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枢密院,四人扛着担架疾行,从训练场冲向医疗室。

走到门口的时候,训练场的铁门被人用身体挡住,使得担架能够快速通过。队首那人头也不抬地喊了声多谢,直到把人送进医疗室,才恍然想起,方才拦门那人,好像是许久没有出现于此的……少将军!

“伤亡的概率还是没有减少吗?”

身后传来一声,正在监视屏后的研究院下意识开口,“全新的训练策略已经实施,在严格限制训练时间之后,晕厥的发生概率下降了很多……但是,这东西的发作机制究竟是什么毕竟还不清楚,现在每天还是有人会受到影响——”

研究员蓦地转头,“少将军!”

司徒申点了下头,看向回监视屏幕。

这一套训练方法是他从斯兰带回来的,在异国他乡,设计之初是为了保护数量不多的皇家骑士,让他们时刻处于能够继续作战的生理状态中,现在被应用于机械军中,只是防止快速减员。

机动甲胄的诅咒虽然来自斯兰,但是这种“疾病”在斯兰的发生率远远低于东安,由于出现的太少,这东西在斯兰人眼中更像是一种“传说”——以至于公良墉最初想要在东安重现机动甲胄技术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少将军回来了!”一会儿的工夫,研究院已经把这件事嚷嚷得人尽可知。

恰逢训练的时间限制到达,训练场中亮起红灯,兵士们听到监控室传来的声音,也纷纷卸甲,往楼上赶去。

这段时间,机械军中的三位主要将领全都不在,太子被皇帝问责,机械军的指挥权去向有多种传闻,大家虽然还维持着训练,对手上的任务一丝不苟,但怎能毫不担忧?

“你还回来做什么?”

背后传来沉稳的声音,司徒申回眸,果然是公良先生。

司徒申:“我……”

公良墉:“尽快把手上的事务交接一下,离这里远一点吧。”

公良先生说着,竟然就要转身离去。

“先生!”司徒申连忙追上去,“先生,我知道,您在生我的气,但这里……这里还需要我。从斯兰带回来的图纸,还有很多没有复现,您也清楚,金属和草图是不一样的。还有机动甲胄——只有我,驾驶过最多的机型,兰图的三代试验机,和现在斯兰流通往全世界的战备甲胄,我都能熟练操作,这些技术,我还没有教给——”

“长嘉,”公良墉打断他,“你说的这些,能撼动太子从皇帝那里请来的圣旨吗?”

司徒申猛地顿住。

公良墉挪开了目光,沉声道,“你以为,现在的机械军,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地方?

透过监视屏幕,司徒申看到陈列整齐的甲胄、走行流畅的引流管道,尚未散去的蒸汽,还有更多的、面上洋溢着年少生机,有的还在呼唤他名字的战士。

这里是……未来战场上最顶尖的战术和武器产生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保家卫国的英雄!

“今天早上,火器锻炼工厂中,我的一个学生暴毙而亡,”公良墉道,“他设计枪炮的专家,从未接触过机动甲胄,长嘉,你看,这诅咒已经蔓延开了,在这基地中、与机械文明有关的每一个人都不能幸免。”

司徒申:“所以我们不是制定了缩减训练量的计划?我们正在摸索其中的规律,赵闻也提出了在基地里饲养实验动物的设想,老师,我一直都认为没有什么诅咒,只不过我们还没发现其中的规律。”

“你说的对,”公良墉点头,“但是长嘉,我们没有时间了。”

“兵部来人再三过问,咱们的第一批甲胄和小分队什么时候能启程前往登州……”尉迟明宪推门而入,发现屋子里的气愤并不好。

他一只胳膊还吊着,拄着单拐,推开门后猛地刹住,有些站不稳。

司徒申上前两步,把他扶住,“你怎么不多养两天?”

“这不是……这边工作紧,”尉迟明宪摸了下鼻子,“登州那边……”

“老师,”司徒申猛地抬头,“我们明明已经商量过的,现在的甲胄训练和作战技术根本不成熟,现在把人送到边境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那又有何办法!”公良墉沉声道,“赤狄的自研甲胄已经开到了边境上!你难道想看你哥哥在某时某刻赤手空拳面对钢铁巨人吗?”

“赤狄的自研甲胄不可能在伤亡率上有突破!”司徒申道,“我在斯兰的时候就拿到了赤狄自研的数据,他们根本就是在往试验场里堆人——”

“赤狄是在往试验场堆人,我们就能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吗?”公良墉面上终于显露愠色,“司徒长嘉,你是个战士!赤狄的炮火就在眼前,你会因为畏惧死亡而在原地不动吗?”

