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婚期定在七夕后的两天。

在此之前,出于安全考虑,韶歌搬到东宫居住,只是需要在七夕后一天回宫,以此来彰显这出嫁的人的确是个公主。

按照规矩,理应在宫中进行长时间的宣教礼仪,却在太子的要求下省略了。

这固然是太子据理力争结果,可其中也掺杂有皇帝的顾虑,毕竟在他看来只要韶歌回到皇宫,多少要败坏风水,在这个即将灾星送走的节骨眼上,最好还是小心为妙。

东宫的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住在这里的韶歌异常平静,好像已经回到了小的时候,在这里只有忙碌的哥哥,清闲的妹妹,日复一日近乎没有变化的生活。

讲堂中不时可见到匆匆往返的公良先生,太子近侍和东宫护卫之中也有不是韶歌的故人,而那隐秘的地下训练场,也因为司徒申的回京而终于迎来了它恭候多时的伙伴,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她好像快要长生不老了,韶歌想。

这里没有时光的流逝,初夏微冷的夜好像还在昨天,转眼便是七夕。

哥哥找来的时候韶歌正在晒书。

她自己的藏卷四散在鸣乐阁和大相国寺里,或许日后会搬进京畿的宅院,或者更远。这十几年韶歌四处奔走,到如今竟然也没有一个安定的归处。

好在哥哥的书屋足够大,东西足够多,韶歌同碧娘和文斌忙活了小半天,还没将屋中的一角搬空。

“我算是听明白了,”韶歌从书卷中抬头,“碧娘这桩孽缘,少不了文斌你从中瞎掺和!”

“天地良心!”文斌道,“我当真没存半点心思,谁能想到不过是两次见面,就能叫人情根深种啊?”

碧娘猛咳了两声。

最近她随着韶歌搬来搬去,又窝在东宫修身养性,好似已经快要从情伤中走出来,不然韶歌和文斌也不敢这样当着人家的面来开玩笑。

“要我说,最近铁定是天上管姻缘的神仙放了大假了,怎么人间的婚事都安排得乱七|八糟!”韶歌骂道。

“公主快别瞎嚷,”碧娘拉住她,“马上就是七夕,管姻缘的神仙都严阵以待呢!公主这话要是被人听去了,叫你姻缘不顺怎么办呢?”

“还能如何不顺?”韶歌摊手笑道,“我以为我这情形,就是神仙也该无可奈何了。”

“韶歌,”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门口,唤道。

“哥哥!”韶歌招手,“我把文斌给拐来了,不会耽误你事吧?”

太子失笑,“你也真是好本事,文斌扔下他那一摊字,不管不顾地就跟你走了。”

“没办法,文斌现在亏欠我,”韶歌语气轻松,蹦了两下到魏暄身边。

魏暄:“文斌常年在我身边,什么时候能欠了你——”

“秘密!”韶歌打断他,“我已经警告过文斌,此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就连哥哥也不许打探!”

魏暄只当她是久违地耍了一回小性子,笑了笑未再追问。

“我有些事情与你讲,”魏暄拍了拍韶歌的手,两人往书房中走去,文斌与碧娘行礼,都留在院子中。

“想必是万家的事情,”韶歌道。

魏暄没有说话。

“我早料到啦,”韶歌挤出个笑来,“早上看到了万家的人送信,我还想着你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找我。”

魏暄苦笑,“上午是讲经。”

韶歌:“经史子集,哥哥不早该烂熟于心?怎么到现在还这么多筵讲?”

魏暄伸手拍了拍韶歌后脑,“学无止境,不可这样说。”

东宫书房中的陈设全是魏暄布置的。书柜高低错落,摆件陈设典雅,袅袅幽香和墨香混合在一起,幻化出陈静安然的味道,东侧一面墙上,挂着十几把古琴,年幼时候韶歌偶尔听哥哥弹过,后来魏暄越来越忙,此间乐声也就渐渐平息了。

传闻司徒少将军与太子学琴于同一国手,只是韶歌从未有机会听过司徒申演奏,想来以少将军如今的繁忙,琴上的技艺也早忘在脑后了。

“哥哥弹琴吗?”韶歌拉了下哥哥的后摆,忽然说。

魏暄脚步一顿,“你……”

“想听呐,”韶歌笑道,“哥哥好久没有和韶歌呆着了。”

魏暄转头,眼光扫了一圈墙上的琴,终于叹了一声,捋起袖子,“好罢,今日就随了你。”

“好诶,哥哥最好了!”韶歌笑着拍手,跑着探出头,叫文斌去打热水。

魏暄弹琴之前最是讲究,净收和焚香是少不了的。

果真转过头的时候,见魏暄轻手轻脚的把琴从墙上取下来,再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拿出了瓶瓶罐罐无数香粉。

都道太子殿下节俭异常,连朝服都要补了再补,因为一向清贫的形象受到不少吹捧……可千万不能叫朝中那些清流名士看到太子殿下的这些瓶瓶罐罐,要不然……以这满眼有市无价的沉水香、麝香、龙涎、琥珀……活脱脱的个昏君相!

