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楼总算是重新开业了。
容许在门口蹲了三天才得以瞧见妈妈,这几日来他抱着金锭总是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贼人掠了去。
妈妈在门口挂了牌子,容许悄悄上前翻看了下,挂在顶上的遥公子的名号已经被撤了下来,正因如此,暮春楼的生意也惨淡了许多。
妈妈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无精打采地看着眼前这个喜笑颜颜的女子。
二月握着妈妈的手,说了些许客套话,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臭丫头,还算是有福气。”
“妈妈!”容许窜了出来,蹦到妈妈面前,吓了她一跳。
“臭小子,你怎么来了?”
“我给您送钱来了。”容许神神秘秘地拉起妈妈的手,将金锭塞到了她手中。
妈妈扫了一眼,随后左右看看,见没人瞧见,才心惊肉跳地将其收进了怀里。
“妈妈,我瞧着你瘦了不少,定是为暮春楼这些琐事操碎了心。这是遥公子托我给您带来的,一是说给您的补偿,二是替洛茯还她之前欠下的债。”
妈妈听罢咂舌道,“咳咳,他俩这是准备双宿双飞了?没想到,我的遥啊,就这样被这臭小丫头片子迷走了。”
妈妈揉了揉胸口,挥了挥手中的绣帕,“走吧走吧,都走好了,再过些时日,老娘也回乡下老家养老去算了。”
“二月姐,这是被赎走了吗?”容许扭头看了看扬尘而去的马车,不解地问道。
“是啊,你说这事也怪,来赎她的人并非是我楼里的客人,之前会见的时候,那人带了个黑斗笠,全身都给罩完了,神秘得很,一来就开了这个数,执意要把二月赎走。”
妈妈支棱着手指,笨拙地比划了一个五。
“说不定是某大户人家的下人,不好意思露脸罢了。”容许挠了挠头。
“可不是,我听那人和今日来人说话的调调,倒是像观里的人。”
“观里?道士?”
“也许是亲故罢了。”洛茯一边听着回来喋喋不休的容许,一边看着在院中洒扫的仆人们。
几天过去,院子已经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之前茂密的枯草全无踪迹,长得乱七八糟的树也被修剪的俏皮了许多。
“夫人,前厅大致已经布置好了,您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一十一二岁的丫头跑了过来,对洛茯喊道。
“你叫我什么?”洛茯差点被呛住。
“夫人饶命,是小的疏忽了,一时间忘记先来向夫人请安。”
没想到洛茯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将这丫头吓得跪在了地上。
“大抵是你这派头太像院儿里的女主人了。”容许撇撇嘴。
“这么小的丫头你也收?”洛茯摇摇头,她哪是在怪她。
“我瞧着怪可怜的,又同我一般无亲无故,兴许到了咱们院里,还能过得好些。”容许无奈道。
洛茯听罢,向她伸出手,“你快起来吧,我不是什么夫人,你叫我洛姐姐便是。”
“洛姐姐,他们都叫我小糕,你日后唤我小糕便行。”
“不行。”洛茯瞳孔一颤,随即猛地摇了摇头,“这名字不行,不好听。”
“我瞧着还不错啊。”容许摸了摸下巴。
“叫小茹可好?以后你就叫小茹了。”
女孩有些紧张地看着洛茯,她的表情有些许狰狞,正激动地握着她的双肩。
“洛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
“小茹好听。”囚遥缓缓步上前来,洛茯随即转换了神情,高声道,“如今院子重获新生,应当给它挂个名上块匾了。”
“挂完匾,是不是还得宴请一番,你什么时候这么讲规矩了。”洛茯转变神情,调笑道。
“我是主人,我说了算。”囚遥看向她。
容许在一旁开口道,“是该取个名儿。”他从没想过自己能从花街出来,还能堂堂正正做大院子的管家,兴奋之余有些感慨。
“你俩说说叫什么名字好。”
“扶疏院。”
“大树院。”洛茯与容许一同说道。
“洛姑娘,你取的这个也太直白了吧。”容许看了看她。
她点点头,“那遥公子做决定吧。”
“大树好听,就叫大树吧。”囚遥说完,转身就进了侧院房里。
“遥公子这几日怎么怪怪的?”容许挠了挠脑袋。
“是啊,感觉总是避着我们。”洛茯点点头,自回到宅子过后,囚遥就鲜少与她交谈了,她有什么需求,他也都一并敷衍答应了去。
“他先前不曾这样吗?”
