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景城解除宵禁的第三年夏,百姓们都已渐渐开始习惯并享乐于景城每个歌舞升平的夜晚。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在烛火漫天之际,都能寻到一处休憩之所,以释白日苦闷。
谁曾想到,数年前的景城,一入夜便是妖魔横行,更有不怕死的贼人混入其中,强抢民女,最后为妖魔果腹。
戌时将近,无人再敢出门。
民间相传,先皇不擅治兵,为保全乾国疆土,便以旁门左道为己用,广纳巫师,培养阴兵,一部分替乾国将士出征,一部分则驻扎在乾国边境。巫师的到来,使得整个景城妖物横生,百姓不得安宁。
后几年,先皇暴毙。
同年,大皇子李安继位,众丞上书提议立放归巫师。李安应允。李安为安百姓,在身居太子之位时便屡次前往修仙门派密议平巫之事,十清门首早已知晓人间之事,便在李安继位之时奉上上古神器一枚,置于崇楼宝灵殿中,用于镇压邪气。各方术士得此鼓舞,皆来景城为民除害,妖魔鬼怪们纷纷逃离。
【东溪村】
“姑娘,你当真不怕我?”
少女摇了摇头。
乞丐微微抬起一只手,不知是感染了何种疫病,他身上的皮肤大部分已经溃烂发腐,甚有蛆虫钻孔,捣出白色脓水,致使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大爷,您别坐在这里,要下雨了,我扶您进去避雨吧。”
少女说罢,看了看身后的马棚,就准备伸手去扶起行动困难的老乞丐。
老乞丐微微闭上眼睛,任由少女的双手覆盖住他的胳膊,正准备感受少女渡来的体温,却发现她的手异常的凉,甚至比他屁股底下结了霜的地板还要凉。
少女俯身使力,他盯着少女胸前白嫩的肌肤,遂起了歹念,贪婪地靠近嗅了嗅,少女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草木气味。
“丑八怪!狐狸精!”一粒石子稳稳飞过来,砸中了洛茯的后脑勺。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回过头去,村口正站着四五个小男孩,其中有两个正捡了石头准备砸她。
看她有了反应,男孩们忙捏着鼻子哄笑散去,“快跑啊!小心她追上来,把老头身上的病传染给咱们了!”
“你没事吧?”老乞丐趁机抓住洛茯的双手。
洛茯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
安顿好老乞丐后,洛茯准备离开,手背上忽然有些发痒,她低头一看,是一条白白胖胖的蛆虫,正缓慢扭动着身躯。
洛茯小心将蛆虫捏起,轻轻地放到地上,此时大雨如注,她看了看墨色沉闷的天空,随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老沈啊,药配好了没?”一身形臃肿的妇人焦急地在药台前踱步。
“姑奶奶,你知不知道你配的这可是毒药!我老沈肯给你,也是看在咱们三四十年交情的份上,出了啥事儿,你可别找我啊……”沈均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铺门,好在今天下着大雨,前来铺子买药的人不多。
“保准不找你,再搞不定,我家那老小子都得给狐狸精迷死了。”黄梅拍了拍药台,险些将台面上的东西撒了下去。
“好了好了,拿去,全部兑水,给她服下就行了。”沈均将药包起,准备递给黄梅,犹豫了片刻,又收了回来。“你想好了,当真要下死手?”
黄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看她保准是狐狸精!再不药了她,咱街坊邻居男人的命,都得丢。”
看沈均犹犹豫豫的样子,黄梅伸出手快速抓过药包。
果不其然,一回到家里,发现那少女正抱着一篮子脏衣服从自家卧房里出来。黄梅瞬间怒火中烧,将伞丢地上,两三步上前去抢过了篮子。
“你干啥呢?谁允许你进我屋子了?”
“大海哥唤我,让我帮他把衣服拿到外面去洗了。”洛茯面带微笑,眨了眨眼睛。
“大雨天的,你去哪洗衣服?得了,你先去堂屋里坐,衣服先放着,雨停了再去洗。”
黄梅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这个少女衣衫褴褛地倒在院子门前,自家男人心疼她,居然允许她在家中小住养伤。
这几天,二人眉来眼去的,丝毫没把她这女主人放在眼里。她一说要把洛茯赶出去,男人还大发雷霆,怒斥她没有待客之道。
这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黄梅侧身进入厨里,烧了一壶热水,将方才配好的药全数撒进碗中,端出来递给坐在堂屋里正擦着头发的洛茯。
“喝了吧,你淋了雨,除除湿气,小心感冒。”
洛茯抬眼,高兴地点点头,“谢谢嫂子。”然后端起碗,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黄梅顿时傻了眼,这可是刚烧好不久的滚水啊。
眼前这个女的,一定是妖怪,如此热的水,就这般喝了下去,还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咽了咽口水,双腿有些发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洛茯,也不知道老沈的药能不能药倒妖怪。
这时,院门忽然被敲响。黄梅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她抚了抚胸口,故作镇定道:“谁啊?”
“梅姐,叫你家男人来搭把手,我告诉你哦,晦气得很,这不下大雨吗,我想去看看我家那马棚漏不漏雨,结果发现,有个老乞丐死在里面了。”
“你不会想叫我家大海帮忙抬尸体吧,不行不行,太晦气了,那老乞丐我见过,得了病,全身都烂完了。”黄梅连连摆手拒绝。
“你跟我来。”李秀一手打着伞,一手挽住黄梅,使劲将她拽出了院子。
“你干嘛呢?”黄梅使劲挣脱出来,李秀压低嗓子,神神秘秘地说道,“你家那小女子有问题,二娃看见了,说是她把老乞丐扶进棚子里的。”
“她?怪不得今早起来就没见着人影。真晦气!”
