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昏睡的容许了。
洛茯胡乱将一些干粮塞进包袱里,顾长卿这具身体不比自己的金刚不坏之身,他虽已修炼至三重境界,但本质上还算是凡胎□□,若是不小心受了重伤死了,便是死了。况且现在,他还中了蛊毒。
临走之前,她去城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囚遥,只好又回城郊,向掌柜交代了她的行踪。
她相信囚遥一定能找到她的,现在她得先行一步,一刻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麟洲的宫殿在南疆大漠的深处。白日里太阳明晃晃地照在白沙上,极其容易迷失方向。迷迷糊糊之间,数年前的景象与现况重叠交织起来。
“小姑娘,你在哭什么?”是一个算命先生扮相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洛茯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在旁人的触碰下立即将瘦小的身子缩到了墙角。
算命先生蹲在她面前,“这不是你的错。”
“先生,我不是故意要害死弟弟的!”洛茯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不断重复道。
“你想救活弟弟吗?”算命先生忽然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
洛茯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南疆——”真远啊。洛茯看着算命给的黄皮纸地图,但一想到南疆有人能救活弟弟,她就觉得这点路途算不上什么。
她不识字,不知道算命先生在纸上写了什么,不过好在人有一张嘴,她相信自己靠问,也能去到南疆。
这个算命先生是个好人。洛茯坚信。他还给了她不少盘缠,让她在路上不饿肚子。
她虽知南疆甚远,却不知竟是如此之远。她买的那些绿豆糕,很快就要被吃完了。
早知道就不买绿豆糕了。
洛茯看着袋子里所剩无几的绿豆糕,揉了揉空空的肚子,伸出手指沾了一点碎屑,放在舌尖尝了尝甜味,随后又狠心将剩下的糕点塞进了怀里。
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小叫花子,他虽然会讥笑洛茯口中复活弟弟的话,但还是会分她一些吃的。
二人一同行了好长一段路,期间小叫花子还带着她偷吃了不少贡品。
天越来越冷,小叫花子告诉她,再往东边走半月,就到南韶城了。
那天小叫花子抱着几件旧衣裳跑回他们暂且躲风避雨的破庙里,还带了好几块温热的馍馍。
他没有告诉洛茯,那些馍馍和衣服是怎么来的。
他们坐在破庙的门槛上啃着馍馍,外面恰好下起了雪,洛茯将馍馍放到膝盖上,从怀里掏出那几块她一直不忍吃掉的绿豆糕。
“喂,你要不要吃——”洛茯拿起一块绿豆糕,递给一旁的小叫花子。
他的头忽然倒在了她的肩上,本来拽着馍馍的手,也垂了下去,那啃了一半的馍馍,咕噜滚到了雪地上。
这是她第二次面见别人的死亡。
她握着小叫花子的肩膀,试图把他身子立起来。这时她才发现,他破烂衣服下的肌肤,布满了血淋淋的伤口。
洛茯扯了一件最大的衣裳,将他包裹了起来,拖到整个破庙里最干净的地方。
“等我救活了弟弟,就来救你。”她捡起那个已经被雪覆盖的馍馍,放到身上擦了擦,随后塞进怀里。
她不敢回头看那个破庙,眼泪和鼻涕交织着,在皲裂通红的脸颊上留下几条深深的印记。
大漠的气候很怪。
白日里沙子烫脚,但到了夜里却能冻得骨子疼。
洛茯不知道第一晚是怎么挺过来的,她望着茫茫的白沙,不知该去往何处。
月光为白沙镀了一层银。她裹着衣服,躺在石头后面,浑身冻得发抖,意识逐渐开始模糊起来。
她将怀里最后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瞬间仿佛回到了当时弟弟还在身边的场景。
“这么爱吃绿豆糕,便叫你小糕好了。”小白笑眯眯地盯着昏睡过去的洛茯,伸手擦掉她嘴角挂着的糕屑。见她身旁掉落了一半,小白便拾起来咬了一口。
