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传来的梆梆声唤醒了激动到半夜才睡着的林晓。
声音并不响亮却极具穿透力,响了几分钟后,彻底敲碎了林晓的瞌睡。
摸黑下床穿衣,上铺的许小梅还在熟睡中,不时砸吧下嘴唇,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拿起桌上的漱口盅拉开屋门,循着声音来源看去。
林家住筒子楼一楼,一楼十间屋子住了六家人,都是食品厂职工。
“钱婶这么早啊!”
声音正是由钱淑兰用火钳敲击蜂窝煤那层燃烧过的硬壳所发出,先清理旧蜂窝煤才能点新蜂窝煤做早饭。
“晓晓烧退了?没退的话再躺着休息一天!”
昨天饭吃一半林国冬就着急忙慌地背着林晓往卫生室跑,吓得他们这些邻居以为人怎么了呢……结果听说就是发烧了。
没听说谁家姑娘小子一发烧就舍得往卫生室送的,还真是精贵!
“昨天真不好意思,吓了大家一跳吧!”林晓微笑着错身从钱淑兰背后走过去,顺势余光扫过张家已经拉开的窗帘:“张叔也起啦!”
“起了起了,早起了!”屋里传来张振国的声音。
张振国跟林国东相识几十年,两人还是小伙子的时候两家就是邻居,各自成家后又巧合地分到同栋筒子楼,关系自然比普通邻居要亲近得多。
但关系好只限大人……两家孩子关系不咋地。
张振国有一儿一女,大儿子张向辉去年参加工作后搬去了厂子单身宿舍,二姑娘张丽雯初中毕业如今也在家里帮着做家务。
张丽雯跟林晓不对付的最大原因不外乎两人存在竞争关系,都在等着街道办根据下发的工作指标安排工作。
水房在楼梯边,一大排水龙头排开,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在洗漱。
水流冲击在搪瓷脸盆里发出刺耳的声响,林晓边刷牙边想着今天的计划。
“东方升起轮红太阳……”
不知是哪家的收音机传来高亢嘹亮的音乐,水房里很快就有人跟着哼唱起来。
想要睡懒觉在完全不隔音的筒子楼应该难于登天,大家精神头都仿佛被早晨的阳光所点燃,各种嘈杂声也加入了进来。
洗漱完回到屋子,刘芳和林国东也已经起来了。
“没事啦?”林国东摸摸林晓额头,收回的手又从上衣兜里掏出两毛钱:“中午你和弟弟妹妹就吃昨天的冷菜,晚上爸从厂子食堂给你们带肉包子回来。”
两毛巨款!
林晓笑嘻嘻地接过,忙装进上衣兜里。
“实在不行就拿这两毛钱去食品厂对外食堂打两个菜。”林国东不放心地又叮嘱道。
“我中午回来给他们做饭。”刘芳卷着袖子,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些笑意没散去:“我做好饭再回供销社去吃。”
刘芳在供销社工作,距离厂宿舍走路都得半小时,要是中午回来做饭再回去上班,中午就别想吃饭了!
“我会做饭。”林晓捂住揣进口袋里的两毛钱,连连保证:“我一定不饿着小梅和学军。”
“晓晓这当了大姐就是不一样,都知道给弟弟妹妹做饭啦!”钱淑兰放上铁锅,笑眯眯地插话进来:“婶子等着你哪天做饭给大伙儿吃。”
灶膛里不停冒出浓黑烟气,煤烟争先恐后地往喉咙里钻,呛得林国东几人根本不敢继续在屋子外说下去。
“咳咳!钱嫂子又贪便宜买受潮的蜂窝煤了吧!咳咳……”
林国东挥着手往屋里退,赶紧把刚打开的窗子又重新关上。
最近几个月雨水多,煤炭厂没及时晒干的蜂窝煤就会比正常蜂窝煤便宜点卖出去,而且不需要煤票。
便宜是便宜,就是烧起来煤烟气大得很,而且火力小得根本没法炒菜。
“爸,我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没事,一会儿我带着小梅和学军去河边把晚上的菜买了!”
