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不是我说,你就是太执拗了,这样伤脾又伤胃。”
李子洵搭在顾长卿肩上,嚷嚷着要带他去大吃大喝一场。
“谁能想到那八仙楼居然是涂生教的老巢!还好平日里咱两在外说的都是些废话,被他们听去了也无妨——对了,最近因为弥天寺那个破庙,连带着城南酒肆的生意都好了起来,要不今儿咱们,去那边喝喝?”
“全听殿下安排。”顾长卿反手揽住李子洵的腰。
城南远离闹市,因靠近弥天寺,街边的酒肆都多了几分禅意。
还未步入客栈,一个女子的哭声从一侧凄凄地飘了过来,钻入李子洵和顾长卿的耳中。
“青天白日,谁在那号丧?”李子洵皱了皱眉,探头去看。
只见一身着白衣的女子跪在一旁的巷子口,正可怜兮兮地抹着眼泪,她的身前白纸黑字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李子洵取下搭在顾长卿肩上的手,上前去驱赶道:“去去去,换个地方哭去,别扰了我们兴致。”
随后就要从兜里掏出钱打发她。
顾长卿见状,忙按住他的手,“让我来吧。”说完他忽然想起,自己带出来的钱,好像都在洹湘那儿。
李子洵察觉到他透露出的窘迫,忙将自己的钱袋子整个取下塞给他,“拿去吧,让你逞逞英雄。”
顾长卿不好意思地接过钱袋子,“日后再还你。”随后从里面拿出几块碎银,放到女子面前。
“姑娘,拿着这些钱回家赶紧去吧,别冻坏了。”
女子闻声抬头,哭得红肿的眼睛中折射出异样的光芒,“多谢公子……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顾长卿笑着摇摇头,又和李子洵对视了一眼,转身进入了客栈。
“公子,我叫初夏!”看着顾长卿离去地背影,女子高声喊道。
她捧起身前的银子,正准备揣进怀里,这时巷子里忽然窜出几个瘦猴儿似的男孩,将她手中的钱抢了过去,又推搡嬉笑着离开了。
初夏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被刮伤的手,默默进入了酒肆中,寻找顾长卿的身影。
“姑娘留步,上边是贵客雅间,你不能上去。”店小二看着这个突然闯入进来的女子,忙伸手将她拦住。
初夏白了他一眼,“我去找我的相公,就是方才那个穿着青色衣袍的男子。”
“这——”店小二有些迟疑,“他俩在醉月间,你去吧。”掌柜却在这个时候发话了。
初夏推开拦路的店小二,趾高气扬地上了楼,但到了醉月间门口,她又变回了方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从袖中掏出一张手绢,放在口鼻上,一边哭泣一边敲了敲厢门。
“进来。”李子洵以为是上菜的小二,便喊道。
初夏缓缓推开门,站在门口哭着看着他们。
“怎么是你?”顾长卿刚给李子洵斟了酒,看见初夏,愣了一下。
“公子,是初夏没用,你给初夏的那些银子,方才全数都被那些泼皮抢了去。”她故意抬手,露出伤口。
“你给了她多少?”李子洵拉过顾长卿,低声问道,“一大半。”顾长卿指了指钱袋子。
“别站门口,进来坐吧。”李子洵深吸了口气,朝初夏挥了挥手。
“公子,这怎么好?”初夏收起手绢。
“多一副碗筷的事,对了,你家住哪?等会要不我直接差人把钱送到你家里吧。”李子洵看着初夏,心想着既然都做了,干脆就送佛送到西。
初夏没回应他,而是咬着下唇,紧紧盯着顾长卿,顾长卿察觉到她的目光,无奈道:“坐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初夏欣喜地点点头,拖了一根凳子,坐到顾长卿的旁边,李子洵暗暗笑了笑,看来这女子是看上他的好兄弟了。
“喝点,暖暖身子?”李子洵指了指桌上的酒壶,初夏娇羞的点点头,视线还是停留在顾长卿的侧颜上。
见有外人,二人也不好聊别的事,只得不停盘问初夏为何到了“卖身葬父”这个地步。
听着初夏的娓娓道来,欷吁之间,皆有几分微醺了。
“顾公子,李公子,多谢二位此番照顾,初夏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你们。”初夏端起酒杯,起身准备敬酒,手却忽然一抖,将杯中的酒半数洒在了顾长卿的长袍上。
“啊。”初夏娇嗔一声,忙放下酒杯,取出手绢俯身准备去擦他长袍上的酒渍。
“不必——”顾长卿摆手拒绝,可初夏还是执意伸手擦了上去,她的发丝顺势飘到了顾长卿脸上。
擦了两下,初夏忽然扶额,侧身倒在了顾长卿的怀中,“顾公子,不知怎的,初夏的头好晕。”
李子洵咬着手指,强忍笑意转过头去。
这时,门忽然被撞开了。
