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洞穴2

这是个‘丁’字型的洞穴,纵深颇长。半人高的洞口处,垂满了嫰青蔓生的藤草,‘丁’字最深处,有两个耳房一般的处所,便是僧人从前打坐修行的地方。

此刻,江小蛮唇色渐失,靠坐在‘丁’字头左侧的一个破旧蒲团上。她全身都被雨水打得湿透,小腿处的血污都被冲得不甚明显了。

右侧是储物之所,她歪了头,喘着粗气追寻地看着僧人的背影。

很快,微弱的‘噼啪’声响过,洞穴正中的空地上,由一簇火苗燃作了篝火堆。

和暖的火光一燃起,江小蛮顿时觉出了身上的暖意,看着僧人揣着个竹管,朝自己走近。没来由的,她心底里便渐渐安定下来。

“似乎未伤筋脉。”道岳高大的身躯伏下,长眉肃然紧皱,细细看了那伤处许久,拿定主意般地抬起头,平和地直视她,“郡王若是信得过贫僧,便在此地卸夹。”

到底是对穿的伤口,硕大的兽夹瞧着也是骇人异常。

先前她自个儿试着想要将兽夹拉开,拼足了吃奶的劲儿,最多也就是拉开了半寸,又立刻‘嘭’得合了回去。

伤处再次合拢碰撞的痛楚,全然不亚于第一次。

是以听闻道岳说要替自己卸夹,她下意识得身子一抖,披垂的长发厚重如绸,划过左腿伤处,浸染成更深的墨黑。

“忍一下,会有些痛。”

还不等她回过神接话,道岳打定了主意,极轻地说了这么一句,上前按在血污泥垢的兽夹边缘。

只是略略凝神屏气,左右双臂重重一拉。

“快!”

瞬息间,那可怖硕大兽夹被扳作了半圆,紧绷大开的模样,似是随时要咬下一块新肉来。

利齿出肉的痛固然厉害,可他的速度也快。江小蛮来不及喘匀了气息,便立刻用双手将左腿抱出了兽夹正中。

‘铿’得一声金石撞击,在她的腿才落地时,兽夹迫不及待地再次合拢。

她抖着唇未及再次言谢,腿间的伤处骤然觉出清凉麻木。

暖黄的篝火边,道岳已经掀开了竹管的木塞,将其中土褐色的药粉悉数倾倒在伤处。

两个扁圆型的伤口臼臼地流着血,然而一经这药粉洒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得便止住了血。

江小蛮有些讶然,她小时颇调皮,上山下渠的,没少用伤药,然而遍凉国药坊,这般神药恐怕都是难寻的。唯有宫廷禁苑中,才有这等神药。

然而这念头不过一瞬,便被耳边的话惊了下。

“脱了湿衣,请郡王先将就披僧衣取暖吧。”

“不、不必……我……坐、坐在火边,不冷。”

但见地上的伤患白着张失血过多的圆脸,颇为局促尴尬得缩了缩身子。

道岳回过身不解:“便是生了火,受了这般伤,也不该裹着湿衣服。”

江小蛮偏了头局促:“无妨的,我打小身体底子便不错。”

想要再劝,可见他埋了头缩在岩壁边的样儿,道岳也就先换下了自己的湿衣。

因是此地从来只有他一人修行过,也便只常备着一套灰青色的僧袍。

僧袍里外两件,他只披了有些灰污的月白里衣,转身想将干净些的外袍递给伤者。

衣袍松动,一颗贴项悬挂的碧蓝色的‘天珠’,松垂着晃出了交领外。

这颗天珠,是朅末王后的遗物,他带了七年。道岳抬手拉过天珠,纤长鸦睫盖住低沉冰寒的眸子。

僧人的手握紧,死死攥住天珠的同时,他抬眸,冷寂无情地看向了地上的伤者。

这是他待破的嗔怒,是他该放下的心结。

只是今夜,对着眼前这个江姓的凉国皇族,纵然知道他的年幼无辜,道岳还是默许了阿合奇的这一场策划,虽然他并不知道,所谓的施救交好,会将人伤成现下这个模样。

“夜长露凉,郡王还是屈就换了湿衣。”

