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梢上的花纷落而下了，原本繁密的枝上有些稀疏。余下的花无精打采的挂着，静待着再一阵风路过后就将散落。

唉，萧瑟。

林宵梦觉得自己的心情也一样萧瑟。

似乎花苞刚开始还在不久前，他刚陪着主子上山来读书，盼着亲眼见识见识话本里描绘的出神入化的仙法，还有那一个个神神秘秘的仙人，到底是怎么一副光景。

结果呢，就被发配到了这片桃花林，每天扫扫堆积的花瓣，拄着扫帚看看花，晚上替主子更衣，准备沐浴需要的那点东西。

……于是几月过去。一晃眼，再向上看花瓣已遮了满天，又一看，天又显出来了些许。

他任由着花瓣落在身上，不做什么反应。待着夜幕将落时随意扫扫就行。毕竟花这么多，哪扫的完？就跟这日子一样，没完没了。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比真正的仙人更像在隐居避世，日日无所事事，也领悟不了什么大道。

唉，着实无聊。

周围渐渐嘈杂起来了，显是弟子们下学了来赏景。他虽说想见识见识仙人，但倒不是这些连门道都没入的弟子。

本着不想跟他们打照面的念头，将扫帚一扔，埋在堆积成小丘的花丛中，便绕到树干后闭眼休息。

……或许是名字的由头，但凡他心念一动必定能瞬时睡去。即便不想，眼皮也会一沉得逼迫着自己与庄公会晤。

说穿了，不过就是闲出来的毛病。

只可惜，这闲情也总有人打断。

“小梦，别偷懒哦。”

林宵梦半睁开眼，眼前一袭白衣的少年正从自己垂下的发梢上摘着花瓣。似乎是没发现自己已经醒来，依旧是慢条斯理的动作着。

林宵梦垂眼见花瓣不断落下，抬眼又望向他似是永远带着笑意的嘴角，见他微微颤动的眼睫，再深处，便是他瞳中映射出的自己。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少年的视线已直直望向他了。

……唔，好梦幻。

才怪，很诡异知道吗。

“你这么摘，那得什么时候才摘的完？”林宵梦颇无奈地避开视线，转而望向天上仍纷纷而落的桃花。

他是不知道眼前少年的名字的，只大概知其为宗门里的弟子，仅此而已。

不知他怎样发现的自己，也不知他怎样了解自己的名字，明明自己只是这里名不经传的侍从兼杂役罢了。

不过纵使他心中是百般困惑，也并未开口询问过任何。林宵梦内心清楚自己与对方的悬殊，或许就如皓月与微萤，月光偶然一顾，也不知何时就将会消散了。

“叫你起来而已。”少年站起身，即刻一阵风从他指尖而起，打着旋儿去往四方，捎起零落的花絮归集至一处。

林宵梦拨了拨被风吹散的额发，百无聊赖地撑着脸仰望向他。看他处在风的中心处，青丝随着风肆意飘动，一袭白衣翻涌如波。漫天花海的亮景，此时竟也沦为了陪衬。

那话本里描绘的风姿，此刻倒是真切映在了自己的眼里。

耳旁又响起少年和煦的声音，伴着笑意道：“这样如何？”

林宵梦撇撇嘴：“不如何。 ”

地上光秃秃的，丑死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林宵梦只觉得自己见了鬼。自那天起，桃林只余下交错的虬枝，先前的景致一夜而空，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林宵梦初至那日——空空落落的一片。

……不对，那他现在该干什么？扫空气吗？

本是想着待到那少年出现后询问一番，却是再不见他的踪迹。林宵梦无所事事了两日，还是决定去找点事做。

桃林间小径蜿蜒至一座小桥，小桥又连着节节曲折的回廊，廊桥中心是片观景糊。游乐观景，还真是雅兴十足。

林宵梦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廊中时不时出现几张石桌，话本啊，棋盘啊，散落在上，没个收拾。

……总不能是留给他收拾的吧。

他果断视而不见，在内心胡思乱想。其实嘛，他倒是有个修仙梦。入门道什么的，也不看什么品行意志，就是个天赋为上。万一他其实真的天赋异禀呢？不过这事没揭晓，他也就内心保留着分幻想。

将近廊桥的尽头却忽地出现了一抹青色，林宵梦顿了顿步子，没敢贸然上前。自己正在怠工偷闲，被抓个正着他是无所谓，主子那边却是不好看的。到时候自己就不用扫地了，可以被扫出去了。

他稍加思考，眼神瞟向一旁的湖水，绕了个小弯，向原路走去。

“过来吧。”

又丝滑地转了回来。

……并非从心，而是职业修养。

林宵梦侍从当了几年，再闲散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主子高兴他欢喜，主子伤心他惋惜，主子生气他隐形。照着如此准则走，主子欢心轻松有。

再说现下嘛，此人现身在行课时期，必定不是这峰上的弟子了。再说他语气，据林宵梦的感觉，温和是温和，却是多少带些命令。而且背对却能察觉到自己(虽然他其实挺明显的)，实力必定也不可小觑。

……

但是吧但是，被唤过来后却无一点下文。

林宵梦老老实实站在石桌对侧，低着头，眼神止不住地乱转。桌上黑白两色棋子遍布，将近排满了整面棋盘，看得他眼花缭乱。

显然，此人正同他自己……对弈得难解难分，心怀此等雅兴啊，一看就不简单……唉，高人啊，怎么还是不说话?

