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
如此声响,一下不仅镇住了尹千觞杀猪般的嚎叫,也镇住了欧阳少恭那一脸的嫌弃,以及那双粗通情事的杏眸。
一时之间,闯入房间的百里屠苏与上半身光溜溜却一大堆青紫痕迹趴在欧阳少恭床上的尹千觞以及正坐在床边穿戴整齐双手搭在尹千觞腰间略略有点懵的欧阳少恭,面面相觑。
诡异的静默瞬时蔓延。
百里屠苏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他瞬时明白过来,那尹千觞为何是那般杀猪般的嚎叫。
毕竟...
他曾经也有过这种糟糕的经历。
再一看衣冠楚楚的欧阳少恭。
他还是想要相信,欧阳少恭对巽芳的深情不移,但...
同是男子,也能体会有些身不由己。
尤其,方才尹千觞的嚎叫之中,欧阳少恭正是那个做下坏事的人。
虽然欧阳少恭看起来极为不像这种人。
可...
一时之间,百里屠苏的面色可以称作古怪。
愣是这喉头滚了又滚才勉强控制住那略有些僵硬的身躯。
欧阳少恭眨了眨眼,好似才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来,急色解释:“屠苏,你不要误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而,百里屠苏却立刻垂下了眼去,什么都不敢看:“抱歉~”
说罢,风一样地跑了。
还不忘给欧阳少恭把门关好。
一路冲回他的房间,内心那叫一个波涛汹涌,迟迟不能平静。
察觉到百里屠苏已经离开得很远,欧阳少恭才转过身来,拎住了尹千觞的下巴,微微眯眼:“玩够了?”
尹千觞抬手抓住欧阳少恭的小臂,眼神迷离:“薄面的少年郎可比少恭更妙~”
欧阳少恭的眼中立刻闪动着危险:“是吗?”
“开个玩笑~”尹千觞嘿嘿一笑,又指了指门外,“现在追出去解释,还来得及哦~”
欧阳少恭狠狠地瞪了这皮了一把的大型犬一眼,这才松开了尹千觞的下巴,站直身子,从袖管里取出一张丝巾来,将手擦了擦,随手把丝巾往床尾一扔,语气和缓:“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尹千觞侧过身子而躺,以手支头,笑得甜蜜:“好~我等你~”
欧阳少恭转身而去。
直到欧阳少恭的身影消失不见,尹千觞才抱了欧阳少恭的枕头,笑个不停。
果然,牛鼻子就是有趣~
欧阳少恭来到百里屠苏的房门前,并未若以前一样,直接推门而入,反倒是极有礼貌地敲了敲门。
“叩叩叩~”
似乎略有一丝来解释请罪所以得有点诚意的味道。
敲门之后,欧阳少恭并未得到任何的回应。
眼珠轻轻一转,继而将声音放得温柔和无辜:“屠苏,我可以进来吗?”
此刻,脸色爆红的百里屠苏都恨不得找个地缝给钻下去了:“我...我休息了。”
欧阳少恭一瞧那亮晃晃的灯光,笑得像一只狐狸。
隐去笑容,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吱嘎~”
正坐在正房圆桌旁双手捂脸的百里屠苏完全没想到欧阳少恭会这么干,那双杏眸都给瞪圆了:“少恭你...”
欧阳少恭冲着百里屠苏眨了一下眼,算是相对委婉地挑破了百里屠苏的话:“若真休息了,何必应我?”
百里屠苏的脸色更红,那双杏眸也止不住地乱晃,更加窘迫了。
欧阳少恭进得屋来,却并未将门关上,来到百里屠苏身旁坐下,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来,抿上一口,才幽幽解释道:“屠苏,方才那位是我的挚友,尹千觞。我们一个好动,一个好静。他喜欢喝酒,喜欢四处去走。他想着,我一直窝在这里,每走一个地方,就会给我写一封信,告诉我,他在哪里,那里是什么模样。我这处,他十分熟悉,也常常当个不速之客。昨晚,我带着醉酒的你回来之后,才从付叔那里知道,他竟在我们出门之后不久就来了府上。他不小心闪了腰,找我帮他弄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虽然作为医者并不应该,但在此时,欧阳少恭的脸上却多了一丝赧然,言语间也有些晦涩:“他...常常走马章台,那些痕迹是他与其他人的。我与他,仅仅只是挚友。”
听了欧阳少恭的解释,百里屠苏的面热退了不少。
只是...
