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薜荔悄无声息地退下后,寝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翾依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怔怔地望着窗外魔界特有的、永恒灰蒙中偶尔掠过诡异光带的天空。
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脚踝上的五彩石链,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吸引着她去探寻。
犹豫再三,强烈的好奇与内心深处那份被瑢鹤话语勾起的、对过往的渴望,最终战胜了疑虑。她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将一丝精纯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注入到其中一颗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彩石之中。
起初,石链只是微微发热。但下一刻,异变陡生。
整串石链骤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五彩光芒,将整个寝殿映照得光怪陆离!一股庞大无比、蕴含着强烈情感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地冲入她的识海,一幕幕清晰得如同亲历的画面,争先恐后地在她眼前展开——
她看见百年前,那些自诩正道的各大门派掌门、长老,如何聚集在密室之中,目光贪婪地商议着须臾渡那得天独厚、近乎取之不尽的纯净灵气。
古剑门的掌门秦羽,那个向来以正直谦和著称的剑仙,如何带着温和无害的笑容接近她,利用她年少不经事的信任,言语间巧妙套取着守护须臾渡结界的核心口令。
她看见自己当时毫无防备,甚至为得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的赞赏而沾沾自喜,天真地将口令和盘托出时,对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极其隐蔽的得逞与算计之色。如今以旁观者的视角看清,那眼神让她遍体生寒。
记忆的画面飞速流转,她看见了道门联军是如何里应外合,轻易攻破了须臾渡的守护结界。
那片她与瑢鹤共同守护、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净土,瞬间沦为了血腥的修罗场。天狐族人们措手不及,在漫天飞舞的法宝光芒与凌厉攻击下伤亡惨重,凄厉的哀嚎与愤怒的咆哮响彻云霄。
三位修为高深的族老目眦欲裂,拼死抵抗,祭出本命法宝,仍难敌各大门派轮番祭出的、专门克制妖邪的强**器,最终血染碧草。
而最让她心痛到无法呼吸的一幕,是瑢鹤为了掩护族人撤退,独自面对道门最强杀招的场景。东皇钟的恢弘钟声震荡神魂,翻天印的巨大山影遮天蔽日,两大上古神器的威压交织而下,将他周身空间都禁锢、扭曲。
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中心,他单膝跪地,嘴角不断溢出触目惊心的鲜血,面色苍白如纸,却仍咬紧牙关,拼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护体结界,为身后的族人争取着宝贵的逃生时间。
而她呢?当时的她目睹这一切,心急如焚,不顾自身安危,祭出师门法宝无量尺,想要打散神器交织的法光,却如同螳臂当车,无量尺瞬间光华黯淡,被震飞出去。
最终,在绝望与悲愤的驱使下,她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那足以绞碎元神的光罩之中,想要与他同生共死。
就在她感觉自己的元神在那恐怖威压下即将溃散、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声高亢清越、穿金裂石的凤鸣自九天传来。
一只巨大的、周身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凤凰撕裂云层,盘旋而至,炽热的火焰羽翼狠狠撞击在神器法阵之上,引得天地震动!同时,一道熟悉的流光——是她师父的护身法宝流光绡——也如银河般飞来,精准地缠住了她的手腕,试图将她拉出险境。
她记得自己当时死死握着瑢鹤的手,哪怕指节泛白,也不肯松开。直到一个身着黑衣、面容冷峻的青年强行掰开了她的手指,是墨麒子,那个总是默默跟在瑢鹤身边、沉默寡言的麒麟族少主。
最后映入她模糊眼帘的,是瑢鹤被墨麒子化身麒麟真身强行带走时,穿透混乱战场,望向她的那个眼神——那里面充满了被她“背叛”的震惊与绝望,山河破碎的痛心,以及……以及一丝即便在那种时刻,也难以彻底磨灭的、深沉的眷恋与不舍。
翾依突然感到头痛欲裂,脑中便响起了她师父曾经与她的对话:
“为师再问你一遍,你是要修为还是要记忆?”
“我……”
“别忘了,你可是为师寄予厚望的弟子,是将来轻鸿的掌门首选。没了修为,你就是个废人了。”
“师父,求您不要逼我。”
“不是为师逼你,实是形势所趋。事到如今,你还放不下那只狐妖?”
“别逼我。”
“你如今已与他势如水火,整个天狐族也与道派结下不可化解的仇怨,你们之间不可能了,还留着那些记忆干什么,保住修为才要紧。”
“不、我不要忘了他,不要,我爱他。”
“为师再问你一遍,修为还是记忆?”
“我……”
“修为还是记忆?”
“……”
“阵法已起,保住修为还是记忆,你只能选一样。”
“修、为。”
从此,关于那只小狐狸,关于须臾渡的桃花,关于那个白衣清冷的身影,关于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欢笑与泪水、承诺与背叛……都渐渐模糊、远去,最终沉入识海的最深处,被厚重的尘埃覆盖。她甚至忘了,自己曾那样深刻地、不顾一切地爱过那个名为瑢鹤的天狐。
而瑢鹤呢?他在堕入魔道、历经乾坤熔炉焚身之苦、于绝望中建立起这陷空魔界的百年间,却拼着修为受损、心神耗竭,也要一点一滴地收集、保全与她相关的每一段记忆,将其封存在这串石链之中。这串五彩石链,就是他百年来,在恨意与深爱交织的煎熬中,唯一的精神寄托,是关于她的全部。
“原来……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是我,是我先背弃了誓言,是我愚蠢地引狼入室,是我……选择遗忘……”翾依喃喃自语,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百年来积压的愧疚、悔恨、自我欺骗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爆发,她蜷缩在软榻上,肩头剧烈颤抖,泣不成声。那串五彩石链在她脚踝上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她破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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