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罗延?”

梁冲难以置信,想去把窗户打开。但他使劲地推了两下,才发现窗户竟然是封死的。

“罗延!”他叫了一声,用力拍窗,“是你吗!”

窗外只有风雨呼啸,方才的声音仿佛是个幻觉。

梁冲突然想到了什么,后退了一步,颤抖着问:“罗延……你,你是人是鬼?”

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里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奚连川侧耳听了听,但连另一个房间都没了动静,不知道洛寒枝和那小女孩去了哪里。然后,窗户上突然“砰”的一声,好像有东西猛力撞了一下,试图破窗而入,难为这破烂土屋竟然扛住了这一击。奚连川和梁冲都吓得连退了好几步,那声音又传了进来,这一次已经是毫不掩饰的大吼。

“还不快走!”

梁冲二话不说,转身就想从房间里跑出去,被奚连川一把拉住:“洛师叔说,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

那个酷似罗延的声音立刻在外面低沉地应和:“不能信他!他们是一伙儿的!”

他话音未落,窗上又传来一声重击。土墙簌簌地落下一层干裂的墙皮,露出里面的砖缝。

梁冲脸色煞白,一副没什么主意的样子,把视线又投向了奚连川。

奚连川:“阁下不要装神弄鬼!”

窗外随即又传来一声啸叫,仿佛离这里很远,但听起来和那小女孩方才的尖叫一模一样。然后四面八方都传来诡异的声音,像是湿滑的烂泥被拍打在地上发出的“啪啪”声,伴随着咯咯作响的声音,让他们一下子想到变成了人皮套子的“周华清”喉咙里野兽似的嘶吼。

“罗延”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他们来了。”

梁冲:“谁来了?”

“罗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奚连川在不绝于耳的“啪啪”声里突然想到了外面那一圈坟,那些松散的封土和不同的土色……

“快走吧!”外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包含着无尽的痛苦和悲伤,“你要活着回去!”

又是一下重击。靠墙的桌子连带着震了一下,桌上的烛火一晃,熄灭了。

梁冲突然挣脱了奚连川,一个箭步从房间里跑了出去。奚连川叫着“梁公子”,也跟了出去,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洛寒枝不在,罗家小妹妹也不在。农舍就这么大,但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屋里不是完全黑的,隐隐透着萤火似的流动的绿光,映在土墙上,看起来好像他们在水底。从那扇合不上的门缝里,他们能看见那绿光的来源。外面全都是人影,他们在雨里穿行着,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泥水和烂肉,绿色的荧光就是从他们森森的白骨上映出来的。

绿光渐渐暗了,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光源,从一束变成了星星点点……但是越来越近……门缝里缓缓露出了一只眼睛……

两人都没说话,他们在极度惊恐中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奚连川奋力往前一扑,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地抵住了门。腐烂的腥臭味扑鼻而来,那东西不管不顾地撞着门,发出跟刚才撞窗户一样的声音,一只烂得只剩下白骨的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梁冲的声音在发抖:“我们快走!”

“走哪儿去!”奚连川咬着牙,把问山剑当成门闩,往门上一架,然后连退了几步,避开了那只手的胡乱抓挠,“外面全是这东西!洛师叔都说了……”

梁冲打断他:“你的洛师叔就是留我们在这里等死吗!”

奚连川心头顿时火起,难道要听那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罗延”说的话吗?他心烦意乱地原地踱了两步,突然道:“火!这些东西一定怕火!”

梁冲点了点头,还想折返回去拿烛台。奚连川拉了他一把,环视了一圈,看见墙角还堆着一捧艾草,他立刻把艾草都铺到了门槛边上,飞快地在地上画了道符。一簇火苗立刻在他画的符上烧了起来,但一闪而逝,艾草上冒出一股青烟,根本没点着。奚连川顿感汗出如浆,不得不吸了一口气,狠狠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血重新画了一遍。

火光“轰”地起来,探进门缝的枯手立刻缩了回去。奚连川退开两步,感到咬破的手指颤抖得厉害,但他知道不是因为疼痛。

梁冲在背后叫他:“奚连川。”

奚连川警觉地盯着门缝,道:“应该暂时没事了,只要撑到我洛师叔回来……”

梁冲的声音变了调:“你看……”

奚连川转过头,看见梁冲仰着头,正指着墙上的那副粗制滥造的彩画神像。连续的撞击让农舍的土墙不断往下掉着墙皮,那彩画被落下来的土撕碎了一个角,更加残破不堪。但在艾草燃起来的火光里,那神仙脸上的霉斑竟然脱落了一块,露出了他的眉眼。和旁边的老虎仙鹤截然不同,那神仙一张脸栩栩如生,居高临下地朝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像洛寒枝本人亲自站在那上面一样。

梁冲转过头,看见奚连川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你真的见过你师叔吗?”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化不开的浓雾弥漫在林间,罩住了所有的去路。洛寒枝停下来,警觉地听了听雾中的动静。但四周只有永夜般的岑寂。

手指微动,他扣了一枚竹叶镖在指尖,原地环视了一周,笑道:“既然引我出来了,还躲什么?”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寂静潮湿的雾。不知哪里来的光,非常昏暗,只能供他勉强看清眼前一尺。洛寒枝小心地把伸出去,碰了碰那雾。水汽缭绕在他指尖,他捻了捻手指,感觉有些潮。

“我绝不敢与尊驾为敌……”小女孩的声音重新出现了,洛寒枝遽然转身,没看到她的身影,“要不这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继续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何?”

