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宏信再没有话说,示意韶歌先走。
韶歌福身,便就下了楼。
“今天麻烦英娘了,”韶歌对周英道,“将这里布置的如此好,还清退了那些看热闹的人。”
“这不是应该的吗,”周英上前,拉她的手说,“你明日回宫,注意些安全。”
韶歌笑道,“宫中戒备森严,有什么可防的?倒是你,我可听说有好几拨货物被劫了,你最近别轻易出门!”
“放心,”周英道,“别怕,韶歌,婚礼时候我必会上朱雀街送你,等到了京畿,我生意走动照常找你叙话,不耽误咱们。”
韶歌点头,变就算告别。
“祁澈有事先回去了,”尉迟道,“我家那个……”
“他人呢?”韶歌丝毫不意外。
从她搬到东宫,就再未见过他。可今日恐怕是最后机会了,如果今日不见……
“在这。”
门外有人转过身来。
他执一柄纸伞,万千银珠倾洒而下,世界模糊不堪,只留下一个他。
韶歌的眼睛瞬间便亮了,小跑到他伞下。
韶歌:“不期而遇?”
司徒申看她,静了片刻方才道,“……筹谋已久。”
韶歌也笑起来,“我不想坐车,你陪我走一走好不好?”
司徒申未说话,只是抬手向外,示意韶歌先走。
“长嘉!”尉迟出声叫人,“那我们——”
“你先护送车驾回去,”他道,“留下几人跟着。”
“啊?”韶歌看他,“那岂不是全安京的人都知道我和少将军逛街了?”
司徒申叹了口气,“暗中跟着。”
“好嘞!”尉迟应的倒是快。
“那走吧,”韶歌伸手就抓住了司徒申的袖子,他身上一僵,动作好不协调,好险没把手中的纸伞折在地上。
到了街上,韶歌才道:“长嘉回来后这么忙,怕是还没有时间上街吧?”
司徒申:“多在城郊,只被祁澈拉出来一回。”
韶歌一抬眉,“哥哥说祁将军现在对酒颇有研究,你别被他灌得太惨吧。”
司徒申笑了笑,似是想到当日对饮的窘状,还真被韶歌说个正着。
“卜卦姻缘!特别准哩!”
吆喝声音压过人群,韶歌顺着声音看过去,不免道,“好热闹啊。”
“斯兰没有这么热闹的街市,”司徒申说,“下着雨,四通街上却也有这么多人,只觉得不太真实。”
韶歌:“大相国寺也很安静的,而且那里冬暖夏凉!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愿意一直住在那!”
两人身影相靠,很快就融入人群之中,和长街上无数约会祈福的男女,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说起来这大相国寺也很奇特,大概因为是适合祈求国运的地方,并不适合祈求姻缘,”韶歌说道,“从前照月和汪宏信在这里约会,被我撞见好几次,也曾见照月用心祈福……到现在,换成我住在这,也未尝没有祈求过姻缘,却好像总是不太成功。”
司徒申微摇了摇头,“神佛护佑国运已经足够操劳,也许太忙了罢。”
韶歌一笑,“说到魏照月,她这几年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非但不怎么找我的麻烦了,我也曾看望过她几回,竟然能和我面对面好好说话了!”
司徒申:“她也并非什么恶人,幼时许是教导有失。”
韶歌:“好像现在她和宋修容的关系也不太好——你知道吗?宋嫔又复宠了,还升了一个位份。他们都说皇帝陛下到底念旧,我却觉得他只是好色而已。你是不是未见过宋嫔?她当真像个妖孽!就是这样妖怪的长相,也连带着叫魏诏长得好看——不然怎么,叫碧娘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生生丢失了魂魄!”
司徒申不免露出笑意,“你低声些。”
“就是这样的!”韶歌有意压低声音,却效果甚微,“若当真念旧,他怎么如今根本不去看望皇后娘娘?我哥哥可说了,皇后娘娘到现在还非常漂亮呢!可他想必无法忍受她是个疯子,所以美貌也没有用……”
“前些日子,我曾随殿下前去看望皇后娘娘,”司徒申道。
“真的!”韶歌快走了一步,转头回去看他,“她是不是还很美很美啊……可惜,我早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她……”司徒申把人拽回来,生怕被雨淋了去,“你很像她。”
“真的?”韶歌眨眨眼。
“真的,”司徒申笑着,带着点玩笑的语气,“我未见过宋嫔的绝世容颜,在我这,公主这面孔,便足够‘祸国殃民了’。”
韶歌笑了,“我名声早够差的,长嘉别再给我‘添砖加瓦’。”
明明都是韶歌的至亲之人,他们却好像是谈论别家的故事。
他们也自动忽略了那些故意避开没有见面的日子,说着寻常事物,便如从未分别的老友。
“雨好大啊,长嘉。”
走了许久,又或是因为雨势渐浓,回神间两人已经离开拥挤的人群。
“你怎么只带了一把伞?”
