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蜀走后，绥绥扶着容灵语在树旁坐下，几人将刚刚得知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先是贰负杀了窫窳，这与记载相同，随后窫窳尸被送往六巫处复活，贰负则被天帝所杀，此时窫窳生魂入了阴司。

随后窫窳转世为伯益，贰负因不知名原因化作姒启，不知此时姒启是否存有贰负记忆，但伯益并无窫窳相关记忆。

伯益因治水有功被禹赠鹿蜀，并请它帮忙照看百兽。

随后禹身死，姒启欲杀伯益以夺王位，现出蛇身人面原型，吞食伯益妻子姚氏，鹿蜀受姚氏嘱托将伯益带走，此时姒启应当是恢复了贰负相关的记忆。

伯益逃走时因看到贰负面容，想起了前世窫窳的相关事情，受鹿蜀指点找到窫窳尸，魂归本身，又应了鹿蜀，将它斩了后取皮毛做了衣裳，让鹿蜀生魂附属其中。

随后伯益带着招揽来的兵士反攻姒启，却不料姒启得到了后羿的协助，伯益与鹿蜀皆被后羿所杀，因为鹿蜀是代伯益而死，因此也代为承受了天帝的惩罚，被从世间除名。

如今窫窳尸重现，鹿蜀却说不知是何故，当时伯益之魂已经下了九泉，且如今的窫窳尸身上还有后羿的气息。

几人整理完后，绥绥决定今夜将钟馗唤出一问究竟，因着也没做好面对窫窳尸的准备，且窫窳尸也无甚新动静，众人便返回祝阿县，打算先休息一日，待问得后羿往事再做决定。

入夜，众人又到黄河边，将钟馗唤出，嫦娥亦遣玉兔相伴。

“你当时射杀窫窳尸之时，是否曾发生过甚么？”绥绥也不兜兜绕绕，看着钟馗问道。

钟馗被她一问，神色明显一僵，与肩上的玉兔对视一眼，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十分不自然，见众人诘问眼神，明白隐瞒不得，只得叹口气坦白道：“鄙人并无那段记忆。”

“蛤？”四人当场集体化身huh猫，无论她们先前如何设想，都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后羿本人表明，其并没有窫窳尸相关的记忆，这对众人而言简直天方夜谭。

“我再确认一遍，你是后羿吧。”容灵语皱着眉开口道，这件事实在过于奇怪，她不由得先怀疑起了钟馗的身份。

“我确是后羿，生死簿上亦有记录。”钟馗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肩上的玉兔亦表示了赞同。

“难不成，那记忆于后羿十分有害，或是落下了甚么病根，才会将其从魂魄中剔除？”涂山踏梅皱着小脸，歪着头看着钟馗。

先前她见钟馗那表情，还以为是什么问不得的事情，人家要杀人灭口，以至于她都握紧了权杖，只待对着那也不知道打不打得中的鬼神来上一下了。

“关于此事，妾身倒是有所耳闻。”一直旁观着的嫦娥忽然开口道，“不过是从其余神仙口中听得，也不知是也不是。”

“无论正确与否，起码能提供些思路。”接受完鹿蜀信息轰炸的容小朋友如今信心爆棚，已做好准备面对下一次的进攻。

嫦娥也没再拖沓，当即将她所知的消息告知众人：

“官人本是天神帝夋手下将军，助其开疆拓土，又因功高盖主被贬落凡尘，助帝尧征战，射落九日，斩凿齿、封豨、巴蛇、大风、九婴、等兽，又射了那窫窳尸。”

“其后欲返天庭，便寻西王母求不死药，却因那孽徒逄蒙之故，为我服下，官人亦被杀害。”

“官人转世后便做了那有穷羿，助姒启杀伯益后性情大变，其后追逐王权，自立为王，逼死太康，最终被其相寒浞同小妾纯狐设计杀害，入了阴司做了这钟馗。”