洛寒枝冷笑了一声:“在下无名之辈,承蒙抬举,不敢承这份情。”

小女孩便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听起来完全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小孩会有的腔调。叹息声在雾气间回荡,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人。洛寒枝头也没回,竹叶镖倏地从他指间激射而出,雾气被竹叶上凌厉的锐气击散,在空中让出一条道来。小女孩站在不远的树下,定定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竹叶镖停在了她的眉心,没动。

小女孩张开嘴:“尊驾要是看她不顺眼,那杀了便是。”

竹叶镖缓缓逼近,尖头已经挨到了小女孩的皮肤。

洛寒枝眼中全是锋芒:“你当我下不去手?”

小女孩不闪不避,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你当然下得去手。”

竹叶镖“嗤”地一声,刺进了小女孩的额头。小女孩“咯咯”地笑起来,好像洛寒枝只是在跟她玩一个游戏。

下一刻,洛寒枝的手指突然一扬,竹叶镖在女孩额头划过,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血从小女孩的额头淌下来,流进她欢笑的嘴里,露出的牙上被染出一片血红,让她的笑容说不出的诡异。

“原来不是夺舍。”洛寒枝伸手接住了飞回来的竹叶镖,手指一动,便将它收回了袖中,“你在活人身上也用傀儡术?”

“嘻嘻。”小女孩仍然在笑。“这小丫头天生不足,她的魂拿来了也没什么用。不过很适合当傀儡,你看,我让她做什么……”她伸出手,笑着在自己白净的脸颊上狠狠地抓了两道血痕,“她就会做什么……”

洛寒枝打量着她,琢磨着该怎么下手。杀了这小姑娘确实无所谓,但正主不在这儿,杀了她没用。

他琢磨着,小女孩就盯着他看,歪着头,一派天真无邪。

洛寒枝突然道:“所以池县那些命案也是你做的?你要搜集生魂干什么?”

小女孩眨眨眼,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修炼啊!”

洛寒枝:“闻所未闻。”

小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叹了口气,眼神十足的难过。

“像尊驾这样的人,怎么会懂我们修炼的苦……”

洛寒枝挑了一下眉头,好像真的很感兴趣:“说说看。”

人的肉|体不是一个简单的容器,魂也不是装在容器里的水,一倒就能倒出来。正相反,魂这个东西非常容易散,人若是经历了极度的痛苦和惊吓,魂就会变得残缺,和罗家这小女孩一样。既然这人说了小女孩的魂不能用,那就说明他要的就是完整的生魂。洛寒枝游历人间百年,碰到的邪魔外道多了去了,要说取魂之术,他倒也知道几个,但都没有这么完整的。他很好奇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不难的。”小女孩又笑了,雾气又重新聚拢,像一层纱,覆住了她的脸。“就像这样……”

洛寒枝眨了一下眼睛,雾气突然变得非常浓,泛着一股珍珠似的乳白色。他抬起头,困惑天是什么时候亮的,他竟然一无所察。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里穿透了雾气,树上的露珠泛出了彩虹式的光泽。他往刚才小女孩站的地方看过去,她的脸已经完全被掩住了,只剩下一个乌黑的发揪,上面绑了一条漂亮的红色发带。

“装神弄鬼!”洛寒枝大步走过去,手指飞快地在空中画了道符。管她是不是无辜的,先结果了这丫头再说。

雾气微微散开,发带的主人站了起来,看见了他,笑着朝他招了招手:“九雒,你上哪儿去了!”

洛寒枝手指一停,灵力顿时散了,画了一半的符散作一道金光,无声消失。

但那姑娘已经看见了,她插着腰,扬着嗓子道:“好啊你这个死杂毛!你又在我背后偷偷摸摸地想干什么!”

洛寒枝眨了眨眼睛:“杂毛?”

那姑娘走过来,抬手毫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你看我不告诉父亲去!”

洛寒枝躲都没躲,怔怔愣愣地摸了摸头,一脸的茫然。

脚边传来两声粗哑的“嘎嘎”,有什么东西撞了撞他的脚。他低下头,看见一只肥白的大鹅正在他脚边转,一只翅膀别扭地伸在体侧,收不回来,它的身体因此倾斜着,好像那翅膀坠得厉害。洛寒枝仔细一看,发现那一层翅膀镀着一层耀眼的金光。

“看什么看!”大鹅扇着另一只翅膀,扑他的膝盖。它的脖子抻直,能啄到洛寒枝的大腿。“还不快帮我找仙草!都怪你!”

