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腰不想要了?”
邬所谓猛地回头,印入眼帘的果然是方才那张讨厌的脸。竟然还穿着白大褂——
他霎时把头扭回去,翻了个白眼。
步在乎捏着手里的片子,一面看一面啧啧摇头,话里有话:“你也不怕以后找不着女朋友?”
“不在乎。”
邬所谓闷哼一声。没好气地随口胡诌:“我不喜欢女的。”
步在乎挑眉,“这么说你想做零?”
话音刚落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脱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闻言邬所谓同样后知后觉,顿时警惕起来,“什么做零?!”
大脑一片混乱的他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神经男人的“不想找女朋友”具体是啥意思。但是听到做零,邬所谓的脑子突然嗡一声,换了种眼神看他:“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步在乎朝他晃了晃手中的CT片子,笑了笑,“没错,就是你理解的那样。”
“我才不喜欢男的。”邬所谓拧起眉头,恶狠狠地乜斜着步在乎:“但这和你有啥关系……你谁啊到底?!”
步在乎半边眉梢微挑,看着炸毛的青年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你刚才不是叫我名字了么,还说不认识我?”
“……谁他妈认识你!”
邬所谓气的想从床上弹起来,可刚刚一用力,腰部和尾椎便立刻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他嘶了声,立刻躺倒下去。
“无所谓啊,”步在乎见他这副模样,强忍着笑意作正经模样。“你要是真想这辈子只能做零,那就麻溜的出院吧。说实话,咱这儿床位也怪紧张的……”
“你等等,”邬所谓打断他,抬起缠着绷带的手横在二人中间,终于侧头正视倚在门边的男人。严肃道:“首先,我不喜欢男人。”
说完这句邬所谓静了很久。方才冒出一句:“其次,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步在乎:“?”
短暂的沉默。过后,二人同时开口。
“你叫不在乎?”
“你叫无所谓?”
也不知哪里好笑,片刻后病房里传出螺旋爆炸直冲云霄的笑声。
不论是站在门口笑弯了腰的白大褂步医生还是病床上用绑着绷带的手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的邬所谓,二人骤起的几近同频的笑声吓得正路过病房门口的护士花容失色手里的病历差点一个没拿稳落地。
好一会儿,笑声突然戛然而止。
然后步在乎和邬所谓沉默一秒,再度同时开口:
“好神经的名字。”
“你妈咋想的?”
俩人一字不差地同时讲了两句一模一样的话之后,他们对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率先出声了。
良久邬所谓干咳一声,打破了沉默:“那啥,我没妈。这我自己起的。”
他心道这次不能再和这神经兮兮的医生一样了吧——再这么下去他会怀疑自己和这人一样精神有问题。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寂。邬所谓突然惊觉自己的言论是否过于沉重,至少对于这只见了第二面不超过半小时交谈不超过十句的陌生人来说。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步在乎淡淡地“噢”了一声,随后以有些嫌弃的语气评价道:“审美真差。”
我*@&%#……邬所谓深呼吸平复着情绪。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腰,此刻邬所谓恨不得从床上闪现到病房门口,毫不留情立刻给这人一巴掌。
半晌他咬牙,只挤出一句:“咱俩这名字半斤八两,看来你妈品味也不怎么样。”
说完这句的一瞬间邬所谓已经在心里酝酿了一万句回怼步在乎的话。他实在摸不清这神经病下一秒会冒出什么惊悚言论来。
尤其是听了自己方才那句。
令他想不到的是,步在乎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好整以暇地点了下头,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也这么觉得。”
不知怎的邬所谓突然心生一丝愧疚——到底他吐槽的是人家长辈,这可是要折寿的。
邬所谓心道我还年轻还不想这么早去世,犹犹豫豫准备找补之际,步在乎的后话再度将他噎住:“相比之下,我这个姓更不怎么样。”
完蛋。的确是惊悚言论。
邬所谓张了张口,半天也没发出一声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步在乎,看到他抿成一条线的嘴唇,邬所谓没由来地觉出几分不对来。
——也许是邬所谓联想到了自己的潦草身世。
平生最怕打感情牌。正当邬所谓想尽了词汇憋出一句要既看似讽刺又能起到安慰作用的骚话之际,步在乎先开口了:“想保住你下半生幸福,老老实实躺段日子吧。”
邬所谓瞬间清醒,不顾疼痛坐起来了些:“我这到底咋了?你不说我只是闪了腰么?有那么严重?我不会要死了吧?!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到底还是遭报应了……”
他夸张地哀嚎起来,那表情狰狞得跟快哭出来似的。
突然邬所谓一个鲤鱼打挺双膝跪床,平举双手正对着步在乎磕了一个,貌似声泪俱下:“请步医生救我小命,我还没谈过恋爱,我还不想死……”
“……别乱动,”步在乎无语地看着他,“没那么严重。”
邬所谓戛然而止。
“就是尾椎骨裂。最好做手术。尽快联系你的家人过来签字吧。”
步在乎皱了皱眉,撂下一句便想离开。
“等等,步医生!”