“姑娘,姑娘,厢房不可乱闯!”小二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滚开。”洹湘一边朝他喊道,一脚踹开了厢房的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番暧昧的模样。
顾长卿看见洹湘,一把将初夏推开,尴尬地站了起来。
“顾长卿,她是谁?”洹湘不可思议地指着初夏,质问道。
李子洵见情况不对,忙走到洹湘跟前去,讪笑道:“别误会,别误会,她谁都不是,咱们刚才才认识的。”
“你给我让开。”她将李子洵推到一旁,上前去就给了初夏一巴掌。
初夏被她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愣住了,“你是谁?你为何打我?”她捂着脸,可怜兮兮的说道。
“我是你姑奶奶。”洹湘瞪了她一眼,又走到顾长卿面前,“顾长卿,这封信是什么意思?你丢下我跑了,该不会是因为她吧?”说罢将信掏出,拍在他的胸口上。
顾长卿不语,只是用别样的眼神看着洹湘。
李子洵在一旁看的胆战心惊,赶紧上前去扯了扯顾长卿的袖子:“卿卿,你倒是解释啊——”
没想到顾长卿却开口,轻飘飘地说一句:“你说对了。”他说完绕过洹湘,走到初夏面前,将她揽了过来。
“初夏她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不像你这般胡搅蛮缠。”
初夏听顾长卿这般夸赞她,娇羞地捂嘴笑了笑。
“疯了,一定是疯了。”李子洵感觉自己的鞋底都快被脚趾抠穿了。
“顾长卿,你以为仅凭找个女人来作戏就能轻易摆脱我?” 洹湘脸色瞬间凝重,语中带着不甘。
“姐姐,您别急呀。 ”初夏在一旁温柔地开口,“我与顾郎之间乃是真心相投,情深意重。我虽不知你与顾郎发生过什么,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感情不能强求,你又何必继续纠缠下去?”
“你懂什么?”洹湘自嘲似地笑了笑,不甘心道:“顾长卿,你跟我出去。”
顾长卿皱了皱眉,露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洹湘姑娘,请回吧。”
李子洵不知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下只能当和事佬,便对洹湘低声说:“他喝多了,你别跟他计较,他这几日暂且住我府上,要不等他酒醒了,你再来吧……”
“行,顾长卿,你给我等着。”洹湘深吸了口气,不再说什么,转身摔门而去。
顾长卿见她走了,忙松开揽住初夏的手,惆怅道:“初夏姑娘,方才唐突了,切莫介怀。”
“顾公子,我看那姐姐挺伤心的,要不你……”初夏故作担忧道。
李子洵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顾长卿,当下露出一个笑脸接话道:“今儿也吃好了,我看天色不早,要不就散了吧。对了,初夏姑娘,你把你家住址留给我,我一会差人给你送钱过去。”
唤小二来递了纸笔,初夏犹豫了片刻,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缓缓递到顾长卿手中。
顾长卿点头收入袖中,“阿洵,走吧。”遂唤李子洵拂袖快步离去。
出了客栈,初夏还在身后紧紧跟着,李子洵也无暇顾及她,满脑子只想搞清楚顾长卿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行色匆匆的她忽然撞到了一个女子。
尧清俯下身,捡起地下的手绢,叫住初夏:“姑娘,你东西掉了。”
初夏驻足,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多谢。”她接过手绢,“你是从弥天寺出来的吧。”
尧清有些吃惊的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香火味道,很好闻。”初夏笑了笑,“我曾在寺里住过小住过一阵子,身上的病都好了,连心病也好了……我看你心事重重,不妨试试在寺里住一段时间,在佛祖的庇佑下,一切都会好起来。”
“多谢姑娘提点。”尧清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还应跟玄元大师见上几面。
初夏看她听了进去,便挥手告别,继续去追赶顾长卿,可跟着跟着,那两人的身影却忽然不见了。
“站住。”正当这时,冰冷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之人模样,四周的景物霎时开始扭曲起来。