“找什么仙草?”

绑着红发带的姑娘闻声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九雒,你怎么了?”

洛寒枝第二次听到了这个名字,觉得这应该是在叫他。

“这是哪儿?”洛寒枝问她,“你是谁?”

“我?”那姑娘瞪大了眼睛,好像觉得他疯了,“我是小岚呀!”

洛寒枝困惑地皱起眉头,冥思苦想自己是不是遇见过这么一个叫小岚的姑娘。小岚看着他的表情,放下了挎在臂弯的竹篮子,走近了仔细端详着洛寒枝。洛寒枝也看着她,发现她生得非常好看,一双眼睛像小鹿,湿润又灵动。若是见过,他不可能不记得。

“姑娘,我不认识你啊。”洛寒枝说。

大鹅“嘎嘎”地扇起翅膀:“要命了要命了!杂毛疯啦!”

“别胡说八道!”小岚伸脚把大鹅拨到一边,担忧地伸手摸了摸洛寒枝的额头,“杂毛,你是不是也偷吃了父亲的丹药不敢说啊?”

洛寒枝微微后仰:“姑娘,我也不认识令尊……”

“是吗?”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来,洛寒枝转过头,看见一个瘦长的身影立在雾气缭绕的密林深处。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个身影的一瞬间,洛寒枝突然感到心口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个人轻柔地笑了一声,带着一点有意的嗔怪:“九雒,你连我都不认得了么?”

洛寒枝不由自主地朝他走了一步:“你……?”

“九雒……”他还在叫他。雾气越来越浓,洛寒枝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心口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逐渐蔓延到了指尖。

洛寒枝又往前走:“我不叫九雒。”他伸手在面前挥了一下,想驱散开那些雾气,“你是谁!”

站在雾里的人还在问他:“你连我都不认得了么?”

洛寒枝往前跑了起来,但那个人始终离他那么遥远,好像他怎么跑都无法接近他一步。他停下来,喘着气,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你是谁!”

“不要问我是谁。”那人轻声道,“你忘了自己是谁……”

洛寒枝愣在当地,仿佛当胸挨了一记重锤。

他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那个在雾气里的身影,那个声音……他忘记了,他怎么能够忘记……绝对不能忘记的人……

洛寒枝无意识地双手摊开,悬浮在黑暗的空中,好像有无形的线把他吊了起来。罗家的小女孩也悬停在和他一样高的地方,兴奋地看着他。他的泪水浸湿了整张脸,小女孩痴痴地伸出手,去摸他的脸。生得多好看的一张脸……还那样年轻……他的魂,一定很好吃。比这些乡野村民的要好吃多了……

“他的魂你也敢吃?”

小女孩突然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属于她的狠毒。声音是从她的脑子里传出来的。

“有什么不敢的!”她咬了咬牙,理直气壮道,“这可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那个声音轻轻叹了一声,小女孩收敛了一脸凶相,换了一副客气的口吻:“多谢你相助。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言下之意,颇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那个声音好一会儿没响起来,许久,漠然道:“那便随你吧。”

小女孩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些迫不及待。她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酒杯,喂到了洛寒枝的嘴边。

“喝下去……”她轻声哄骗着,好像在哄不听话的孩子喝药,“喝下去,你就是我的了……”

洛寒枝的下巴被她捏着,无意识地张开了嘴。澄清的液体灌了下去,一大半从他嘴边漏走了。

“啧啧啧。”小女孩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了擦。“真麻烦……”然后她拍了拍洛寒枝的脸,看他没有任何反应,自语道,“应该也够了。”

她话音未落,一只手突然像蛇一般,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脖子。她的呼吸顿时一窒。

“我看……不够。”洛寒枝睁开了眼睛。他们仍旧悬停在半空,他的右手牢牢地掐住了女孩的脖子,几乎把她整个人都往上举了两寸。女孩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去掰洛寒枝的手。但用力到一半,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眼睛一翻,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想走?”眼前的男人笑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一抬左手,指间不知道何时夹了一根针,狠狠地从女孩的后脑刺了进去。她张大嘴,在极度的惊恐里流下了一行血泪。洛寒枝笑了一声,眼中带了一丝血气,左手上移,一把抽下了女孩头上的红发带。“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玩弄幻术的人。”

女孩挣扎着:“那不是……幻术……”

洛寒枝没理她,手指收紧,继续道:“你教了我一课,我也教你一课——你知道为什么不要随便在活人身上用傀儡术吗?”

女孩说不出话了,洛寒枝凑了上来,几乎挨在了她耳边:“因为,容易反噬。”

群山间回荡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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