道岳虽是这么说着,却并不再多劝多管。在只当是小郡王娇生惯养,不愿穿他平日的粗衣麻服。扔了衣服去他脚边,也就径自席地,在火堆另一侧,闭目养神起来。

留下岩壁另一边的江小蛮,因离着火堆有些远,禁不住冷得发起抖来。她想要撑着身子朝中间挪动些,可却越发觉得视线模糊,浑身无力起来。

最后看了眼席地打坐的僧人,那火光从侧面投射着,打在他轮廓分明,深刻完美的面容上,又因洞顶低矮逼仄,越发便显出僧人的伟岸清瞿来。

虽然还是偏瘦些的,却骨骼修长,便是静静打坐着,也总给人种蓄势而发的错觉。

对着这么个人,江小蛮无端的,竟觉出些自惭形秽来。

雨幕漱漱地打在洞外的草木藤蔓上,初秋夜半的山岚便是这么骤然凉冷起来的。

而洞中,是火堆明灭的‘噼啪’声,温暖如春。

一刻后,打坐的僧人睁开了双眼。当他看到火堆远处歪倒的人时,先是合十打了个佛号,犹豫了一瞬后,还是马上起身,过去查看换药。

道岳先看了眼那被兽夹对穿的伤处,果然止血的药粉化没了,又开始有些血污渗出。

轻轻推了推人,见是毫无知觉了。道岳算准药效上来了,他立刻取过把锋利匕首,对着火堆烫过后,用最快的速度,在伤口处划了更深的口子,又放了些血后,才将伤药重新敷好,最后从僧袍上扯了干净的布条,将伤腿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伤口才算彻底处理完了。朅末王后本是汉女,道岳少年时,汉文医理便都是由母亲传授的。

等包完了伤处,他长眉一顿,才发觉玉真郡王并非是睡着——从受伤淋雨到如今,不过辗转数个时辰的功夫,那张圆脸此刻烧红一片,额间滚烫,分明是高烧混沌了。

方才还说身体底子好,道岳无奈叹息,过去将人缓缓扶抱起来。

这伤口应当还未及化脓,这突出起来的高烧,便该是这一场山雨浇出来的了。

事急从权,方才泥泞中挣扎过来时,道岳已经看清了,他们这个位置,下山的那条路,已然被暴雨冲垮浸没了。

虽说他给小郡王用了最好的灵药,如今的情况,三两日里下不得山,若是真高烧的厉害,恐怕还是危险。

“好烫。”他拨开那些如云墨发,将手仔细贴去面上试了试温。

思及此,僧人也不再放任,单手将人托抱住。另一只手尽量放轻了,解下道袍的腰带,一点点为伤者退衣。

湿衣粘身,又唯恐将人直接弄醒,便牵连不清得废了好一番功夫……

等到外袍内衫皆除尽了,但觉四肢绵软莹白,竟如岭南最上乘鲜润的荔枝般。可是……肚腹之上,又为何紧紧缠了数层绸绢?

道岳停了手,对着那块绸绢愣住了。

这小郡王,好端端的,难道凉国男子都要作这般装束。

他从小便颇爱于朅末寺中听法,对俗世间的事情本就同一般孩子不大一样。后来又是少年亡国剃度,便难免于世上的常理俗物有些不通透了。

“凉国男子,殊异也。”绢绸也吸透了水,贴着滚烫肩颈,触手便更觉冰冷。

此刻江小蛮浑身上下,便只余条及膝亵裤和这尺长裹胸。她正陷在漆黑冷腻的泥沼中,怎么也走不出来。忽的,前头出现个带凤冠簪赤金宝塔步摇的女子背影。她急急地跌爬跟了去,渐渐的,周身暖融融的,随着那女子背影的清晰,驱散了无边的黑寂。

道岳托揽着半/裸的伤者,小心地将人带转着,朝火堆近处靠了些。

他随手将脱下的湿重外袍朝竹竿头甩挂好,回身扶稳了人,另一只手朝那最后的绢绸伸去。

在指尖触及侧面的暗扣时,猛然间,如遭雷击般,他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灵台清明,忽然间他想明白了什么。

“善哉无量释尊……”僧人低沉地念了句,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犯戒的事,掌下所触,甚至顿时觉出了些烫手炽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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