“水灵无界,阵起。”洹湘盘着手中的灵珠,嘴里开始念诀。
随着结界成型,二人皆入其中,纷纷跌落到柔软的水面上。
洹湘抱着手看着她,眼睛眯成一条细线:“老实交代,你刻意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
“姐姐在说什么?初夏怎么有些听不懂。”初夏将手指盖在唇上,歪着脑袋看着她。
“别跟老娘装,你这个臭不要脸的小妖精。”洹湘脚一踏,水面瞬间掀起数层波澜。
初夏见被她识破,便将手指挪到下颚,轻轻揭下盖在脸上的皮,缓缓变化成了一副少年模样。
“怎么是你?”洹湘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之人,“你是那个除妖师!”她惊呼。
“哎呀,记性不错呢。”除妖师大声笑了几下,随后盘腿坐到了水面上。
“你先是捉了尧清,如今又去接近顾长卿,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洹湘开始警惕起来。
“别急嘛。”除妖师从怀里掏出一把骨刀,在指尖上转动起来,甚至还开始哼起了曲子。
“姐姐,我的美人计不错吧。你看看你,白瞎了这幅好皮囊,性子跟个男人婆一样,男人们可不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住嘴。”洹湘被他这么一说,气得牙痒痒,一脚踩在他盘起的膝盖上。
“疼疼疼,别踩了。”除妖师撇了撇嘴。
“赶紧交代,不然我杀了你。”
他忽然握住洹湘的脚踝,“我说我说,我靠近他,自然是为了杀了他呀……十清门的人,都该死。”他的表情忽然变得阴冷可怖,又桀桀怪笑了几声。
“你休想动他一根毫毛。”洹湘听罢,连连施法将除妖师整个人打进了水里。
他咕嘟了几下,浮了上来,吐了几口水挑衅道:“他都这样嫌弃你了,你还缠着他干嘛啊?”
“你管我,去死吧你!”洹湘俯身按住他的头,又将死死他按进了水里,他蹦跶两下后便没了动静。
“区区一小屁孩,也敢跟本公主斗。”洹湘松了手,直起腰来,看着被困在水底的除妖师,“还想杀他,做梦去吧!”
水下还是没有动静,洹湘正想收起结界,耳边忽然又传来几声咕嘟声。
她暗道不妙,脚上猛地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低头看去,只见那把之前在他手中把玩的骨剑,此刻已全然刺穿了她的右脚,她试图抬脚,却发现自己已然被牢牢钉在了水面之上,脚背涌出的鲜血,很快就将那片水面染成了猩红色。
怎么会——这么快。
“哈哈哈,好玩。”除妖师的声音清澈地从水面之下传来。
洹湘见自己动弹不得,只能施法收起结界,二人顺势落回到了街道上,夜幕下,四周空无一人。
她拖动受伤的脚,将身子贴到附近墙上,喘着粗气,警惕地看向眼前这个不断怪笑着的除妖师。
“你的这只脚,以后可就没用咯!”除妖师举起骨剑,歪起嘴指着洹湘。
“我本不想杀你的,可你执意要杀了我,那我也就不客气啦。”
洹湘眼中闪过一丝不甘,迅速凝聚起一股强大的灵力,直逼除妖师而去。
除妖师闪身,瞬间不见踪影。
再回过神来时,那把骨剑正正刺在了她的胸口上,洹湘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把刀名为画骨柔,是我用自己的肋骨做的。”除妖师抓起洹湘的手,放在自己的腹上,“你摸摸,这儿是不是缺了一块——反正这两条骨头都被他打断了,干脆取下来做成武器好了。”
“你,为何……能不能别……杀他……”洹湘强撑着一口气恳求道,她能清楚感知眼前这人强大的魔气。
她已将大部分灵力渡给了顾长卿,如今显然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顾长卿大病初愈,恐怕也——
除妖师不回答她,只是蹲在她面前,默默看着她被骨刀吸干身上的血。
意识越来越模糊,死亡的感觉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可是这一次,不会有人再能救活她了。
顾长卿,你能感应到吗,快走吧,有危险——洹湘无助地看向夜空中的那轮皎月。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忽然听到那除妖师轻飘飘地说:“噫,我想起来了,咱们之前,好像在云台观见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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