“妾身也不过知晓这些了。”嫦娥说罢，看着众人面露思索之色，也不再作声。

“伯益便是窫窳。”容灵语也并未隐瞒，向着二神道出实情，钟馗听闻也是一惊，却因得自己失了记忆，也是不知其中诀窍。

“后羿在杀了伯益，也便是窫窳后，性情大变，莫非其同窫窳交好，发觉自己杀了好友后内疚？”涂山踏梅左思右想，也就只想到了这一种可能，暗自感叹自己年纪尚幼、见识不足。

“有此可能，可后羿他又为何要去争那王权呢？”容灵语不由得低声询问一声，绥绥听二人对话，也是眉间微蹙，王权，莫非那贰负继位对后羿说了甚么？

容灵语绞尽脑汁，试图寻找众多事件之间的关联，她能感觉到，这些事看似水中浮萍，无根之木，实则为一条丝线所串，只是如今的自己还寻不着那关键一点。

思及此，容灵语只道仍是线索不足，是以无意间问向嫦娥：“那窫窳尸现今仍在德州？”话还未说完，她骤然想起一件事。

“德州！”容灵语惊呼道，攥住了绥绥的衣摆，不住地摇晃着，绥绥知道她想到了甚么，又怕打断她的思路，心中虽是疑惑，却也只能看着她，不敢动作。

“有穷后羿的都城便在德州！那窫窳尸如今停在附近，显然是在等着甚么，其中又有后羿气息，恰得钟馗要寻，它等的自然是后羿！”容灵语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下道出自己方才所想。

钟馗闻言一震，低头自语着：“难怪，难怪我先前刚报窫窳重现，后土娘娘便立即命我处理，想来是知晓其中内情，却不便直言相诉。”

如此一来，众人的目的地便十分明确了，决定于明日一早直奔德州，虽不一定能即刻见着窫窳尸，却也能在德州中探寻一二，说不定也能有所收获。

“稍等，”在钟馗同嫦娥道别后，绥绥忽地叫住了嫦娥，“方才所言是何人所说？”

“九尾大人不必担忧，“嫦娥明了她的顾忌，只见那玉兔摆摆脑袋，对众人道，“将这些说与我的神仙向来性情温和，待人和善，想必诸位也曾听闻其名号。”

“便是那三皇五帝之首，人皇伏羲。”

第二日天将破晓，众人复又来到黄河边，绥绥因着有鹿蜀相告，也不再犹豫，运起法术便将几人带过了黄河，至河道正中时，一阵民歌声传来，却是未见那异兽身影。

容灵语心道，大抵是鹿蜀在为她们送行罢，是以伸手挥了挥，也做道别。

又行一日，晌午时分，四人终于见着了那德州城墙，这建于京杭运河之上的漕运大城属实巍峨。

城门人头攒动，一点儿没被那窫窳尸影响，城内商铺林立，吆喝声亦是不绝，比定陶热闹了许多。

昨夜嫦娥已告知众人，窫窳尸现下虽在附近，却因着未有动作而无法准确定位，还需等待些时日，因此她们决定在城中租个小院稍住一段时间。

现下四人已放好行囊，在城中闲逛，顺带看看能否遇上与当年有穷氏族相关的物事。

走过一条巷子时，忽闻里头传来歌声，那歌声顿挫，竟似是在吟诗，几人顿感兴趣，便向其中走去。

只见巷子尽头坐着一人，身着黑衣，头戴斗笠，正低头抚琴而歌，瞧不清面貌，歌声不似刚刚一般嘹亮，几人走近后，方才听清他唱着什么。

“帝夋赐羿那彤弓素矰，下凡扶助这人世诸国，却说那尧之时，十日并出焉，而生灵涂炭，焦禾稼，杀草木，百姓无以食。”

“彼时又逢那凶兽害人间，且瞧那天神羿，诛凿齿畴华野，杀九婴凶水上，缴大风青丘泽，断修蛇洞庭中，擒封豨于山林，射九日于苍穹，又逢那窫窳怪，射其浊水畔。”

“只可怜那羿做如此，而尧为天子，又怜那故友窫窳死，身插铜箭出己手，更恨那人世乱黑白，令那贰负坐高台。”