“我服侍公子几年,他不曾这般过。”容许转念道,“对了,过几日是中元节,洛姑娘也是景城人,应当知道景城人尤其喜欢这个节日吧。”
“我忘了……”
“无妨,因为巫师祸国一事,百姓们更加看重中元节了。彼时道观举行盛**会祈福吉祥道场,道士们建醮祈祷,百姓们也纷纷前去祈神酬恩和施鬼祭魂,以除污秽之气,热闹得很。”
“祈神……”洛茯望了望侧院,想着容许不知道他侍奉着的就是个神仙。
次日,洛茯被容许拉着上街采买家中尚缺的物件,本是叫了囚遥,没想到他怎么也不愿意出门去,只愿坐在侧院的书房里拿着本兵法书钻研。
洛茯讥讽了两句,容许却说自家公子确实颇爱读书,他那些学识都是公子博览群书后教给他的。
“那你家公子没教你什么叫勤俭节约吗?”洛茯看着容许牵的马匹已经驮了四五箱东西了。
“公子有那么多钱财,多花点没事的。人生苦短,及时享乐嘛。”
你家公子可是不止活一辈子……
洛茯在心里嘀咕道,这时一辆马车横了过来,别住了二人的矮马。
马车中的人从窗中伸出一只手,将一个东西递了出来。
容许看向洛茯,洛茯示意他接过来。
容许犹犹豫豫地伸过手去,将东西拿下,是一张帖子。
马车随即调头离去。
“云台观的帖子,邀我们中元节前去观典。”容许展开帖子,看了一下。
“这是专程给咱们的啊。”他将帖子塞到洛茯手中。
道士,又是道士,一定是他,无量散人。
洛茯想起先前莫柔柔同她说的那般话,取她三魄,夺她灵丸,布下诡阵,她都没主动寻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公子,你睡了吗?”容许看了看四周,低声敲了敲门囚遥的门。
“进来。”囚遥应声道,容许这才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进去,随即把门合上。
“她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公子,洛姑娘总是入夜后不久便回房间歇息,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对了,今天我同她出街,收到了云台观的帖子。”
“给我看看。”囚遥伸出手,容许将帖子递了过去。“冲着她来的?”
“我瞧着是,我念给她听后,她表情很不好。”
“不错。”囚遥将微微扫了一眼帖子,低声道。
“遥公子,你是不是觉得她来路不明有些危险,才这样刻意疏远来试探她?其实我也觉得她不像个好人,总感觉她阴森森的。”
“嘘,有动静。”囚遥听到外院传来沙沙的声音,忙吹了桌上的灯,示意容许去看看。
容许小跑到窗边,微开了一个缝,只见洛茯提着一盏灯蹑手蹑脚地从屋子出来。
“要跟上去吗?”容许指了指窗外。
“我亲自去。”囚遥有些兴奋地合上书,眼睛里闪烁着亮光。
洛茯从后院小门急急忙忙地出了去,却不小心绊到门褴摔了一跤。
她咬着牙揉了揉屁股,回头捡起灯骂了门褴两句,又赶紧紧张兮兮地掩上门。
这些小动作都被囚遥看在了眼里,他更加好奇她大半夜偷偷摸摸地出去是准备干什么了。
宅子偏远,洛茯跑到城中时已然气喘吁吁。
她记得陆常盛曾说过,景北街有间铁器铺子,不看表面,其实是家地下赌场。
夜里铁器铺子早已关了门,她趴在门上,用手敲了敲。
门不一会就被打开了,里面一个妇人上下扫视了她一番,随后开口说道,“姑娘,我们都歇下了,有什么事吗?”
“姐姐,我皮贼肥。”
“当真?”妇人眯起眼睛。
“真。”洛茯应下。
“进来吧。”
眼见着门关上,囚遥从树后出来,“北街铁器铺,她来这干嘛?”
妇人带着她进了里屋,里屋有一阶梯直通地下。
“多谢。”洛茯将一块银子塞到妇人的手里。
“姑娘,你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你是来找人还是来玩的?”
