽开口，浑浊的眼睛像是看到了光亮一般。但祖父并没有把安悠然扶起来的打算，只是笔直地坐在她面前，沉默了几秒钟后才开了口。“你祖母和我虽然从小疼爱你，但并不想把你宠坏。昨日之事原本就是沈卿对你无礼在先，不必在意。”

祖母也在一旁笑着点点头。

见祖父这样说，安悠然有些不可置信二老就这样原谅了她，又说：“可堂姐的婚事……”

“不过一门婚事而已，退便退了吧。”祖母慈爱地像安悠闲招了招手，后者跑到祖母的怀中，紧紧抱住她，“悠闲是个好孩子，哪怕是被靖安侯府退了婚也有大把的人求着娶她。”

安悠然长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将打算说出来的话全部吞了回去。

可是……堂姐明年就要及笄，又有谁愿意在这短短二月间娶一个退了婚的姑娘？

似乎是看穿了安悠然的担忧，祖父笑道：“你娘家还有大把的好孩子，不都等着悠闲随便挑吗？不用着急，就算悠闲一辈子不嫁人，我和你祖母也能养着她！”

祖父的话和祖母怀抱触碰到了安悠闲内心最深处柔软的地方，她紧紧抱住祖母，泪水在眼中打转，仿佛这样祖母就永远不会离开她。

在原主的记忆中，安悠然和安悠闲最亲的人便是祖父祖母。在前世安府被落得满门抄斩的前一天，祖父气血攻心，不到半个时辰便咽了气。祖母虽然还活着，但也只是吊着一口气叫姑姑带安悠然快跑。

在生命的最后，祖母想的还是自己的孙女。

虽然安悠然并没有亲身体会和祖父祖母在一起的前十三年，但是原主的记忆和情感已经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内心中的情感不断涌出，包裹着安悠然。但她并不觉得不舒服，反而觉得温暖。

很温暖。

安悠然被祖父祖母扶起来后，又想到了什么，微笑道：“祖父祖母，悠然帮助柳姐姐和刘娟和离，让她们脱离了婚姻的苦海，二老可听说了！”

“自然！”

伴随着祖母的笑容的是祖父爽朗的笑声，他们二老从安悠然帮助柳瑞华和离之后便听说了这件事。他们不觉得已经和离的妇女是丢人的象征，反倒觉得自家孙女能帮助这样深陷泥沼的女性重见光明是个好事。

安悠然又继续说：“我想在京城附近开一家事务所，专门帮助这样的女性脱离苦海，您二老同不同意啊？”

祖父祖母彼此看了一眼，自然是都点点头。他们只担心孙女能不能吃好睡好，至于挣不挣钱都是题外话。

于是安悠然便提议今日便出发，长乐郡距离京城并不远，坐马车一两个时辰便能到。祖母怀中的安悠闲听了堂妹的提议，又想到自己还从未去过京城几回，又怯生生地说：“祖父祖母，我也可以跟着堂妹一起去吗？”

祖母有些惊讶，这位老大家的孙女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便是在家里琢磨下一顿吃些什么。人人称定南伯府的大小姐安悠闲是个草包，却没想到她也有主动提议要跟着妹妹出门的一天。

“我想去京城看看，顺便看能否帮悠然什么忙。”

见安悠闲有这样的觉悟，祖父祖母自然合不拢嘴，满口答应。

…

京城，陶味斋。

虞寻刚跟着母亲虞柳搬到京城不久，由于搬家过于劳累虞柳便嘱咐虞寻去陶味斋买些点心回来。虞寻知道母亲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丝雀，拿了荷包便出了门。

选了几样样子还算看得过去，价格也实惠的点心后，虞寻站在柜台旁边等着掌柜包好点心。闲来无聊，便和店小二搭起了话。

店小二问：“您看着眼生啊，是从隔壁长乐郡搬来的吗？”

虞寻笑着点了点头，店小二靠近了她几分，神神秘秘地问：“那您可知道，那定南伯府的大小姐和二小姐要来京城了？”

虞寻脸上浮现出疑惑的表情，她自小便知书达理，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也知道各个官家府里的人来京城不是什么奇事。于是她又恢复了以往温和的笑容，说这哪算什么大事。

“定南伯府家的两位小姐来京城自然不算大事，但若是她们是来开事务所的——那便是一等一的奇事！”

原本掌柜已经包好了点心，隔着柜台递给了虞寻。她正要伸手去接，听了店小二的话后却表情和手连带着一起僵住，点心盒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哟！”掌柜小声惊呼了一声，“您看看您，这么不小心，没砸着脚吧？”

虞寻连忙把点心盒从地上拿起来，小声道谢后又问：“开什么事务所啊？”

“自然是诉师事务所啊！”店小二一副“你不知道吗”的表情，但想到了什么之后继续说，“也是，您刚搬来，不知道也正常。”

原本在整理柜台的掌柜听了店小二的话，也加入了讨论之中：“那定南伯府的二小姐可是个奇人，不过一月有余便帮了长乐郡的王家夫人和李家夫人找到了两位当家的犯罪证据，将他们全都打入大牢！”

说罢，店小二咂舌，“真是个厉害的官家小姐，和那些只知道描眉画眼的花瓶子可不一样。”

掌柜打趣：“你说安二小姐厉害，是想跟你新娶的老婆和离了？”

“掌柜可别打趣我了！”

虞寻什么都没说，用袖子擦了擦点心盒上的浮灰便离开了柜台。刚走没几步，便听见掌柜和店小二的谈论戛然而止，取代的则是掌柜充满了热情的言语：“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二位盼来了！”

紧接着，便听到了十分熟悉的声音：“陶掌柜，还是这样英气风发啊！”

虞寻连忙转身，前两日在大雪天掌掴了她的少女此时与她擦肩而过。不过因为虞寻的及时转身，安悠然根本没注意到虞寻也在现场，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但并未多想。

陶掌柜知道安悠然是个嘴甜的主，于是连忙笑着行礼，“不敢当不敢当！云安郡主安！”

听了几人在自己身后聊得火热，虞寻总觉得自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偷窥着不属于自己的快乐。于是虞寻趁着人多眼杂，连忙快步小跑出去。

却没想到，安悠闲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又觉得哪里奇怪。直到安悠然询问堂姐怎么了，她才幽幽开口：“刚刚离开的那个女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

直到小跑到自家门口，虞寻才觉得自己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前几日自己所经历的全部历历在目，她感觉自己的脸是滚烫的，甚至比那天雪夜被安悠然用力掌掴的感觉还要难受。虞寻靠在自家门身上，深呼吸想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她不懂，为什么之前没怎么见过安悠然，前两日她却主动掌掴了自己。

她不懂，为什么安悠然对自己抱有那么大恶意。

她不懂……

想着想着，泪水顺着脸庞而下，她虞寻从来都活的体面，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过如此奇耻大辱。

她恨，恨安悠然要在靖安侯嫡子沈卿面前不给她颜面，恨安悠然拥有她所没有的一切。

又深呼了几口气后，虞寻打开了自家的门。虞柳正在浇花，见虞寻冒冒失失地进来了还在奇怪，但还没等她问出声，虞寻便走到自己面前，怀中抱住的点心盒也沾染了些许灰尘。

“母亲。”虞寻抬起双眼，直视着虞柳。

“安悠然在两日前掌掴了我，我想让她受到比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掌掴还要痛苦千百倍的惩罚。”她一字一句如实说。

虞柳愣了一下，随即温和的笑着。

“当然了，他们会为自己的狂妄付出代价。”虞柳抬起头，望向自己搬来时刚种下的那颗小树苗，“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