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手滑了。”拭雪光站在一地水渍和瓷器碎屑中央，脸上露出几分愧疚，“我愿意用我的酬劳赔偿这几只花瓶。”

“......如果我有酬劳的话。”拭雪光慢吞吞补充。

安德鲁深呼吸几下，怒极反笑，“你故意的。”

“安德鲁，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拭雪光睁大双眼，连连叫冤，“众神在上，就算莱德艾斯让你教我规矩、而你却阳奉阴违只指使我干活，我可也一直任劳任怨哦？”

其实拭雪光还能说上好几分钟，但望着安德鲁阴沉的脸，他还是很贴心地做了个缝嘴巴的动作。

唉，谁叫他这么善解人意呢。

几刻钟后，安德鲁勉强调节好情绪，平板无波开口：“换身衣服，随我去见今日的觐见者。”

拭雪光脑中浮现起某个影子，“好的。请问这位客人是谁？”

果然，安德鲁：“愤怒主君。”

“安德鲁，难道你忘了愤怒主君最讨厌我吗？”拭雪光浮夸张大嘴，“莱德艾斯可没叫你拿走我的小命，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向他交代？”

安德鲁睨他一眼，粗暴道：“你不会死。”

拭雪光不引人注意地翻了个白眼。

愤怒当然不能直接搞死他，再怎么说，他也在莱德艾斯势力范围内。但除此之外，更多的可就说不准了。

拭雪光使了个把戏缀在男仆行列的最后，头颅近乎垂到胸口。他尽最大努力降低存在感，祈祷愤怒注意不到他，但现实往往不尽人意。

“......瞧瞧，这是谁？”

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烧焦了拭雪光的几根头发，迫使他不得不抬头。

拭雪光对面，羊眼牛角的怪物喷出几口粗气：

“......这不是陛下最喜欢的秘书长大人吗？

“你如今怎么穿的是佣人衣服？难不成......”

没人注意到的阴影处，愤怒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动了动。

“陛下终于厌弃你了？”愤怒问。

祂转动浑浊、黄澄澄的眼珠，瞳孔愈加细长。

瞳孔中，拭雪光的倒影抓了抓头皮，好话说尽，是一副十足的求饶姿态。

尽管知道拭雪光是装的，愤怒也少见地有些口干。

黑太阳高高悬挂于天空之上，炙热得过分，释放出的光线能将人灼伤。

魔王莱德艾斯从来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很有天才与地狱主人的傲气。但莱德艾斯身边，与他同进同出的秘书长就不一样了。

或者说，拭雪光更会演。

拭雪光为人圆滑，眼睛总是弯起，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仿佛全天下人都能轻而易举和他打成一片。

但实际上，愤怒心知肚明，拭雪光的傲气一点不比魔王少。这也情有可原，毕竟哪个天才真的那么平易近人？

愤怒换了个姿势，腹部被拭雪光攻击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口莫名更干了。

他能察觉，拭雪光体内的魔力所剩无几，更兼之魔王厌弃了拭雪光......

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思，愤怒手心蓦地抬起，猛然朝拭雪光放出一个火球！

火焰气势汹汹、杀气凛然，但只有愤怒知道，它只有个花架子，内部却是空旷的，恰好有足以容下一个人的空间。

失去魔力的拭雪光会被火球外表唬住，而安德鲁更看不出里边奥妙。

到那时拭雪光将被它吞下，除了祂与拭雪光之外，其他人都会以为拭雪光死亡。

三米高的火球直直朝拭雪光砸过去，愤怒胸膛起伏增大、呼吸更加急促。

祂看着拭雪光呆在原地，马上就要被火球纳入其中——

“啵。”

在即将接触拭雪光的前一秒，火球突然破裂。

愤怒受到反噬被迫失力跌回椅中，祂脑中空白几息，方后知后觉。

地狱中有谁能轻易给主君们带来伤害？答案唯有魔王本人。

愤怒眼珠子缓慢向下，祂的右手一片焦黑、已无知觉。

魔王降临了。这是魔王给祂的惩罚。

“您日安。”愤怒低眉顺眼。

莱德艾斯高坐于王座之上，无需开口，安德鲁就带着佣人悄无声息退了下去，其中包括拭雪光。

只是眨眼的时间，宾客塔中便只有魔王与愤怒二人。

“发生了什么事，须得主君亲身过来？”莱德艾斯半撑住头，目光遥遥落在愤怒身上。

“陛下，我辖区内的交界门似乎正在缩小，但我不敢确定，可能需要您亲自确认。为了避免视讯通话信息遗漏，我只能过来向您禀告。”愤怒说。

祂从袖中托出水晶球，水晶球里有五个人，分别属于女巫联盟、法师塔、光明神殿。

上一次他们这样聚集，还是在封印莱德艾斯的时候。

莱德艾斯凝视水晶球，不知想到什么，眼眸沉了几分。

愤怒按着右手，实在不甘心。祂大着胆子开口，嗓音愤懑而尖利：

“陛下，您为何要维护拭雪光？

“当年他为光明阵营大开城门，我们数百年的努力因而付之一炬——”

