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所有学生聚在一起。

沉默。

一片愁云惨淡，时不时有人唉声叹气。

钱小旦一开始还紧张地搓手，但见大家都垂头丧气的，就弱弱举手，问道：“那什么……你们怎么一脸丧气的啊？”

一个五年级的学生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问道：“你现在有多少仇恨值了？”

“仇恨值？这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啊。”

话音刚落，所有学生齐齐望向钱小旦，温南意外地打量着这个学生，问：“你几年级？”

钱小旦：“一年级啊。”

有人猜测：“可能一年级的题简单一点吧。”

钱小旦点点头：“是挺简单的。”

温南不可置否：“你今年几岁？”

“18。”

“高考完了？”

像是聊到了钱小旦的伤心处，他低声说了句：“考完了，上了普通本科。”

温南有点意外，继续问：“你上午的考试成绩多少？”

“300啊。”

四周围观的学生一阵惊呼。

300啊！满分！这是满分啊！刚考完高考的人做这种题，还是做一年级的题，肯定信手拈来吧！

温南了然，所以钱小旦这是没有被老师NPC盯上了。

但是一开始进教室，难道没有被怀疑吗？

正想着，就有人替他问出口：“可是，就算你拿了满分没有被NPC怀疑，但你进教室找位置，不会被NPC怀疑吗？”

钱小旦一脸茫然：“为什么会被怀疑啊？不对，我进去的时候已经坐满人了，就剩一个空位了，没有找位置。”

四周的学生再次惊呼。

靠，运气这么好，早知道就现在教室外兜一圈，等人齐再进去了。

温南不再问话，低调地退到一边。

又有人开口问：“那写在该怎么办，‘在不被NPC发现异常的前提下，解决自己身体的异常’，我们的身体有什么异常吗？”

“不知道。哪有什么异常？唬人的吧。”

“你们觉得自己身体有问题吗？”

“没啊！”

“咳咳，”一个长得有点臃肿，脸上布满湿痘印的学生缓缓走入众人的中间：“这个异常应该不是生病那种类型的异常。结合那个来路不明的声音给我们的提示，这个异常很有可能是一种精神控制。”

“啊？精神控制？”

“所以这是要让我们解决精神控制？”

“这该怎么解决？”

那个挑起话题的学生举手示意大家安静，自我介绍说：“我是田志毅，一名高中的心理老师，虽然比起那些心理专家我是不够看的，但是我可以试着帮你们想想办法。”

“精神控制有三大手段，催眠、潜意识信息传递和睡眠剥夺。这个世界的背景里，是父母追求孩子完美，还有因此而建起的完美学校。被送进来的孩子，除了我们这些半路进来的，都考了满分，像是被催眠控制了，也有可能是潜意识作祟。”

温南站在一旁听着，微微眯起眼，藏在裤袋里的手翻转着几枚铜钱。

这几枚铜币他每天都随身携带，这次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永昼学校时、现在变成二年级小学生后，都一直带在身上。

田志毅继续说道：“我们要先找到一切的源头——也就导致我们被控制的源头，再想办法摧毁。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父母，一种是学校。系统说过，完美学校是因为父母对孩子的期望要求高而建成的，那么这个源头肯定是二者之一。”

众人没有异议。

温南打量田志毅，手指跟着那几枚铜钱表面的纹路走，借此来分辨铜钱的模样。

铜钱因为经常被主人抚摩，纹路已然没有那么明显，看得出来这几枚铜钱年纪不小了。

在众人接收完毕他的推测后，田志毅走到钱小旦面前，小眼睛眯起一个弧度，柔和道：“朋友，你的运气很好，至今都没有增加仇恨值。这样，你愿意帮大家一个忙吗？”

钱小旦有点受宠若惊：“什么忙？”

田志毅带着温和的笑容，小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加上满脸的湿痘印，诚然是一副老实人的模样，让人很难有防备心。

众目睽睽之下，田志毅再次开口：“你能去学校高层探一探吗？”

钱小旦顿时惊讶地张开了嘴，四周的人群好像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害怕被拉下水一般。

田志毅眼睛扫视周围的学生一圈，最后停在没有往后退的温南身上，温声笑道：“能麻烦你跟他一起去吗？我看你跟他好像认识。”

温南抚摸着铜币的手顿住，抬眉看向田志毅。

“你怎么看出来我跟他是认识的？”

田志毅憨厚笑了声：“哈哈，也不确定你们是认识的，我这说的不是‘好像’吗。”

温南又侧头看了眼瑟瑟发抖的钱小旦，没有表态。

田志毅的笑容像是刻在脸上般，嘴角扬起的弧度一动不动，而他身旁的钱小旦却是一副眼里蓄满泪水的样子，恨不得直接跑路。

温南终于开口：“好。”