“真甜。”他捧起洛茯的脸,叹了口气。“可惜要送给大魔王咯。”随后他撕掉算命先生的脸皮,变回了本来的少年模样。
此前麟洲命令他必须在人界找到亡神降世之体,以其肉身为载体为他孕育魔气,好助他有朝一日坐上魔王位置。
就这样小白扮作算命先生,整整在人界找了五年,终于在景城某个角落,寻到了这个伤心欲绝的小姑娘。
他没想到亡神七煞降世,竟出落得楚楚动人。因不忍她就这样被麟洲杀掉,他便没立刻将她带回南疆,而是在暗中跟随着,为防止她精力殆尽,他会趁她睡着时给她渡入一些灵气护体疗伤。
一路下来,他总会屡屡感慨——人类的感情还真是纯粹,那小叫花子,为了让她不挨饿受冻,竟然顶着已经快烧到迷糊的身子,翻到别人院里去偷东西,虽是挨了一顿毒打,但最后还是将衣物带回来了。
人类的命还真是脆弱,那小叫花子,在挨了打后,很快就去世了。
她哭得很伤心,一如他初见她时。
他忽然又想到了自己,他是人与妖结合之子,自打出生后不久便被卖到了南疆,与麟洲签下了灵契。
麟洲的宫殿很大,仆人也很多,但却没有一点生气。
妖仆们缄默着听从差遣,甚至没人敢在殿中高声说话。
他自认为是天资聪颖的话痨,在众妖仆中很快就吸引到了麟洲的注意,一路艰辛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成了麟洲随行的小跟班,也能领到这些能自由出入南疆的差事。
兴许,整个殿中只有他明白,麟洲他到底,也是害怕孤独的。
他又何尝不是呢?小白揉了揉眼眶,出来五年,他才感受到,原来世间情,有许多种。
凡人的一生虽然短暂,却比在南疆殿中做妖仆精彩得多。
他俯下身将洛茯抱了起来,她的身子很轻,抱着一点也不费力。
此时此刻,他竟然短暂萌生出带着她远走高飞的想法。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背叛麟洲,下场无非是死路一条。
他这般卑贱的人妖之子,还敢奢望什么情?
小白咬了咬牙,挤了挤面部肌肉,强扯出一个笑容,再次露出他那两颗尖尖的虎牙,抱着怀中的少女步履坚定地往宫殿走去。
她没复活弟弟,自然也没能复活那个死在庙里的小叫花子。
她还丢了自己的命,丢了自己。
洛茯握着清玉剑,看着眼前这个黑砖黑瓦砌成的大殿,暗金色的龙纹图案镌刻在墙砖中,就连殿门上都是栩栩如生的龙纹,殿门高数尺,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和殿主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殿门很重,且上了锢咒,普通人是无法推开的。
洛茯抬头看了看上方,外墙不算太高。她想起之前在暮春楼囚遥教她的凌空之术,试图调动顾长卿体内的灵力飞进去。
洛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精气运转,随后提气,使其进入颅腔炼气化神,气上三分,她忽觉胸口发疼,一股鲜血涌上了喉咙。
是因为中了蛊毒吗?隐隐约约觉得有东西在啃噬着心气。
她捂住胸口,吐出口中的鲜血,放弃了运气。
没想到这蛊毒已经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
正当这时,大殿门猛地被打开了,巨大的声音吓得洛茯身子一颤,殿门卷起尘土,她忙又捂住眼睛和口鼻,还是被呛得连连咳了几声。
待尘土散去,她看见空空的殿院正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麟洲双手插在袖中,冷冷地看着站在殿门外的洛茯。
他将身上原本带着的银器全都摘了下来,只剩下那颗戒指。
“终于来了,真叫我好等。”他伸出手,将洛茯整个人吸了过来,她狠狠撞到他身子上,瞬觉身子骨快散架开来。
他的身子,甚比城墙还冷还硬。
麟洲看着她,随后开口道,“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不好受吧。”
“顾长卿他人呢?他没事吧?你没杀了他吧?”洛茯忙开口问道。
麟洲不语,只是将手掌覆上了她的头顶,洛茯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自己就腾空了起来,再然后看见顾长卿的身子白眼一翻,直直地倒到了地上。