“我可以,”司徒申低吼,“我是机械军的统帅,我应当为这支队伍的不成熟负责人,我可以无数次押上性命,走进机舱——可他们呢?”

司徒申伸手指着屏幕中的人,“他们是战士、却也是大安的子民,战士可以牺牲在战场上,可不能死于自己驾驶的武器!”

“不能?”公良墉无奈一笑,“可这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注定无法阻止!”

“长嘉,别太自负了,每一个加入机械军甲胄试验的战士,都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对奉献生命毫无怨言!”他道,“每一个牺牲的英雄,无论是在赤狄人的炮火下,还是在逼仄的机舱里,都是为了大安,为了边地五郡边境后的百万黎民,为了主权、和尊严!”

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尉迟明宪被话语感染,撑起拐杖站得笔直。

“长嘉,把你那些躁动却无用的热血收一收,”公良墉上前,拍了拍司徒申的肩膀,“我能理解你出走三年,如今想要报国的心情,但是长嘉,你的见闻和学识不会白费,后勤的工作依然重要,你清楚的,比起战士,我们最缺的是顶级的机械师。”

司徒申抬起微有些茫然的眼睛,“后勤?”

“机械军的战士不能轻易死去,这话你说的没错,”公良墉叹息,“可长嘉,你是否想过,你若是倒在训练场上、倒在甲胄的驾驶舱里,你让公主,和太子殿下,怎么办?要登州的司徒将军,和你家中的老夫人怎么办?”

司徒申:“老师,人之生命本无贵贱之分,我和——”

“你若死在这,训练场中多少勋贵后人,谁还敢叫自家子弟继续留在机械军!”公良墉厉声呵斥,“太子殿下诸多治军抱负,你若死了,谁为他铺路搭桥、我吗?尉迟明宪吗?赵闻吗!”

公良墉手指戳上司徒申的肩膀,“斯兰的皇家骑士团,只有你亲眼看过,斯兰的全型号甲胄,只有你亲手操纵过!你死了,我再去找一个什么人!来把那里的经验带回来?”

公良墉说罢,深深看他一眼,便从他身侧离去。

等待在门外的兵士撞上了公良先生的臭脸,也不敢继续笑闹,纷纷散去。

最终,还是尉迟明宪来撞了下司徒申的肩膀,“长嘉,先生说的对。”

“这有我和赵闻呢,太子殿下也来得勤,甲胄队里大多是当年和太子殿下一起走过来的,你不用担心,眼下……你还是离训练场和甲胄远一点好了,以后就是真做后勤,或者干脆调职进枢密院,不还是和咱们一个战线上的吗?”他用仅剩的一只好手臂拦着司徒申,“你先回去照顾公主——小姑娘怎么样了?我这行动不便,也没抽空去看看她。”

司徒申的面色仍很凝重。

尉迟嗅到了一点不寻常,“……不是吧,哥哥,你……有情人终成眷属,天大的好事,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开心呢?”

司徒申看了一尉迟,背靠着墙面,缓缓坐到地上。

他已经几天没有合眼,精神疲惫得像是随时都能断掉。

他搓了搓脸,尉迟这才看清他眼下的乌青。

“她……”司徒申开口,胸膛漫上一股令人窒息的酸涩,“她只醒了一会儿,不愿意见我。”

“嘶……”尉迟吸了一口凉气。

公主的事情,饶是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也听到了各个版本的传言。

“我那个以为……”尉迟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你三两句就……哄好了呢。”

“有点严重了,”司徒申叹了口气,站起来笑笑,“尉迟,我现在……都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了。”

在司徒府中,韶歌仅仅清醒的一个时辰里,几近疯狂地远离他。在训练场,他被剥夺了指挥权,甚至连接近都被禁止。

“哥,”尉迟瘪了瘪嘴,重心又重新歪在拐杖上,“这事别嫌弟弟指挥你。派军没有那么快,甲胄在登州也未必真能出训练场,我私以为,你眼下还是应该陪公主,重要一点。”

司徒申抬眼皮瞧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尉迟:“……”

尉迟:“那你来这干什么?”