田志毅此刻脸上的笑容比刚刚的更像是发自内心的，他连忙应下：“好好好，就今晚吧。”

今晚？

温南看了眼站在人群外的无脸NPC，洛烨。

他们这群学生在这里讨论了多久，他就站在人群外多久。

他也不尝试着融入他们，就静静地站在那等着。

只是——

今晚，洛烨约了他去游泳。

温南收回视线，对着田志毅点了点头：“好。”

只是一个NPC而已，不需要在意这么多，温南在心里对自己说着。

田志毅满意地点头，又对着众人道：“完美，应该是指性格、能力等方面的完美，今晚我们还要面对家长，对于家长，我们要试一下他们的底线，这样也好知道接下来我们行动的范围。”

众人依旧没有异议，应下这个方案。

小型会议就这么结束了，众人散去，只留下钱小旦和温南，还有一个站在远处的无脸NPC。

钱小旦：“我们现在就行动吗？”

温南：“在这等我。”

“噢噢，好。”

温南抬脚走向洛烨，道：“今晚我不去游泳了，下次约吧。”

“那下次你能穿铠甲勇士的泳裤吗？”

温南：“……”

你怎么这么执着？

洛烨以为他没听到，又问了一遍：“铠甲勇士的泳裤，穿吗穿吗？”

“下次再说。”

即使洛烨没有五官，温南依旧能感觉他垮下了脸。

“那你现在不回家吗？”

温南往钱小旦那边看了一下，回道：“晚点再回，你帮我跟我妈说一声。”

“好，那我先走了，拜拜。”

“嗯。”

……

夜里，完美学校只剩几盏灯亮着，若是让还在上小学的孩子描述，那一定是将这几盏灯比喻成黑暗里的明灯，指引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本就黑的夜里，温南和钱小旦甚至不用特地猫下腰，都能匿身在其中。

此时，若是钱小旦碰一下温南，肯定能察觉到温南校服底下的微微的颤抖。

或许，所有人看到这个怕黑的温南都会感到惊奇，他看着性子这么冷淡，怎么会怕黑？

但世上已经没人能解释他为什么会怕黑了。

两人摸索着来到完美学校的行政楼，教学楼七层高都没有电梯，而行政楼这四层高的建筑居然安装了电梯。

此行的目的，是去校长办公室。

说来也好笑，温南读了这十几年的书，都没去过多少次教师办公室，更何况是校长办公室。在这么一个毫无生气的学校，他居然还会主动去找校长办公室。

像他这种不惹事、对外界没有兴趣的性格，在班上存在感极低，哪怕是有人想找人校园霸/凌，都不会找他。

原本这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可偏偏洛烨这家伙不同常人，老是来烦他。

钱小旦一直都默不作声跟在温南身后，温南也不在意钱小旦会不会跟丢，自顾自走在前面。

周边没有蝉鸣蛙叫，就连风吹树梢的声响都没有。

不远处，灯光依旧亮着。

走了很久，他们与行政楼的位置始终不远不近，但温南还是毫无怨言地走着，若是忽视他仍在打颤的身体，他看起来还是很靠谱的。

就这么走着，直到身后的人点了点他的肩，声音颤抖着道：“怎么……走、走了这、这么久还没到啊……”

温南回道：“鬼打墙。”

身后的声音更抖了，拉住了温南的衣角：“我我我我怕。”

温南：“你先回去。”

“你你你你你不回回……回去吗？”

温南：“有人让我探学校高层。”

“好、好吧，那那那那我自己回去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温南却慢慢凝神，手探入口袋握住两枚铜币，下一秒手腕发力往后一掷。

两枚铜币划过空气向那近在咫尺的钱小旦飞去，直直钉入其体内，发出血肉分离的声音。

那个本应该走远的钱小旦此时居然就紧贴在温南身后，他一脸不敢相信，低头看着嵌入自己身体的两个铜币，却被温南趁机飞身而上，踹倒在地。

“咯、咯……咯……”

温南垂眉看向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意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不简单。

这个学校风水不好。

也是，哪所学校不是建在墓地上的？不就是为了填补阳气嘛。

温南将这个想法甩出脑袋，像是问‘钱小旦’，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知道我是怎么起疑的么？”

‘钱小旦’：“咯、咯……”

温南：“钱小旦说话没有你这么结巴，不会同一个字重复太多次。”

‘钱小旦’：“……”

这是个什么破理由？人在害怕的时候不都会舌头打结吗？我演得还算不错吧……

温南：“而且那个人是让你来探，不是我，我只是来陪你的。”

‘钱小旦’：“……”

温南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反应，问：“他在哪？”