地下赌场内一片人声嘈杂,灯火通明。
形形色色的人汇聚在这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骰子与铜板碰撞的声音哗啦作响,陆常盛说,只要人多的地方,就定会有他们的人。
“姐姐,实话告诉您吧。我是来寻人的。您是赌坊的接头,想必定是老江湖了,你可知晓……涂生教?”洛茯压低了声音。
妇人听后脸色一变,“这可不能提。”
她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一番,随后指了指一侧墙角,开口道,“瞧见那个喝得烂醉的老头了吗?他是咱赌坊里的百事通,你去问问他好啦。”
洛茯顺势看了过去,只见稍显隐僻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敞胸露怀,满脸胡渣的老头,正举着一壶酒往嘴里灌着。
“他都醉了……”话还未说完,却发现刚才还在身边的妇人忽然不见了踪影。
无奈之下,洛茯只好去接近那个酒气熏天的老头。
“大爷,你可知道现在赌场里有没有涂生教的人?”洛茯蹲下来,对着他的耳朵低语道。
“什么教?”老头打了个酒嗝,睁开双眼迷离地看着洛茯。
“涂生教。”洛茯加重了音调,不忘往人群中看去。
“涂什么?”
“涂生教。”
洛茯撇了撇嘴,正当她觉得被妇人诓骗之际,老头突然伸出一条腿,将侧面而来的人绊倒在地,那人惨叫了一声,老头见状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走到他背后,大力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洛茯也趁机窥见了他后肩上的羽翼刺青。
“年轻人,我说你走路怎么不长眼呐?可把老夫腿给伤狠了。”
那人听罢,捂着腿念叨着地站稳后,转过头来咬着牙看着老头,“大爷你,你……”
没想到他被绊倒,反倒却被这个老头讹了。
看着老头透露出的犀利眼神,他竟没敢将话说完。
“没劲,没劲!”老头挥了挥手,佝偻着背钻进了人群中。
“小哥请留步。”洛茯还未来得及感慨“百事通”这个名号,瞧见眼前人就快离去,忙将他拦了下来。
“何事?”这小哥还在气头上,愤愤不平地瞪了洛茯一眼,“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帮忙。”
“你是谁?”小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婆罗花,青眼蝎,你说我是谁?”
“难道你是……莲尊大人?”小哥惊恐
洛茯侧身,微微松开衣袍,露出小半个黑花刺青,确保他瞧见后,然后立刻将衣襟收紧。
“莲尊大人,有何事吩咐?”小哥低下头,他没想到消失了这么久的莲尊,竟然是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洛茯微微一笑,附耳道:“劳烦你传话到教中,就说我想请夜叉出山,若他愿意,就让他在中元节当天卯时一刻前来云台山下石碑处等我。”
囚遥打了个哈欠,总算是等到洛茯出来了,只见她步伐更轻盈了些,脸上挂上了笑容。
待她走远后,囚遥上去敲了敲门,开门的仍然是那个妇人,她慵懒地伸了下懒腰,“更深露重,小哥改日再来吧。”
眼见着妇人就要合上门,囚遥忙伸手拦住。
“方才那女子进来后,同你说什么了?”
妇人听罢,神色一转,忙推了推囚遥,“再不走我要喊人了。”
“够不够?”囚遥见其不肯开口,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锭,塞到妇人怀里。
“你这是?来人啊!来人啊!有人强闯啊!”妇人将金锭舞到地上,随后扯着嗓子就开始喊起来。
这时屋里冲出几个大汉,将囚遥团团围住。
“大姐,这是真的啊,你看看。”囚遥大惊失色地指着被丢到地上的金锭,“快快送出去。”妇人冷冷下令,眼见着大汉就要冲了过来。
“你这小白脸,懂不懂规矩?”为首的大汉怒斥一声,用手挟持住囚遥。
囚遥挠了挠头,无奈之下只好动了动手,将这些大汉挨个迷晕了过去。
“这招居然不好使了?”他俯身捡起地上的金锭,心疼地在怀里擦了擦。
“你到底想干什么?”那女人看着大汉全数倒地,哆哆嗦嗦地缩到柜子后面,举起一把长杆枪指着囚遥。
“我再问一遍,方才那女子进来同你说什么了?”他露出凶狠的表情。
“她就说她要找什么人,我叫她自个下去找去了。”
囚遥瞥了她一眼,路过她身旁时将她手中的长杆枪夺了过来,一把丢到地上,“早说不就没事了。”
妇人吓得直哆嗦,嘴里念叨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无奈之下,囚遥只好抹去了他们此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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