邬所谓忽然叫住了他。
步在乎脚步一顿,停了下来。但他并未回头,“怎么?”
“你刚才说,最好做手术。那也就是说也可以有不做的这项选择……”邬所谓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缠着绷带的双手撑着床沿,艰难地坐直了身子。
步在乎转过身,换了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干巴巴念经似的毫无诚意地劝导他:“年轻人,做人呢要多听听别人的意见……”
邬所谓打断他:“没事,我不做人。”
闻言步在乎脸上堆砌起的同情神态僵了一瞬,终于他抬眼和那青年对视,只见邬所谓也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步在乎这才仔细地打量起邬所谓来。
面无血色的瘦削青年坐在病床上。天花板上中央空调的暖风徐徐吹动着他额前乌黑的鬈发,镜片后的眼睛里仿佛永远蒙着层烟灰色薄雾。他的眼神,看不真切。
眼底淤青一样的黑眼圈,在那过分苍白、带着病气的脸容上显得扎眼。
——虽然言行举止没半点儿病秧子风气。
条纹病服活像在他身上套了个纸袋,被暖风吹得晃来晃去,衣袖下隐隐露出他绑着绷带撑在床边的纤瘦手臂。步在乎的视线下移,看到邬所谓手掌的绷带上隐隐的暗红。
步在乎盯着他的手看。
“行吧,步医生,我知道你肯定有别的办法——”邬所谓看着面无表情的步在乎,啪一声响亮地双手合十,作出真诚的表情,“就当积德行善,我就当你刚才已经救了我一次,再……”
“你手,出血了。”
步在乎淡淡地打断他,随即移开了视线。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提醒。随后他转身出门,在背后撂下一句:“这些事儿你自己和医生讲。”
邬所谓疑惑:“你不是医生么?”
“我不是你的责任医生。”
话毕病房的门就被啪一声合上。
邬所谓笑容瞬间消失。
那你他妈来干嘛的?!
邬所谓再度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一面继续腹诽这名字和人一样神经的男人。
简直顶着一张人脸,不说一句人话。
一定是专程来看他笑话的。亏自己还想方设法缓解气氛。邬所谓撑着床的手一松,重新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上被风吹动的导风条。
松手的一瞬他这才感到掌心传来撕裂的疼痛,忍不住嘶了声,抬手对着频闪的白炽灯,邬所谓眯着眼睛,打量手掌的纱布被暗红缓缓渗透。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突然响起步在乎方才那句“你手出血了”。
也许是刚才那一下太过用力。邬所谓一皱眉,盯着手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纱布下已经不再渗血再度结了层脆弱的痂。
然后邬所谓突然握紧了拳。
病房里寂静得要死,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脆弱的血管啪地撕裂,温热的液体再度从掌心汩汩涌出。
邬所谓不明所以地笑了下。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双脚落地,像没事儿人一样走到门边,扯了外套披在肩上。
像是感受不到每走一步腰间传来的疼痛,邬所谓若无其事地推开了病房的门。
……
“无所……”当步在乎拉开房门,看到空荡荡的病床之际,手里拿着刚拆开包装的纱布和药的他愣了半晌。
“还说怕死。就这副德行?”
步在乎哼笑一声,摇摇头将手里的药丢进垃圾箱,随后转身离去。
-
阳光消散。天空再度云翳密布,一月湿冷的江风扬起他耳畔的碎发。邬所谓步履不稳地走在街道上。
他在冷风里不住咳嗽着。邬所谓裹紧了披在肩上的羽绒外套,茫然地抬头看天。
他的手攥着衣领,感到指尖潮湿,低头一看:血已经渗透了纱布和绷带。掌心一片猩红,看起来格外瘆人。
走过拐角,来到一条甬道入口处,窄长的甬道骤然滚过一阵穿堂风。邬所谓捂着嘴咳嗽不止。
他蹲下身咳了好一会儿。
鼻腔的吐息,喉咙里溢满了腥甜。邬所谓移开手,看着掌心绷带上的血,哑然失笑。
——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咳出来的。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邬所谓看了眼来电人,扶着墙缓缓站起来,慢慢挪步到拐角避风的地方,接通了电话。
“说吧,又啥事?”
邬所谓倚着墙,神色恹恹漫不经心道。换了只手握手机,从兜里掏出烟点着了。
不远处,步在乎站在甬道口看了他好半天了。
看到他指尖燃着的火步在乎微微眯眼,心道合着他找避风的地儿是为了抽烟。
步在乎对自己的判断更坚信了半分:这人压根就是胡扯八道,还一口一个怕死想只想好好苟命。
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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