百里屠苏抬眼看向欧阳少恭,有点疑惑,但却不张口。
或许也是隐约的,张不开口吧~
欧阳少恭一下明白过来,这百里屠苏到底疑惑在哪儿,将那‘走马章台’换了个相对来说通俗一些的说法:“他是个风流男子。”
百里屠苏将欧阳少恭的用词慢慢在心底里转了一圈儿,才明白过来欧阳少恭那话的意思,双颊又变作了火烧云,眼睫微颤,颇似受了惊的鹿:“...哦~”
欧阳少恭抬手似好哥们儿一般地按了按百里屠苏的肩头:“这样,明日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与他可以切磋切磋。他也是个用剑的。剑术,我也说不上好坏。你们比过就知道了。”
百里屠苏确若那受了惊的鹿,被欧阳少恭一碰,还差点弹开:“但...他不是闪了腰吗?”
欧阳少恭赶忙收回手来,体贴得甚至稍微往后仰了一点身子:“是啊~所以,你们要比过,还得等他腰好了再说。”
百里屠苏偏过头去,内心有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少恭,你和他...”
欧阳少恭将那百里屠苏的动作细细一瞧,再将百里屠苏那尚未说完的话在心头按照百里屠苏的特点补充完整,想起头晚那尹千觞对元勿的介意,一下明白过来,这百里屠苏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儿,眉梢都染上了轻快:“在衡山那里认识的。在去天墉城之前,我到衡山附近去游览。听说,那处有个酒肆的酒酿的很不错,便起了贪杯的心思,也就去了。那时,酒肆正在搞活动。谁能够喝完他家的烈酒二十碗,谁就能够免费获得他家的烈酒三坛。千殇是个极爱酒的人,那时就跟人拼酒。我前去的时候,比赛正酣。这喝酒的心思都淡了去,反倒是被这比赛挑起了兴趣。那酒肆酿的酒着实醇香,但也着实醉人。眼见着他都醉得眼神迷糊了,还盯着老板的酒坛子看,我便知道,他想要。如此,也就帮着把剩下的七碗酒给喝了,帮他把那三坛酒给赢下来。虽然比赛是赢了,但他可醉得七荤八素,害我照顾了他好几天。我们大概就是这样不打不相识了。之后,彼此之间也很谈得来,也就成为了挚友。”
百里屠苏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就觉得欧阳少恭和尹千觞格格不入:“可...”
然而,欧阳少恭却对这么一段关系感到十分愉快:“嘻~千殇这人只是看上去不羁了些,但他确实是个好人。”
百里屠苏的眼睫打了个颤,想起陵越的有些话来,只得对欧阳少恭应下:“哦~”
但在内心中,却又确实对欧阳少恭能够结识这样的人感到不可思议。
甚至略有一丝荒诞。
欧阳少恭迅速打量了一番百里屠苏的神色,缓缓站起身来:“夜深了,早些歇着吧~”
百里屠苏依旧没看向欧阳少恭,但还是接受了欧阳少恭的好意:“嗯~”
欧阳少恭再看了一眼窘迫得那里衣领口都给汗湿了的百里屠苏,翩然而去,还贴心地为百里屠苏关上房门。
踱步往房间而去之时,欧阳少恭也在心头搓捻着这百里屠苏的反应。
笑意就那样挂在欧阳少恭的嘴角。
又是刚一回房,这尹千觞那不怀好意的调笑就传了来:“这么快,就蒙混过关了?”
欧阳少恭来到内室,说得直白:“他心里有疑问,给了答案,自然也就行了。”
尹千觞眼珠子一转,那江湖浪子的痞态毕现:“明天,是不是我还得好好见见他?”