“你这些宝贝,一年也不见几回天日,要不然选些做我嫁妆吧,”韶歌趴在案台上,一眼巴巴地眨眼睛。

“还嫌你的嫁妆不够丰厚?”魏暄用金制的小勺微一点韶歌的鼻尖,“哥哥这宫室都快为你搬空了。”

“那还是算了!”韶歌连忙道,“哥哥还得留老婆本呢,都给我了可怎么办?”

魏暄抬眸看了妹妹一眼,无奈笑笑。

去岁原本有一桩婚事快要定下了,结果因着自己和舅舅吵的这一通,朝中政局改变,原本谈的差不多的婚事就此吹了。眼下因为皇帝想用韶歌的婚事威胁自己,自然也不会主动为自己议亲。毕竟只要是个尚未成家的太子,就算立在朝堂上也不过是个孩子……

“什么都给你,哥哥没什么不能给你的,”魏暄道,“只是你既然喜欢,我私心想留着,这样才好勾引你,别将家里忘了,总想着回来看看我。”

“……哥哥,”韶歌一下子哽住了。

“听曲子了,”魏暄在韶歌头上抹了一把,就起身转去琴桌,再没有看她。

拨弦两声,微调了调琴轸,旋即开始弹拨。

音调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除却起初两声因生疏而稍显滞涩,韶歌便听不出任何瑕疵,只被他拉进乐声之中。

若不见他身上层叠工整的储君衣裳制式,也忽略他眉间根本抚不平的褶皱。

倘他只是位清闲的深山居士,清贫固然,他却必定不会以此为苦,省吃俭用来凑齐一些香料,就能沉溺在片刻光火点燃的消散里。他也许会得到某位大儒的赏识,又或是凭着他那颗济世的仁心干脆当个医者。他会在行万里路中偶遇挚友,又或者收获爱情,他会一心一人、一生和乐。

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被黄红墙关的严严实实,用金玉做发簪,找百年梧桐斫琴,却没有一丝他本应该所属的怡然。

一曲罢了,魏暄的手缓缓落下,韶歌方才从思绪中抽离,她缓缓坐正,“好听。”

魏暄笑了下,手心轻抚过琴弦。

“真是太久没有弹了,已经生疏了。”

韶歌:“这曲子好生特别,韶歌闻所未闻,是哥哥作的吗?”

魏暄:“是,说起来已经有些年月了,还是当年阿申未到斯兰时,我们两个喝醉了酒胡乱记下的。”

他面上的笑逐渐褪去,又恢复了那份储君面孔。

“殿下,茶已经泡好,”身后正厅之中,文斌的声音传来。

魏暄缓缓起身,韶歌也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

曲子已经听罢,也到了该说正事的时候了。

“哥哥直说吧,”走到正厅当中对坐,韶歌开口,“有什么安排?”

魏暄将茶分好,推到韶歌面前,“舅母送了消息给我,想约你在七夕见一面。”

韶歌微皱眉头,“舅母的病情好些了?”

魏暄:“是。”

韶歌:“七夕见的,能是舅母吗?”

魏暄不语。

万宏信从赐婚后,就同几个子弟好友出京游玩去了,据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惹得几位纨绔的父亲也在朝中没有好脸色——真叫人看出,皇帝这桩赐婚叫所有人都不痛快的宗旨。

眼看着婚期将近,万宏信还没有回来的意思,京中也有不少猜测,甚至赌坊之中已经开了不小的盘面,就赌在婚期当日,究竟能不能在长乐宫门口看到迎亲的万小公子。

魏暄心中苦涩,却也无可逃避,“他……已经回来了,舅母的意思是,趁着七夕见一面,这样最起码叫你们说说话,外面的传言,也不至于……”

眼下安京已经把韶歌传成妖魔样的人,甚至有听闻前些日子在大相国寺发生的截杀的人,猜测正是因为韶歌自带了克夫必死的命格,国舅才冒着风险刺杀公主。

说来那日的刺客悉数自尽,太子全力追查良久,也没有结果。

“只要万宏信愿意,我没问题,”韶歌道,干脆利落的。

魏暄语意一顿,“……韶歌。”

韶歌:“既然躲不过,我总不能自找苦吃,我相信万宏信已经不是几年前的纨绔,我们之间或许也能达成共识。”

魏暄只是看着韶歌,眼圈倏地红了。

什么时候他的小妹妹,就这样长成了个大人了?怎么还没交他为她做些什么,就轮到她这样站起来,为自己的烂摊子承担后果了?

