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从未想过……”
“那就现在想。”
天帝端坐殿前眼眸低垂着不再发一言,她只得一直跪着。
颜卿讷讷地跪在殿前,寒意顺着膝盖从寒白玉地面中丝丝缕缕侵入身体,小腿酸麻得不安地动了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仙官进殿禀告,才将她从忐忑的情绪中拉出来。
“禀天帝,月宫主人殿外求见。”
天帝一怔,瞅了眼地上忐忑不安的颜卿似笑非笑道,“他来得倒是快。”
他挥手,示意天官让玄度在殿外听候召见。
天官退离,转身命侍卫带上大殿的门。
沉重的殿门闭严时发出巨大的声响,为首座上之人在那之后终于开口 ,“鬼王逻霖向朕提亲。”
颜卿猛地抬头,正对上天帝的目光,含义已经很明显了,求亲的对象便是她。
“青龙族的那个孽障突然出现在幽冥扰乱秩序毁坏冥府,鬼王找朕讨个说法。但他不要朕开的所有条件,只要一样……”
天帝抬眸,注视着颜卿反应,开口缓缓一字一顿,“求娶因缘境颜卿神女。”
逻霖那个混蛋!
颜卿低头死盯着地面,原本几人编排好的话本,被他横生幺蛾子。视线中出现一双滚着金边的白靴,片刻不期然一角衣袖的下摆出现在她眼前。
她惊惶,下一刻却见高高在上的天帝蹲在她旁边直接席地而坐。
“原本六灵齐聚时,属勾陈族最是兴旺繁荣。神魔大战后虽勾陈陨落,但也因此属勾陈最为珍稀尊贵。你是天界最为珍稀最受尊崇的勾陈,是无数人心中对恢复天界曾经繁荣的希望。战后魔族虽气焰小了不少,可幽冥日渐昌盛,兵强马壮眼看着便要不把我天界放在眼中了,战事将一触即发。若你嫁去幽冥,天界必人心不稳众将消沉,届时便是助长幽冥气焰,陷天界于万劫不复之地。为了天界安危,为了六界安和,你决不能嫁去幽冥,只能留在天界。你明白吗?”
天帝始终等不到颜卿的答复,见她白着脸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他长叹,起身拍了拍颜卿的肩膀安抚。
“朕作为天界之主,为了六界太平,现在也只有让你嫁给玄度这唯一的一个法子。你仔细想想,可还有何理由能够拒绝鬼王?只要你尚未出嫁,不论如何鬼王都不会善罢甘休。朕是看着他逻霖从少不经事一点一点成长为今天的鬼王。以我对他的了解,即便将你暗中绑了去终生困你在身边,他也不是做不出来。因为他知道,仗着幽冥如今之兵强力壮,朕不敢对他如何。”
他转身一步步走回殿上宝座,还是一派端方肃穆,端坐殿前威仪万千。只是鬓边有白发苍苍在这华丽无双象征权利的訾应宝殿上显得孤傲又落寞。
她向来知晓一切应以大局为重。长白师尊的教诲她从不敢忘。因此她也从未怀疑自己对天界对六界众生的慈悲心肠,从未质疑过一旦需要,她会毫不犹豫选择牺牲自己以保全大局的决心。
此刻心口却如有大石堵塞,沉沉地压着让她忘记要如何开口。腿上似有万蚁啃啮而不觉,颜卿低着头口中几乎要咬碎那一口银牙。
“朕听说你与玄度其实情投意合,他还曾几番扬言要娶你。朕便送了这顺水人情成全你们。” 天帝半眯起眼睛,再开口还如原先那般寡淡,“你二人之事天界传得沸沸扬扬,饶是幽冥再远再消息不通灵,这会儿也该知晓了。这件事足可以打消逻霖的一切怀疑,只要你们不日成婚,一切可迎刃而解。朕说了那么多,现在便问你的意思。你可愿嫁于玄度?”