“怎么？”高人轻敲棋子，似是向他看来了。

又是掺着笑意的声音，林宵梦又想到了某人…你们修仙人士都是一套模板出来的统一语气吗？

“你可有思路？”

“额…”林宵梦回了神，这才仔细望向这盘棋。说实话，是真看不懂啊……

但他动作倒是比脑子更快，松开绞着扎起的一小缕垂发的手，转而拾起一枚黑棋，伴着清脆的响声，将其置在了另一枚黑棋的斜方。

“嗯？”高人似是有些意外，“为何要这样落子？”

林宵梦十指交叉垂在身前，免不了几分心虚。弱弱回道：“这样，五个黑棋不就连上了。”

“……”

沉默，又是沉默，唉……习惯了。

“…你再看看呢？”

“嗯……”

林宵梦继续老老实实，这次是坐着。

“别低头，别乱瞟。”无奈的声音传至耳旁。

他照做抬头，只是眼神空洞，直直望向前方，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绝望模样。

这高人一手托腮，笑眯眯的，倒是没半点架子。但林宵梦只觉一阵审视的目光向自己扫了过来，于是又挺直了脊背，试图表现出一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姿态。

只可惜眼睛又斜了。

林宵梦望望天，收回思绪，高人却仍是盯着他一言不发。

还看啊？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

林宵梦这念头一起，背后也就忽然一凉。他自知还是有点姿色的，但是嘛，自己确实喜欢睡觉，但不是那个睡觉啊……如果被强迫的话，他能反抗得过来吗……？

“……你倒是有点意思。”高人忽然冷不丁的开口，声音带些玩味。

林宵梦心头一跳，莫非仙法里还有读心术一说？不会吧？不会吧？

“唔……紧张什么，表情太明显了而已。”似是觉得他的反应有趣，于是悠悠又补了一句。

林宵梦不由得有些尴尬，但同时心底莫名突兀地出现了一声轻笑，硬是打断了他尴尬的念头。

不对啊，笑？他笑什么？声音确确实实是心底发出的，但林宵梦现下可笑不出来。

他自认没有什么“喜欢被拆穿”的爱好吧，平时也没委屈自己的吧，怎么就在沉默中变态了？

林宵梦虽这么想，但内心实实在在的感到了不安。方才的笑声不像是自己的，反倒是像……别人强加而来的。

“额……”他面上仍是没动什么声色。

他倒不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也并未对眼前的人有什么怀疑。直觉告诉自己，对方并无恶意。

不过……还是警惕些好。

“……对不起。”

“……什么？”眼前的小杂役正色太快，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摸不清他又是想到了些什么。

“我是在桃林扫地的。”林宵梦神情又一下子萎了下来，“花都掉光了，没什么好干的，才出来找点事做。”

“这样啊。”高人没做什么反应。

“呜呜，我不是有意偷懒的。”林宵梦颇为夸张地用袖子掩住脸，留个缝继续观察对方的神情。

“无妨。反正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却只见对方缓缓举起茶杯，淡定喝茶。

林宵梦猛抬头。

“等等…等等…高人别走。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我天天玩……呃，休闲的？”

“唉，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是嘛，总觉得当事人还是要知情好。”回头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林宵梦，高人总算是慢下了步子。

林宵梦见他停下转过身来，却是用扇子挑起了自己的下巴，“你随便拉个弟子问问，都知道你偷懒睡觉的光荣事迹。”

“有人告诉的？”林宵梦试探着开口，脑中又不自主地浮现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喂喂，不对啊，他看着不像是会到处传播消息的啊？

“嗯……一半吧。见过的人倒也不少。”高人见林宵梦乖着没反抗，又抬着他的脑袋左右晃动着，“你睡觉也是真死，那么多人围着都没反应，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哎。”

“……很多人？是从哪日起的？”

“啊，约是一月前吧。”

他刚见到那少年的时候。

回想起来也是，那少年出现的太过突兀，每一次见面时林宵梦都没发觉到周围少了本应出现的喧杂声。满目尽是繁花，以及他而已。

啧，美色误人啊。

虽然估计是个艳鬼。

林宵梦不觉得这单纯是他做了春梦。每次自己都定时定点被困在梦中，对外界没一点反应，怎么说都不对劲吧？

就是不知道这鬼的目的了，难道是吸干自己的阳气？唉，其实他天天睡觉来着……也没太阳光开朗阳气旺盛啊，莫非是没吸够，所以他就消失了？

不清楚，林宵梦暂且只能将他同桃花联系起来了。只是不知他为何帮自己又清空了桃花，然后接着消失而去——怪善良的。

又或许他还没走，林宵梦想起了方才的那声轻笑，那或许就是他，一直伴在他身旁呢？

啊……

好恐怖T﹏T

“嗯？回神回神。”高人见林宵梦呆滞了好一会儿，拿扇子拍了拍他的脸，将他唤了回来。

后退一步避开扇子，定了定神，林宵梦问道：“我忽然想到，您…怎么称呼？”

又见他向自己逼近了，却是收起了折扇往自己脑袋上招呼：“哎，终于是懂得点礼数了。”

林宵梦这次没吱声，只在余光里瞟到了他近要隐没在阳光中的那抹笑意：“林亭，叫我师兄就好。”

也姓林啊。林宵梦又有些出神，也不知现在是与曾经的哪个场景勾连起来了，总觉着有几分熟悉。但倒是没想出到底是哪里……他觉着视线有些模糊，似乎师兄的脸都要透在阳光里了。

……啧，这阳光，还真是刺眼。

6.14，修了一下（?﹃?）

添加了林小萌一些心理活动，改了一点对话还有描述[星星眼]

7.7 又修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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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花絮散天离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