韶歌仰头去问他,看到他因为淋水而颜色加深的左肩。
司徒申低垂了眼眸,喉结上下一滚。
“雨大风疾,我带了很多伞。”
韶歌脚步停了,雨声轰鸣,她怕听不清他话里的意思。
“那你……”
“我想,”司徒申道,“也离公主近一点。”
“……长嘉,”韶歌顿时有些无措,方才相谈甚欢的从容尽数抛却脑后,她不自主的抬手,只想触碰眼前的人。
司徒申直接揽住了她,两人脚步凌乱,行了几步,撞进一个无人巷口中。
咫尺之间。
韶歌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向上,找寻那渴求的回应。
司徒申叹了口气,“公主,”他未撑伞的那只手,揽住她。
“恕我……”他说,“僭越死罪。”
他低头,手掌扶住韶歌的后脑,她鬓上步摇一晃,叮当两声斜坠进地上的积水中。在韶歌神志反应过来之前,已经阖上眼眸,下一瞬便是炽热的触感,落在她被水汽打得冰冷的唇上。
轰轰热血倒流,怦怦心跳衬得雷电轰鸣也太温和。
唇齿在厮磨中失去痛觉,好像多激烈的碰撞都不足以表述此情的万分之一,于是只有再深一点、再深一点。
韶歌尝到自己胭脂的苦味,余下的都是热,他带着火一样的热源,将她感染得好像要冒出白气。
胸腔的空气逐渐流失,韶歌早已经站不住了,泪水漾出来,莫名其妙的……这样苦涩,韶歌却想此刻再长……一点点。
唇瓣分开,司徒申用手背抹去她的泪痕。
他有意避开手掌粗粝的茧,韶歌却还是觉得太磨人,不然这泪水怎么被他越擦越多?
“……公主,”司徒申道,看着韶歌睁开的双眼,她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随着眼光流转而滑落。
“长嘉,”韶歌说,她嗓音微哑,“后日早上,你不要来送我。”
司徒申的动作顿住,手指停留在韶歌的面颊。
“此生……韶歌再无奢望,”她说,“你——”
话没有说完,就被人打断,司徒申的手滑下两寸,按住她后颈。
他人低头的时候,韶歌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只记得自己手臂攀上他脖颈,两人间的距离极具缩小,伞柄硌上了韶歌肩膀,可她根本不觉得疼。
汗水从额角滴落,混进脚下的积水之中,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被这阴雨折磨的冰冷的指尖已经滚烫,她抓着司徒申的衣领,觉得要将其中的雨水烧灼干净,变成氤氲蒸汽,将他们藏匿其中。
这个吻并未持续太久,韶歌滑落在他怀中。
司徒申将人按在胸膛上,像是想要花光全部的力气。
她的哭泣声音掩藏在雨声之中,更被他胸前衣料吸了个干净。
韶歌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流泪过,从赐婚之后她好像太过平静了,她甚至以为自己就要学会哥哥最爱的那套理智冷静,就快要成为那个她也期许的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可根本不。
从前……不过是因为根本找不到这样一个可以哭出声音来的地方。
纵使天降暴雨,洪水将黄土掩埋,再没有一个落脚之地,她也不能吭一声。
“韶歌,”他在她头顶说,“我欠你你个承诺,随时都作数。”
韶歌没有立时回答,只是把头向他怀中又埋得深了些,深重的呼吸透过他的衣裳,好像只是为了将此刻的气息多留存哪怕一瞬。
她终于还是放开,两人相视,久久无话。
他受不住小姑娘眼中这历尽千帆的沉重,弯下腰去把落在雨里的步摇捡起来,掏出袖中的巾帕擦了又擦,才插|进她发中。
“……长嘉,”韶歌勉强弯了弯嘴角,“我已经想好了。”
“宫墙、京城以外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宗族亲系也不该困住你,你和哥哥,该创出更好的太平之世。”
“届时我或许早懂了苍生之苦,懂了民生艰难,”韶歌哽咽道,“毕竟哥哥说的……总是没错的。”
“想必到时候……我也心存安慰,总比此刻的小情小爱,要……开怀上一分?”