他就这么拽着她的魂,往殿内走去,殿内亦是空空荡荡,只有一张长桌,长桌上摆着各种银饰。
“挑挑看,喜欢哪个?”麟洲微微转头,洛茯不解,摇了摇头,她喊了两声,但发现好像根本发不出声音。
麟洲指着桌上最右侧的头冠,“这个?”见洛茯没有反应,又移到一旁的银簪上,“这个?”他忽然有些急躁,随手抓起一根项链,“就这个好了。”
语毕,洛茯又觉天旋地转,眼前再次亮起,却发现四周笼罩了一层红色。
麟洲撩起脖子上的头发,将项链戴在了脖子上。
“放我出去!”她拍了拍那一层红色的“墙”,才发现自己被关在项链的坠子里了,好在现在是能说话了,不过不知道麟洲能不能听得到。
伴随着麟洲的走动,整个坠子忽然开始晃动起来,她冷不丁地摔了个跟头,麟洲似乎感受到了,便将项链塞进衣领里,她的世界瞬间一片漆黑,耳边传来极具节奏的咚咚声,这是麟洲的心跳吗?
她摸着坠壳,真想一刀刺穿它,然后刺进他的心脏。
过了好一阵子,步伐似乎是停了下来,耳边竟然传来了顾长卿的声音。
洛茯忙喊道:“你别伤他,你放他走!”
“洛姑娘,是你吗?你没事吧?”顾长卿揉着脑袋,迷糊中听到洛茯的声音,捡起掉在一旁的清玉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想救她吗?”麟洲挑了挑眉。
顾长卿拧了拧手腕,发现自己回到了本来的身子里,便试图运气调动清玉剑。
可是身子骨却疼得厉害,是蛊毒又发作了。
那些蛊虫在他体内肆意横行,每一次啃噬都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跪下。”麟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高声道。
顾长卿咬紧牙关,强忍着体内蛊虫啃噬骨头所带来的剧痛,单手结印气力,猛地朝他打了过去。
麟洲只是微微抬手,便接了下来。他甩了甩手,缓缓走到顾长卿跟前,按住他的肩膀。
“相思蛊,相思入骨,你猜她痛不痛?”麟洲低声开口道,“想救她的话——”
顾长卿默默地垂下了手,他的脸色苍白,身体因蛊毒的发作而不住颤抖。
他知道,自己这副被蛊毒侵蚀而残破的身躯,确实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
眼前之人,明知他与洛茯换了魂,却将错就错将他带了回来关在地下数日,直到今天才重见光明。
他虽不知他是谁,却能感受到他身上溢出的强大妖力,他操纵着他体内的蛊毒,轻而易举便能杀死他。
“跪下。”麟洲提了提嗓子。
“不要!”洛茯焦急地拍了拍坠子,他就算真的跪下了,麟洲断然不会这么轻易就给他解药的。
顾长卿垂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或许只有——
对不起师门,对不起师傅,对不起遥公子,对不起洛姑娘。我得救她。
倘若能活着回去,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手刃了他。
顾长卿丢掉手中的清玉剑,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不错。”麟洲俯身,在他肩上擦了擦手,“跪好了,我去拿解药。”
麟洲转身离去,洛茯瞬觉心一凉,他是不会给他解药的,顾长卿他,会死的。
可她现在如螣蛇一般被困在这玉石里,什么都不能做。
没了囚遥,就算她练就了再强的泯生瞳,也伤不到麟洲一根毫发。
可是她也不难眼睁睁看着顾长卿因为她独自一人被抓走啊!
洛茯只觉浑身发软,无力地坐了下去。眼前已是死局,囚遥却不知所踪。
她忽然觉得可笑,为什么自己就认定囚遥一定会帮她?因为情?他曾与石姬有情,可仍会把她绑到柱子上。
再说,他就真的对她有情吗?此时此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了解囚遥,他的阴晴不定,他的喜怒哀乐,她似乎从来没在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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