一曲已毕，众人心下骇然，这歌者所唱，正是那后羿往事！几人赶忙将歌者围住，却不料他起身脚步飘忽，竟从那包围中钻了出去，显然是个练家子。

“诸位客官，如此何意？若是要听曲儿，付些银两即可，若是身上无事，鄙人恕不奉陪。”说着那歌者也是将手置于腰间，众人这才发现他腰上别着一把短剑，那剑首上有铭刻，泛着暗金色的光芒。

容灵语见状，赶忙上前一步，表明来意：“阁下不必紧张，我们几人只是听阁下方才所唱曲中有后羿之事，恰得此番来德州便是听闻是那后羿都城，欲探访古迹、闻旧事，心中激动，才将阁下围住，多有冒犯，还望您恕罪。”

听闻此言，那歌者也是略微放松，但手还是置于剑柄上，对四人微微颔首道：“原是如此，几位姑娘也是无意，反倒是鄙人冒犯了，不知姑娘欲访甚么古迹，又想知甚么旧事呢？”

“不知阁下是否知晓方才那歌中所言窫窳之事？”绥绥见他愿意交谈，也是先松了口气，复又问道。

“几位姑娘若是好奇此事，鄙人也无甚可隐瞒的，若是姑娘给足银两，鄙人这便说来。”容灵语闻言，从兜中掏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歌者迅速接过，又轻笑一声，显然是十分开心，“不料姑娘竟如此大方，那鄙人也便收下了，这出门在外，还是要些许钱财方能行路啊。”

说罢便同四人讲起了那窫窳之事，窫窳原是性情温和的天神，与许多神仙交好，办事也十分到位，深得天帝赏识。

后羿下凡后，窫窳与他仍有交往，也帮了些许忙，后来便被贰负所杀，往后之事众人便已从鹿蜀与嫦娥处听闻，无甚出入，只是贰负是因着嫉妒杀了窫窳一事倒是听得稀奇。

直至有穷羿射杀伯益为止，终于进入了几人未曾知晓的部分，她们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漏掉了什么。

据歌者所言，那有穷羿杀伯益时，其现出窫窳本身，而姒启也化作人面蛇身之相。

此事过后羿记忆复苏，明了自己彻底杀了好友，不由得悲从中来，加上未能返回天庭，几欲自戕。

可他却又忆起那贰负未死，只能留守人间，欲看那百姓将贰负推翻。

却不料那贰负熟知人心，竟成功继位，后羿只道是人世黑白不辨，当即舍弃天神自尊，欲奴役百姓。

“人既无知，唯神驭之，方可存于世”，这便是后羿当时所言，相传也是姒启曾对他说过的话。

往后，后羿便追逐王权，却不知那逼死太康是否另有隐情，且其称王后与太康无二，竟也是昏庸无能、寻欢作乐，令人唏嘘。

歌者讲罢，便道别众人，欲离开之时，却被姬沐昭叫住。

“你那身手，不似凡人。”姬沐昭警惕地盯着歌者，从始至终四人都因着斗笠遮挡而看不清其面容，可他却知晓几人样貌，一明一暗，属实危险。

“鄙人出门在外，若无甚武艺傍身，怕是难以自保。”歌者闻言也只是一笑，将斗笠略微拉高，让众人瞧了他一眼便转身消失于巷中，却只是奇怪，那歌者竟是闭着双目，好似那盲人一般。

容灵语在歌者转身时瞧见了那把短剑，上刻铭文，以暗金色流注，令她有些眼熟，不禁问向姬沐昭：“那短剑可是凡品？”

“绝非世间俗物，”姬沐昭摇了摇头，那短剑虽未出鞘，阴毒之气已略微散出，显是把绝世毒剑。

思及此，她不由得皱了眉，“恕我无法准确判别那剑之来由，只知其阴毒异常，我平日不喜短剑，更不喜那淬毒之剑，此人想来与我并非同路。”

“唔。”容灵语也是应下，跟着绥绥向外走去，方才姬沐昭的话似乎与她埋在记忆中的一点稍许相悖，可她一时又想不起来，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罢。

便也放下心，拉着绥绥逛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