颜卿强忍内心不适,努力说服自己应以大局为重,可还是控制不住身体微微的颤抖。
其实此事点头与否,她的意见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帝已经下了决断,只要她乖乖按他说的做下去。她现在唯一能够决定的,便是自己要以何种态度接受,便是说服自己,尽量平静开心地接受。
她终于点头,下一刻便见天帝满意地点头,唤天官宣殿外恭候良久的玄度入内。
颜卿恍惚着,似有战事烽火自脑海呼啸,雷霆风暴狰狞劈落万马策腾扬尘千里,混沌而不可知。耳边忽然回响巨石坠落山洞坍塌之声,轰隆回响中似有一句不清醒的戏言不断回荡。
若能活着,我娶你——
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一步步靠近,那人立在她身旁向天帝行礼。目光始终尊敬地注视为首天帝未有半分偏移看她。
“玄度君前来所为何事啊?”
“臣前几日曾外出幽冥不慎受伤,回到月宫后便休息下了。故未能及时迎接天官宣旨。醒来后才听人提及,只说来月宫做客的颜卿神女领旨随天官一道走了。臣唯恐月宫未听清旨意,本是来月宫传召臣的,却让颜卿神女白跑一趟,故特意前来听候陛下吩咐。”
“我说颜卿怎的来此陪着说了这许久的话,原是被天官误传了来。无妨无妨,许久没和你们这些小辈聊聊家长里短,颜卿陪朕聊得很开心。” 天帝恍然大悟笑起来,说得好像真的一般。转眼看见颜卿还一直跪着,言语中又带了些长辈对小辈的关爱,“只是苦了颜卿,被鬼王吓得站不起身,平白在殿上跪了这许久。快起来吧,这殿上寒白玉性寒,入体伤身,你从小身子不好修为也不够,待回去还得请医仙药神开几副方子调养一下,可不要落下病了才好。”
颜卿应着,伸手捏了捏早就酸麻得不像样子的小腿,轻轻活动着费力地起身。
“鬼王……”玄度沉吟,这才看了颜卿一眼。见她起身艰难却也没有相助半分的意思,眼神只看了她一眼便淡淡地移开,只是袖中双手却缓缓攥紧。“听闻鬼王跋扈,不知此番又做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天帝道,“鬼王言,对颜卿神女一见倾心,想要求娶。”
玄度面上看不出半分情绪,似乎只是个不相干之人单纯好奇而已,“陛下答应他了?臣此次前往幽冥,所见之处俱是繁华昌盛,想来对颜卿神女来说也不失为一份良缘。”
天帝生性多疑,他越是如此说天帝便越不会顺着他的思路,免不了多往其他方面想想。
天帝眯着眼睛看了玄度半晌,见他面貌清冷眉宇间没有丝毫的慌张,便是眼神都如一早进来时那般平淡如水。他沉着的脸突然对玄度会心一笑,“玄度君放心,朕知你与颜卿二人情投意合已是相知相许,你还曾扬言要娶人家!朕自然不会做恶人,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相反,朕已婉拒鬼王,将赐你二人不日完婚。”
玄度眉心微皱,目光瞥了眼地上艰难起身之人,见颜卿避开他的目光,苍白着脸色抿嘴对他笑了笑,不觉眉间皱得更紧了。
“朕刚才都替你问过了,颜卿也是同意的!能娶到世间最后一只勾陈,是你月宫之福。”天帝似乎没看到一般,只是说话时在月宫二字时咬得重了些。
“臣……”
玄度还想拒绝,衣袖间却蓦然攀上一只手。那手突然拉住他,紧紧攥住袖子的一角,紧接着传来一声轻柔低哑的声音。
“我思慕君已久,故借做客之名徘徊月宫。君曾于生死间直言愿娶颜卿,原是戏言,不想此话却一直萦绕心间。颜卿忘不掉。不知君当日所言可是真心,可还作数?”