像是回答他一般，下一秒，‘钱小旦’化为烟消去，鬼打墙似乎也没了。

温南四处张望，没有钱小旦的身影。

但他能感受到这个‘钱小旦’对他是没有恶意的。

鬼打墙这么久，它早就能动手了，为什么还要先铺垫一下问他回不回去？

难不成它就是想把他赶走？

不管它了，自己走。

温南抬脚走向行政楼的楼梯，借着灯光，看粘贴在楼梯口的行政楼的立体图，寻找校长办公室的位置。

不多时，身后再次传来幽幽的声音：“温南……”

温南：“说。”

“你是真的！”

温南偏头看他，眼里带着一丝真挚的探究意味，问：“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钱小旦深呼吸一口，将哭腔硬生生压下，然后舌头一点也不打结地道：“你突然变得好热情，吓坏我了，居然主动问我怕不怕、要不要回去，还很贴心的扶着我！”

温南：“……你真聪明。”

钱小旦脸上又带了一些怀疑的神色，哑然道：“你这是在夸我？”

温南：“我没有。”

钱小旦心大的很：“哎，不管了，继续任务吧。”

温南深深地看了钱小旦一眼，沉默不语。

钱小旦看了看他，有点不知所措，问：“又怎么了？”

“这里没有校长办公室，至少地图上没有。”

钱小旦不敢置信：“怎么会没有呢？这里不是行政楼吗？校长办公室不在行政楼能在哪？”

行政楼内的灯亮了一大半，除了各年级的会议室和杂七杂八的功能室以外，其他的灯全亮着。

“或许这里本就没有校长办公室，”温南退出楼梯口，抬头望着亮起灯的房间，“不一定要去校长办公室，去档案室看看。”

档案室在一楼油印室旁边，两人借着月色，轻声快步走过去。

油印室中有微微亮光，温南推了把钱小旦，迫使钱小旦探头往里看。

就这么一眼，钱小旦立马‘嗖’的一声缩回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温南沉默地看着他，小声道：“别瞎比划。”

温南一出声，钱小旦就比划得更加慌乱了，整个人一惊一乍的，手指抵住嘴唇示意温南不要出声。

温南小声问：“有NPC？”

钱小旦绝望地做着“嘘”的手势，又自暴自弃地垂下脑袋，认命般点点头。

“几个？”

钱小旦仿佛被温南这种不怕死的心态安抚了，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温南：“两个而已，你怕什么。”

钱小旦瞳孔地震——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啊？！

然后又意识到——对哦，他没看到里面是什么情景。

接着他朝温南招招手，示意他往油印室里看一看。

温南挥开钱小旦的手，道：“又不是进油印室，不用关注这里。”

钱小旦：“？？？”

那你让我探头往里面看干什么？

温南悄咪咪溜到档案室门前，踮起脚抹了一把窗台——满手都是灰。

又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档案室的窗，意识到强行打开它会有很大响声，很大可能会吸引到油印室里面的NPC老师。

略一思考，他抬手往钱小旦的方向虚空点了点，摇了摇手，示意他待在原地不要动。

而钱小旦看到的意思是：你在那站着不安全。

那怎么办？！

钱小旦不安地挪了一下位置，后背紧贴着墙，缓缓蹲下，缩成一团尽力缩小存在感。

既然站着不安全，那缩成一团肯定安全了吧！

温南：“……”

他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档案室，门口的锁也落了灰，斑斑锈迹爬上铁锁，看起来很脆，若不是油印室里面有两个NPC，他可能就要直接硬闯了。

所以说，无论是翻窗还是从门口硬闯，都会吸引到NPC……

那还是选一个比较保险的翻窗吧。

窗台的位置刚好比他高了小半个头，玻璃上又沾满了灰，不凑近点看只能看到一片朦胧。

温南尝试蹦跶几下，放弃了——可恶，不够高。

要不要去回收站里面搬一张烂桌子来？

温南往行政楼对面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他记得那个方位就是回收站。

夜里的校园伸手不见五指，很多校园恐怖的传说由此滋生，什么会流血的水龙头、会发出声响的实验室、会自动弹奏的钢琴……

不是他怕这些灵异的东西，是那个方向太黑了，他不敢去。

温南瑟缩了一下，打消了这个念头，最终把目光放在缩成一团的、与他隔了一个油印室的钱小旦身上。

刚好钱小旦无措地抬头，与他对上了视线。

钱小旦：“？？？”你又想干什么？

温南冲他招手。

钱小旦心塞地看着温南，又往油印室里瞄了一眼，里面的两个NPC还在干活，钱小旦咬咬牙，趁着NPC不注意就溜到了温南身边。

他绝望无声地做着口型：“你又要干什么？”

温南：“蹲下，我踩着你上去。”

钱小旦哑然：“？？？”

你喊我来就为了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