怪物咧开嘴，“我们的伤亡是不多——但即便人数再少，不还是有人因他而死么？

“再说回基建，我们为之努力了数不清的年月，可一朝回到解放前呀陛下！有多少人又因而间接被拭雪光害死？”

祂瞅着魔王脸色，心满意足后退。

若是对前几任魔王说这种话，想必收效甚微。但对现任魔王来说，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莱德艾斯不爱单一的、具体的人，他爱的是抽象的人，是“人”本身。

虽然莫名其妙，但莱德艾斯确实怀有历任魔王都缺乏的责任感。

退到宾客塔正门，愤怒神色恭谨撕掉传送卷轴，“陛下，既然您已知晓交界门的事，那我就回去了——”

祂最后一个字哽在咽喉中，没能说完。

祂惊骇地盯着自己的右臂，右臂皮肤下的每一寸血肉都隐约闪烁橙光，再后，剧痛姗姗来迟。

等待火势退去，愤怒的右臂已然化为灰烬。

“还有一事。”莱德艾斯道，“我不希望再次听见你‘休眠’的消息。”

愤怒后脊蹿起一股寒流。

“陛下，我兢兢业业数千年，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啊！谁能想到那新来的守卫竟有那么大的胆子，趁我休眠，暗地收入城金。我已经对他做出处理，也对被收取金钱的人做出了补偿——”

莱德艾斯略为抬眼，愤怒便噤声。

“如果还有下次，愤怒主君的位置就换人。”他说。

“至于拭雪光，”莱德艾斯道，“我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

拭雪光鼻尖动了动，“哇，好大一股焦味。安德鲁，是不是哪里着了？需不需要去看一看？”

说话时，他把抹布往木椅上一带，心安理得当作擦过了。

“咳，当时的我也不知道愤怒主君的身份啊。”拭雪光无辜道，“要是我早知道，我肯定躲得远远的，哪里还会招惹他？”

“不过，”拭雪光小声，“他也太记仇了吧？”

“重新擦。”安德鲁打断拭雪光，咬牙道。

拭雪光耸耸肩。他认命地从头开始，猝不及防被踢下线：

【您已在游戏中连续停留三天，为了健康着想，请您充足休息后再登游戏。】

帝国中心城区的某个别墅里，躺在营养仓里的青年缓缓睁开双眼。

拭雪光从营养仓里爬了出来，第一时间，先给自己洗了个澡。

从长发变成短发，真不习惯。他感叹。

洗完澡、吹完头发，拭雪光解锁手机。

他名义上的哥哥约他吃饭，不去。

久不见面的父亲勒令他参与这个月的家族聚会，噢，已经错过了。

拭雪光处理完一连串消息，最后点开母亲的聊天框。

【别太和他们对着干，就算是为了我，行吗？难道你还想过小时候那种日子吗？】

【你哥是不是打算和你谈心来着？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们兄弟和睦也挺好的，多条路走。】

拭雪光拇指一动，回了个“ok”表情包。

他重新回到哥哥的聊天框，给他回同一个表情包：【什么时候？在哪里？[笑脸]】

对面很快回复：【明晚八点怎么样？就在你最喜欢的那个酒店、那个包厢。是不是又连着好几天打游戏了？注意身体。[笑脸]】

拭雪光再次回表情包，这次是“谢谢关心”。

处理完糟心事，拭雪光扔掉手机，带上帽子口罩出去觅食。

原本拭雪光打算速去速回，但当他看见商城蔬菜区站着的男人时，他决定迟点回去也无妨。

拭雪光帮男人捡起骨碌碌滚了一地的西红柿，顺手拿了个新袋子，帮他把东西都放进去。

“谢谢你。”男人眉眼舒缓。

拭雪光心中的某种兴趣突然被冲淡了一点，但他脸上仍带笑，“没事，举手之劳。”

男人还在零碎地表达感谢之情，拭雪光一边听着，一边颇为可惜。

怎么是这种温吞性子。

“你也玩《创世书》？”男人话头忽而一转。

拭雪光莫名，低头一看，哦，他手机挂件是《创世书》周边。

“真巧，”男人爽朗一笑，“我是《创世书》主策划。我这里还有几套限量周边，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