玄度垂眸,但见颜卿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眼眸清晰不复先前那般空洞。她终于抬眼对上他的探究的视线。
玄度探手,袖间手掌顺着她宽大袖袍的遮挡进她袖中轻松握住她的手。颜卿慌乱得要躲开,却被玄度紧紧握住。一股温热气息顺着交握之手传来,替她驱赶身上寒意纾解了腿上酸麻的感觉。直到触到她冰冷的手掌有了些温热才将她扶起身,而后脚步又旁处跨了一步划开两人界限。
天帝一口一个月宫,玄度怎会不明白其中深意。天帝要他以月宫为重,并非是要将颜卿嫁于他,而是嫁于整个月宫。整个月宫不过是天帝手中的一枚棋子,不光月宫是,连他玄度颜卿都是天帝的一枚棋子,他要他们如何他们必得如何,否则月宫将永无宁日。
而且此时颜卿怕不知晓,她现在的样子让人只一眼便知她受人胁迫。可她竟然答应了,那样一番话让他不免心口像被人重重锤了几下。玄度双手于身前一拜,言语恭敬又梳理,“颜卿神女既下嫁月宫,是月宫之福。臣却之不恭。”
玄度言语淡漠,丝毫没提及先前颜卿的问题,好似这桩婚事于他,也不过像是给月宫新添了个罪仙那般容易。
天帝满意道,“你二人回去吧,不日将有旨意登门。”
他看着二人离开,直到两道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门外,殿门合紧再次发出巨大的声响。
殿上空荡荡地一片寂静,为首端坐那人半眯起眼睛,斜靠在座椅上,面上带了丝丝疲倦之色。
他轻轻吐息,淡然地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这次,你也会帮我的,对吧。”
良久屏风后走出一人,仙气凛然白衫飘飘,只是面上遮着一副漆黑的面具,系在如雪长发后。
昊宇没听到答话,按在额侧的手略微顿了片刻,像是有些烦躁重重地按了几下。那人轻叹几步走上殿前,从他面前行至他身后,一双略显苍老的手移至他额角间,不轻不重地按着。
昊宇满足的喟叹一声,声音缓缓而来,“先生一直都是帮我的。”
“我是帮六界太平。为这,我师兄妹一直都站在你这边。”
“嗯,”昊宇应了一声像是想起了曾经的种种,“所以我放任先生的师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放任先生的徒儿们一个个潇洒自由。便是给先生和令师妹为我做的一切的补偿。”
“我与师妹一心为天下苍生,死而无憾。”
他顿了顿走下大殿高台之下,面对宝座上之人,“可你如今又想要牺牲我徒儿?”
昊宇抬眸,额角一时空得发冷。他直起身子端坐,“月宫早已不是从前的流放之地。如今犯了错的罪仙都巴不得被朕赐流放月宫,其上罪仙安享其乐,若玄度有心,发动罪仙闹事挑衅天界自立门户也无不可能。先生的徒儿们都很好,向来被教导得识大体顾大局。先生只需日后多关心令徒的生活,平日里多走动。我们便可得知月宫形势如何,便可得知玄度的野心。”
“可若二人真有情,你的算盘怕就要落空了。”
昊宇突然大笑,好久才平复下来,“情之一字从来都是可以利用的把戏。令徒一直感念师恩教诲,做事又讲究因果平衡从不与人牵扯。那月宫玄度更是一心为了月宫荣辱利益。不过是人间区区几天,算下来也只有玄度在不清醒时候说的戏言,做得了什么数?先生的徒儿你自然是最清楚不过,她刚才的样子可像有情?再说玄度,若真对令徒有情,便该一早拒了我,不该放任她卷进这滩浑水。”
“若真有情了……”昊宇沉下脸冷笑一声,手指在额角敲了敲,脸色突然阴沉得可怕。半晌又看着面前那人笑道,“不过这次,先生是多虑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