司徒申别过脸去,“上交指挥权。”

尉迟:“……”

我就不该问。

尉迟:“那个,嗯,咳,公主这些年挺缺人关怀的,你俩走到今天不容易,对人家好点。”

司徒申:“……”

——我真是疯了才听这单了二十年的傻帽给自己谈感情。

他拍拍裤子站起来,“你有心了,不过要是很闲的话,不如去花点心思在你救那万大小姐身上,我经过你寝室的时候看到了,门口全是人家着人送来的谢礼。”

尉迟明宪脸上猛地一红,“你说什么……我不……”

“走了,”司徒申在他单拐上敲了一下,侧身要走。

“回去陪公主?”尉迟转头,“代我给公主问好啊!”

司徒申微点了下头,“先去趟东宫,殿下那得了刺客的线索,韶歌……还有你这身伤也不能白受,等找到仇家了,必要替你打回来。”

……

韶歌睁开眼睛的时候,床边坐着周英。

她脸上被蹭破了几处,手上还吊着绷带,对上韶歌的目光,眼睛红红的。

“韶歌,”周英紧紧攥住她的手,“爹爹都和我说了,山寨上的威胁信是发给周家的,那些人是冲我们家的,却连累了你,我真对不起你,我……”

眼泪大滴大滴的滚,叫韶歌看了也心疼。

“宋安允绑的我,和你有什么相干?我们不过是都被恶人盯上罢了,”韶歌开口,她气力不足,说话时难免咳嗽几声。

“韶歌……”周英凑过去,两个女孩子紧偎在一起,像是两个受惊过度,相拥瑟缩的小兔。

“没事了韶歌,都过去了,”周英道,“以后有少将军,看谁还敢欺负你!”

韶歌并没有回答,只是靠在周英的肩窝里,倏地掉了眼泪。

“英娘,你以为……司徒与我哥哥比,谁更具权势呢?”

许久,韶歌才说了一句。

周英蓦地听愣了,没明白,困惑地冲她眨眼,“当然是太子殿下……”

韶歌:“从前我受欺凌,难道是因为,哥哥不曾保护我吗?”

周英身子一下子僵了,她听出韶歌话中凄惨的凉意,“韶歌,你不能这么想,从前……”

“他怎么能娶我呢?”韶歌无奈地笑笑,“他是……带兵的人啊,他背后是机械军和边地五郡的势力,皇帝……敢就这么送给我哥哥吗?”

“这就是皇家,亲情和权利交织在一起,我也深陷其中,无可转圜,”韶歌痛苦地闭眼,“这样一潭泥泞沼泽,我怎么能把他拉下来?”

“不、不是这样的,韶歌,”周英的心里很难受,这些年她看惯了韶歌的相思,也明白她的克制和艰难,可越是这样,她也越心疼怀里的姑娘,她真心希望她能走脱这一片樊笼,获得些什么。

“老夫人同我讲了,是少将军开口求着要娶你的,他对你的心很真很真,别说什么连累的话,是他想要和你站在一起,和你共担风雨的。”

“可我不想,”韶歌的声音闷在周英的衣襟上。

“你……”

“我们早说了,各自安好,”韶歌道,“这世上不是所有情爱都要有个结果的。我们两个……婚姻就是一条死路,我们都明白的。”

“他现在要娶我,不是因为爱,英娘,是因为……责任。”

周英有些无措,“你说什么呢韶歌,你分明是自己钻牛角尖——”

“因为没有人会娶我了!”

韶歌的拳头砸在床垫上,层层包裹的手心又渗出红色来。她的气血消耗太剧,伤口久久不愈。

“魏韶歌的名声已经差到地底,太子和整个皇家都面上无光,”她说,“如果没有他,拉下满身清誉救我,我就算一头撞死,也会成为魏氏的耻辱。”

“你自毁名声是为救他!”周英愤怒道,“怎么却成了你的不是了?”

“我是为救他,可我也害了哥哥,”韶歌咳了两声,好久才能缓过气来,“他是东安的臣、是哥哥最好的朋友,能叫他拼尽全力的不止我,还有很多。”

“谁不想要情投意合、爱人相伴?”韶歌的声音悠悠的,她已经耗光了力气,窝在周英怀中,神志渐昏。

“可婚姻不是这样的。这不过是一场权力场中的博弈,我和他,都是皇权的筹码,这样一场婚姻,我见得太多太多,不需要思考,就知道结果,”她语声渐低,“你就忍心……看我最美好的感情,湮没在这一场注定悲剧收场的劣质戏剧里吗?”

她昏睡过去,最后一句的语调太过悲凉,不知道是在问谁。

歌姐:创伤ing

五哥:辞职ing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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