言罢,还朝着欧阳少恭飞了个坏笑的小眼神儿过去。
“当然。”尹千觞那样子,看得欧阳少恭几近咬牙切齿,“还是以残~花~败~柳~的模样~”
床帘落下的同时,也传来尹千觞恨不得立地自戕的惊呼:“少恭!”
尹千觞简直有苦难言。
不就是皮了一下吗?
不就是逗了一逗少年郎吗?
不就是那个...叫声惹了人吗?
不就是嘴上对元勿有点微词吗?
不就是被几个女子给占了点便宜吗?
怎的就这样招惹欧阳少恭?
早晓得就不来了!
再这么下去,怕是这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欧阳少恭走后,百里屠苏脸上的热度也慢慢退了。
百里屠苏抱臂趴在桌上,下巴搭在手臂上。
眼睛跟着失了焦。
也不知何时,那双杏眸才闭上歇息。
翌日,百里屠苏正在半梦半醒之间,这欧阳府的小厮就来了。
百里屠苏慢慢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发觉这光还有点刺眼,便顺口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了。
小厮告知百里屠苏,此时已经是接近吃午膳的时间了。
听得这个答案,百里屠苏立刻瞪大了眼。
这...
这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来到这红尘,竟这样放松?
竟...
蓦得一股凉意窜上百里屠苏的背脊。
百里屠苏是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拒绝了那些小厮,似是一阵风一样地打理妥帖,赶紧去了餐厅。
刚一进门,就见得欧阳少恭已经坐于主位。
有点病色的尹千觞坐于客位首位。
发觉平时的位置被霸占,百里屠苏还愣了一瞬。
最后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到圆桌的另一侧去,依旧选了欧阳少恭身旁的位置坐下。
只是那眼眸之中的冷然,隐隐约约。
欧阳少恭瞧着百里屠苏来了,悠悠站起身来,正欲介绍,却发觉百里屠苏有点不同寻常。
这种不同寻常,实际也是欧阳少恭所期待的。
欧阳少恭自然心情也不错。
尤其看到百里屠苏还是选了他身旁的位置,心里的那只狐狸笑得就差没有翻肚皮了。
“屠苏,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挚友,尹千觞。”待得百里屠苏来到身边,欧阳少恭才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尹千觞,佯装正经,“一个浪子~”
“少恭!”尹千觞一下皱了眉。
憋屈得很:“哪有你这么埋汰我的?”
尹千觞看向百里屠苏,眨眨眼:“嘿嘿~你别听少恭瞎说~我是个好人。”
百里屠苏面色清冷,并不看尹千觞:“...嗯。”
“你别不信啊~我真是...”尹千觞一瞧,这还了得?这分明就是不信啊!赶忙解释。
然而,百里屠苏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尹千觞一把按住桌子,准备起身去到百里屠苏身边,跟百里屠苏做个兄弟,但一动就脸都皱做了一团,捂住腰,痛苦得就差没去死了:“呃...”
欧阳少恭一惊,一眼瞪过去,语气略略还有些严厉:“你在折腾什么?这腰是要还是不要了?”
百里屠苏的眼睫打了个颤,虽然抬起了一些眼来,但还是不看那个要死不活的人。
甚至在此刻,百里屠苏的鼻息还隐约昭示着某种罪有应得之意。
“要要要~”尹千觞立时一脸狗腿,只是那眉眼间还存有痛色。
又看向冷面的少年,悄悄指了指欧阳少恭,笑得像个地痞:“瞧他~跟个老妈子似的~”
说着还闪给百里屠苏一个求认同的眼神。
欧阳少恭的声音里全是冰碴儿,颇有些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咬牙切齿之意:“尹~千~觞~”
“哪有那么漂亮的老妈子~”尹千觞赶忙朝着百里屠苏眨眨眼,“你说,是吧?”
百里屠苏别过眼去,才不要理这种混不吝。
“屠苏,莫要理他。”欧阳少恭缓下脸色,轻轻按了按百里屠苏的肩,语气也跟着软下,“他这人,除了嘴甜,其余的一无是处。”
百里屠苏深以为然。
尹千觞瞪大了眼,正想解释:“我...”