“哥哥,”韶歌伸手去,握住了哥哥的手,“韶歌此去,什么都不怕,不过是嫁人,万宏信总好过异域他乡。韶歌已有自知,此生不求什么大好姻缘,只想安然度日不被情愫所累。哥哥,韶歌只是担心你。”

魏暄的心像是被一刀刀地剜开,鲜血淋漓。

“只求哥哥千万保护好自身,”她道,“顺遂无虞,开怀长乐。”

……

乞巧节,下了半天的雨。

却也未能浇灭长街上的热情,人群在伞下耸动,连雨水也变得热烈。

国舅夫人定下的酒楼在四通街上,赶巧正是周氏的产业,从上午韶歌到了地方,周英就在门口蹲守,奈何里面的谈话声音太小,她就是整个人扒在墙上也听不到半分。

照理说这个时间她应该在京外随着父亲看货。

奈何最近时常有被周氏吞并的产业雇佣杀手行刺,货物也被抢了几波,周氏不堪其扰,为了大小姐的安全,还是将她留在京城。

“周小姐原来还有听墙角的爱好?”

从背后传来一声,周英连忙站直身子,转头看,果然是尉迟明宪。

“尉迟将军怎么在此?”周英双手环抱,“莫不是也在赌坊押了万宏信逃婚,眼下输的不剩底裤,要来报复?”

尉迟气得笑了两声。

想来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想不到过了这么久见面,还这么浓的火药味。

“我家将军来接公主,我才来的,”尉迟道,“况且我家将军治军严谨,我若是敢赌博,转头就丢了饭碗!还有,在下机械军火器使佥事,周小姐千万别唤‘将军’实在折煞了我。”

周英嘁了一声。

“不想尉迟佥事还是个两家之臣,前两日还跟着司徒少将军,今日又改换了祁将军——”

“祁将军因护卫太子殿下的公务,已经回东宫去了,”尉迟打断道。

周英因为被打断,怒气还未上升,就听得这一句,立马来了精神。

“你的意思是……”

屋中,韶歌端起茶杯。

“表哥,”她道,“我们就此说定,韶歌以茶代酒,敬表哥一杯。”

万宏信也端起茶杯。

许久不见,此人乍看竟有些正人君子的意思。

“韶歌,此后你我婚姻无关情爱。我离开父亲,想有一番作为,而你想做之事,我也必会鼎力相助。”

“如此……合作愉快,”韶歌笑道。

“合作愉快,”万宏信仰头饮尽茶水,“不求相爱,但求相敬。”

“听闻你离开安京时,我当真以为你要逃婚,”两人推门下楼,韶歌回头道。

万宏信一笑,“只是与朋友几人商量好,早想出去游历一番,这赐婚……不过是个由头罢了。”

韶歌也笑了,“今日见到表哥,才觉得当真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啊,”万宏信叹了一声,“究竟不是……小孩子了。”

“韶歌!”周英看到了人影,招手喊道。

万宏信随着一抬眼,看到了抱拳行礼的尉迟明宪。

“看来,已经有人来接你了,”他道。

韶歌神情一顿,笑了一下。

“说起来……”万宏信摸摸下巴,“我用不用想想办法,给你和少将军,一些见面的空间?”

韶歌一慌,看向他。

“还真是!”却听得万宏信一拍手,“我早猜到你大概心有所属,却不想当真是司——”

“噤声、噤声!”韶歌黄忙去拉万宏信的袖子,在楼梯上拉扯出两声。

动作有些亲密,叫下面听墙角的两人无不瞪大了眼睛。

韶歌:“你如何……”

万宏信一笑,“感觉吧,从许久前就觉得……你看他时候眼神,总和看别人不一样的。现在看尉迟副官在此,想必他对韶歌也——”

韶歌苦笑,“只是来送我一程,算不得什么的。”

“别啊,”万宏信道,“我知道斩断情思多难,自不会棒打鸳鸯,只要你有心——”

“没有,”韶歌一抬手。

万宏信挑眉,“为什么?”

韶歌:“少年将军前途大好,该值得更好的,不能如此……折辱了他。”

老五:大可不必,公主请折辱

比较激烈的剧情可能要来了,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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