她的话连自己都不信。
她装作会讲道理的大人,装出有一国公主的胸怀。
可从未得一人之爱,如何爱天下人?
韶歌不明白。
她或许爱不了天下人,但她也许有一分力,能护着爱她的人。
司徒申终是叹了一声。
“公主不问我当年簪钗之事,”他道,“我也不问,公主这番话有几分真。”
只听一个真字,韶歌就滚了一颗泪。
“若公主觉得今日选的路尚可,便就一直走吧,”他说,“只是……”
韶歌抬眼,被他红色的眼眸击的心中一抽。
“只是不论公主何时想回头,司徒申一定在。”
“你——”韶歌的喉咙被哽住,“他们都说,世间总是男子,最会空许承诺来哄人。”
她笑了一声,摇头道,“想不到少将军,也能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话。”
“是不是空话,公主且看罢。”
他只道。
“……也好,”韶歌收敛了情绪,向前走了两步,与他并排,两人向巷子外走去。
“有少将军这句话,来日漫漫长夜孤枕难眠,我也有盼头。”
“公主绝非自怨自艾之人,”他道,“怎能为情缘自困?”
“我还等着看公主在安京以外的一片天地。”
韶歌抬眼去看他。
原来那日她东拉西扯的闲话,他都听进去了。
韶歌:“我……”
巷口,她的马车立整地停着,尉迟明宪颔首抱拳而立,护卫整顿肃穆。
司徒申满眼了然,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交通的讯息。
如此雨天,走了这么久的路,韶歌的鞋袜的确支撑不了太久了。
“公主,”司徒申道,“我在登州见过鲜活生命瞬间陨于刀剑之下,也在拜留别见过圣徒只凭一口气息跨越万里,满面微笑终结在洛特蒂广场。”
“我一心奔波沧桑,不愿再做追寻,公主却还太年轻,”他笑道,“生命之宽无可想象,天地之大也不是一时一刻、一朝一夕、一宫一城。”
韶歌有些发蒙,话中有她从未见识过的风景,她好像被悬在天上,脱离了这皇城,脱离了这天地。
“百转千回不算曲折,峰回路转也大有可能,”他说,“公主莫怕,尽管往前就好。”
他这话的意思……
韶歌觉得自己明白了一点,又好像全然没听懂。
“……长嘉?”
司徒申抬起手臂,扶韶歌上车。
韶歌抓了他的腕子,稳当当踩进车厢中,又连忙撩开车帘去看他,“长——”
“公主,”司徒申道,他毫不避讳身后肃立着的侍卫。今日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我曾在斯兰认识一位很有威望的神学家。”
“我问他,我和我心爱的姑娘。”
韶歌神色全然呆了。
这样对她喋喋不休的,这样暖阳一样的司徒申……他忽地变成了那个……她最熟悉的样子。
“……问到了什么?”韶歌眼眶中又蓄了泪滴。
“他说,”司徒申一笑,明明他眼中也全然是掩饰不住的酸涩,“不,是神明说。”
“我和我的心上人,缘分并不止于此,”他说,“此后天地广阔,还有可追之机。”
韶歌心里好像亮堂了起来。
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其实……这些原本,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要是神明说话这么管用,”韶歌笑道,“我以后就出钱,在东安也建起教堂来。”
“但愿吧,”司徒申一笑,抬手示意车队出发。
雨好小了不少,看起来……阳光也要出来了。
但愿吧,但愿就这样。
……
国舅府,邓琪带着火气往正堂走。
他是国舅的大女婿,因着家中的庇护,在礼部礼部领了个侍郎的职,已经原地踏步了三五年。
皇帝禁商的圣旨一下,国舅的大部分产业都交由他来掌管。
眼下国舅在商界的势力迅速瓦解,邓琪整日焦头烂额。
“爹、爹爹,你是不知道,那万家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邓琪推开房门,直接被眼前景象惊的愣在原地。
屋内一众黑衣蒙面之人,跪在首座万筹脚下。
后者微抬眼眸,看向门口,只这一眼,就叫邓琪的心提到嗓子眼。
他噗通跪在地上,“……爹爹。”
他牙关不住地发颤,“儿子……死、死罪……”
老五:是的就是我只拿一把伞也是我故意往奶茶里加了两勺盐(摊手)&我是真心想当公主面首的(点头)。
小万:我的CP我来守护!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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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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