买蔬菜不用票,去得越早越能买到新鲜蔬菜,要是遇上附近生产队农民出来卖自留地种的蔬菜,还能更加便宜。
林国东狐疑地垂眸望着女儿,倒是刘芳乐呵呵地把话接了过去:“正好,你顺道带小梅他们熟悉下河街这一片。”
因为食品厂规模比不上大厂子,所以并没有厂生活区一说,他们生活的地方名叫下河街。
“好。”林晓答应得脆生生的。
“既然我姑娘好不容易勤快一回,我这个当爸的肯定不能扫兴。”
林国东就是这么没有原则的疼爱女儿,林晓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快又转身去抽屉里拿了三元钱出来。
“这是两天的菜钱,你怎么安排咱们家就怎么吃。”
“好!”林晓又揣进兜里。
刘芳只是笑呵呵地看着,昨晚林国东已经交了底,再加上以后家里两口子都有工资,适当增加一点生活费她没有任何意见。
“刘姨去做早饭。”
林国东大手轻轻拍了拍林晓后脑勺翘起的一撮头发,笑容无奈:“爸重新给你编辫子,看你自己编得都成什么样了。”
自从前妻去世,林国东什么都是从头学起,现在任何发型都能手到擒来。
“好。”林晓转身坐到窗边高板凳上,笑嘻嘻地把两元钱展开看了又看:“爸,要是有多的钱我想买点辣椒粉,再买点花椒。”
“钱既然交给你,就你自己看着分配。”林国东熟练地解开辫子,用梳子在头皮上刮出条线来:“要是没钱买菜,大不了吃两天辣椒粉拌饭。”
林晓笑弯了眼睛。
“小梅起来了啊!”
门边忽然探出半个脑袋又急忙缩了回去,林晓冲她招招手:“快来让林叔给你编辫子,他编得可好了。”
小姑娘顶着头乱蓬蓬的头发,眼角眼屎都没来得及擦。
“小梅快进来,叔给你编头发。”林国东微笑着冲许小梅招手。
这一幕在往后的几十年里都深深刻在了许小梅记忆中。
从她踏进屋里那一刻,就真正地从心里认为他们是一家人!
“……”
早饭是大米掺杂着玉米面做的稀饭,菜就是去年做的咸菜和几块红薯。
稀饭很稀,咸菜很咸……红薯很噎。
咸菜还是刘芳带过来的“嫁妆”,林国东父女俩根本不会做咸菜。
这就是早饭给林晓留下的全部印象。
吃完早饭两个大人就要出门上班,林国东再三叮嘱林晓出门前一定要记得锁门才离开。
上个月楼上有家人没锁门,不知道被谁顺走了放在橱柜里的猪油,气得女同志又跳又骂地诅咒了半个月。
毕竟这半个月她家只能天天吃水煮菜,换谁都得骂娘。
“走,大姐带你们去买菜。”
林晓锁上门,又把蜂窝煤口封起来,再在灶口上放一个水壶,才领着许小梅和刘学军准备下楼。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一家子呢!”
林晓身体的自然反应先意识一步翻了个白眼,接着才看向靠在窗台上嗑瓜子的张丽雯。
“本来就是一家子。”林晓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张丽雯:“不像某些好吃懒做的女同志,不想着帮父母做家务,倒是跟那些嚼舌根的长舌妇一个做派。”
“说谁长舌妇!”
“谁心里认为自己是长舌妇谁就是,我劝你少吃点瓜子,你看看你那门牙都嗑缺了块,谁看了不笑话……”
张丽雯自认是筒子楼里最好看的女同志,平时对那张脸可爱护得紧。
这两句话直接戳得她一惊,急急忙忙地端起镜子仔细观察牙齿,生怕真缺了块可就太难看了。
林晓挑眉,把菜篮子往胳膊上一挎。
“走。”
河街子。
这条沿着河边建造的街道百来米长,青石板露被菜担子挤得只剩下条缝。
“小梅,学军,牵好我的手,可别走丢了。”
林晓侧身牵住许小梅一只手,许小梅又牵住刘学军手,姐弟三人跟串糖葫芦似的艰难往前行走。
“小同志买黄瓜啊!下火还耐放。”
“丝瓜好吃,都是咱自留地里种的。”
“两分钱一把豆角,炖肉香得很。”
熙熙攘攘的叫卖声都没能让林晓停下脚步,她的目光一直在各种担子上穿梭。
终于,她停在了街道尽头。
“大爷,豆角怎么卖?”
扁担框里就剩些歪歪扭扭的豆角,看就知道是人家挑剩下的,正在打盹的大爷被吓个激灵,眼神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抬头。
他来得早,菜早就卖得七七八八,之所以还没离开是因为等着同大队的一起坐马车回去。
“豆角都不好了,小同志去别家看看。”
大爷也是实在人,直接跟林晓把话说明。
“家里最近有点……”林晓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大爷立即心里神会,同情的眼神飞快扫过姐弟三人,清了清喉咙摆摆手:“你要的话剩下这点两分钱全部拿走。”
掏钱找零,再把足足有两大把的豆角全部转移到菜篮子里,林晓心满意足地继续逛到另一条路。
走到路口一怔,随即低头看向河边。
原身就是在这掉进的河,白天看着河水绿油油的还有些渗人。
“姐,有卖辣椒的!”
刘学军一声惊呼瞬间把林晓拉回了现实。
早上大姐和姑父说的话他全都听见了,一路都在搜寻着辣椒和花椒,真看到有人**林晓都高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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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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