李秀拽了拽她,“你先别嚷嚷,那老乞丐死得蹊跷的很,你跟我去看了就知道了。”
到了马棚,黄梅看了一眼尸体,便忍不住冲到街上呕吐起来。
老乞丐死时瞪大了眼睛,嘴巴圆张,脸色铁青,就只剩一层枯烂的脸皮挂在脸骨上。
“像是被吓死的。”李秀捂着鼻子出来,拍了拍黄梅的背,“我方才瞧见,也吐了好一阵。”
“我得赶紧回去!”黄梅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甩开李秀的手,胡乱擦了擦嘴,急急忙忙地就往家跑去。
黄梅看了看趴在桌上的洛茯,又瞧见那只装着毒药的碗已经在地上摔成了几块碎片。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凑到洛茯的鼻下,等了数秒,发现眼前人已经没了呼吸。她跌坐到地上,缓了片刻,随后踉跄起身。
此时天色已晚,加上一直下雨,屋外异常黑。黄梅深吸了口气,咬咬牙将洛茯背到背上,看了看四周,确定大海还在屋内,然后从后门溜了出去。
好在一路上无人,她冒着大雨,将洛茯背到后山外那口枯井边上,取下背上的人,随后将她一把推进了井里。“去死吧,狐狸精。”
看了看四周,又寻了块大石头,搬过来压在枯井上。
做完一切后,黄梅擦了擦手,头也不敢回地往家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她总觉得后背发凉。
“遥公子,雨总算是停了,咱们继续赶路吧。”容许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了看外边放晴的天空。
“既然雨停了,那就快走,别误了买到上佳梅子酒的好时机。”
“好嘞,遥公子你也是,偏要亲自来买这个酒,舟车劳顿,也不怕伤了神。”容许撇撇嘴,拉起缰绳,“驾!”
马车缓缓行进,“暮春楼待久了,心里烦闷,就想出来散散心。”
“还好妈妈好心,准许了咱们一个月的假。”
“她敢不许?”
“也是,毕竟是靠遥公子您养活了大半个暮春楼。”
囚遥揉了揉太阳穴,他可太久没有喝到过新酒了,希望这次千里迢迢赶来这个小村庄买的酒不会让他失望。
“驾!吁~吁~吁!”容许发现眼前的马忽然开始不受控制,自顾自地朝着山坡下猛冲,“遥公子,不好了!马疯了,你保护好自己!”
说罢便纵身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在山坡中滚了数圈才停了下来。
囚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疯马带着冲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马车顶上,不一会便流出血来。“嘶——”他气得咬咬牙,便动了法术,将疯马抹了脖子。
车轴因为马倒地而与车舆断裂,车舆遂侧翻在地,脱力后滑行了数里远才止住。囚遥紧紧攀附在厢板上,等稳了下来,才略显狼狈地从车舆里爬了出来。
容许追着跑到囚遥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遥公子饶命啊!小的也不知道那马怎的就疯了。”
囚遥正准备开口,忽然发现二人被带到了一片荒山之上,四周死气沉沉,鲜少有人踏足。
“救命啊!”一阵清脆的女声传进二人耳中。
“谁?”容许忙起身,将囚遥护在身后。
囚遥皱眉,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口枯井。
“谁来救救我!”洛茯抱着膝盖,抬头看着被石头压的死死的井口,她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疼痛一阵一阵地席卷而来。
“你去看看。”囚遥示意容许,容许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井边,“谁在里面?”
“洛茯在里面出不来了,好心人,请救救我吧!”洛茯听到上面有人回应,忙站起身来,高兴地拍了拍井壁。
“救她上来。”囚遥朝容许挥挥手。容许点头,吃力地抱起压在井口的石头,随后重重地丢到一旁。
他好奇地探头朝井里望去,发现一个浑身脏兮兮,但面容姣好的少女正站在长满枯草的井底,面露欣喜地看着他。
洛茯伸出手,发现离井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容许发现后,只好向囚遥求助。
囚遥在一旁整理好仪容,两三步走到井边,借着天光,他看到少女眼里折射出的闪闪亮光,仿佛此刻,他就是她的救世主。
她的眼眸,是他鲜少见过的那般清澈纯粹。
他纵身一跃,落到井底,洛茯吸了吸鼻子,看着这个跳入井里的男人。他长得很好看,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他的睫毛很长,井口投下的光,给他的轮廓雕刻出了一层深邃的剪影。
“别愣着,抓住我胳膊。”囚遥出声将洛茯唤回,洛茯点点头,紧紧地抓住囚遥的胳膊。
她的手好凉,囚遥打了个冷颤,随后换了个姿势,将洛茯腰揽住,抱着她飞出了井。
“遥公子,好身法!”容许在一旁看傻了眼,他是第一次见识到囚遥的轻功,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
洛茯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囚遥的脸,“是你给我的马施了法?”囚遥松了手,有些恼怒地低声问道。
“施法?施什么法?”洛茯歪着脑袋,表示不解。
“别跟我装傻,听好了,我们要去东溪村,当下为了救你到了这片鬼地方,车马也折损了,现在你,马上带我们去东溪村。”
囚遥语气很是凶狠,洛茯却不以为然,只是朝他绽放了个灿烂的笑容,“好呀好呀!我就是从东溪村来的。”
“这人好端端地跑井里干嘛,你说她是被人谋害的,但看她那一点也不生气的状态,又不太像。”容许在一旁小声嘀咕道。
囚遥看着身前蹦蹦跳跳的洛茯,心中暗暗道,兴许她根本不是人。
不然为何,她身上的阴冷之气能让他如此上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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