却被欧阳少恭冷淡地睨上一眼:“嗯?”
尹千觞瞬间怂了,一脸的讪笑:“是是是~少恭说的都对~”
小心地偷偷觑着欧阳少恭的脸色,生怕这玩笑开过了,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欧阳少恭小小白了尹千觞一眼,这才坐下身来,对百里屠苏和颜悦色道:“屠苏,我们开饭~”
百里屠苏回转目光,浅浅点了下头:“嗯。”
拿起筷子,开始用餐。
但这么一顿饭却吃得颇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
百里屠苏总感觉尹千觞对欧阳少恭的态度,以及欧阳少恭对尹千觞的态度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但想起欧阳少恭的话,又觉得或许是他想多了。
总之,这心头不平静,这饭菜也不会香。
饭后,欧阳少恭稍稍扶着尹千觞,往中庭而去。
百里屠苏跟在他们身后。
虽然不怎么待见尹千觞,但见得尹千觞那个捂着腰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样子,百里屠苏也不好去怪罪什么。
只是却也不想上前帮忙。
“寂桐呢?”一边走着,尹千觞一边问道,“怎么没见她?”
欧阳少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有些浅浅的叹息:“最近这些日子,我让她到他处休养了。”
尹千觞皱眉看向欧阳少恭,有些紧张:“寂桐怎么了?”
“年纪大了,阳气衰微。”欧阳少恭深深吸上一口气,又一下吐出,眉间难得的有了“川”字,“江南这里湿气太重,对她身子不好。我便让人送她去琼州静养了。”
尹千觞的声音一下拔高:“这么远?!”
欧阳少恭摇着头,声音中透着一抹伤感:“原本我也不想如此,但...她的身体状况很令我担忧。”
尹千觞好言安慰:“琼州那处倒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欧阳少恭浅笑:“的确。”
一路之上,欧阳少恭又与尹千觞聊了些其他事情。
来到中庭,瞧上了个凉亭,尹千觞便让欧阳少恭扶着他过去。
他虽然腰疼,但也暂时不想回房,想要透口气,若是欧阳少恭有什么要去做的,就去做,不用管他,若有需要,他会叫人的。
欧阳少恭倒也放心,将人扶去凉亭之后,便带着百里屠苏去了茶室,沏了点薄荷,两人对饮。
饮罢一盏茶,一直心里憋着个疑问的百里屠苏终于有机会问出来,只是这话还是在嘴里转了一圈儿,他怕唐突到欧阳少恭:“...少恭,尹千觞说的寂桐,是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头发全白的老婆婆吗?”
欧阳少恭回答得肯定:“是。”
但却并未回问百里屠苏,为何要问这么一件事。
百里屠苏拿着茶盏的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眼神也有些游移不定:“她...”
此刻,欧阳少恭抬手,神秘兮兮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百里屠苏一下皱紧了眉,满眼不解:“少恭,你...”
欧阳少恭放下手来,眼睫微垂:“屠苏,虽然我与他确实是挚友,但...我不想让他知道关于寂桐的事情。”
百里屠苏想了想,不太确定道:“...是因为他很爱喝酒吗?”
欧阳少恭深深呼出一口气:“是。虽然屠苏你们并没有说错,喝酒误事,但在这红尘之中,喝酒却也是个非常重要的事情。酒桌之上,可以是朋友之间把酒言欢,也可以是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还可以是官场上的推杯换盏。虽然只是酒,但却喝得复杂。”
语气有点复杂:“千殇他...交友广泛,我们虽然谈得来,但毕竟...还是有很多不同。欧阳家有许多要遵守的规矩,而他就是一个江湖浪子。这般不同,也让我们之间有一些沟壑。”
抿了一下唇,眉眼间有一丝轻微的挣扎:“寂桐她...与我可以算是有一段缘分。”
看向窗外的景色,声音中嵌着一丝怀念和一丝痛色:“...蓬莱天灾之后,巽芳已逝,我心中悲痛万分。曾前往南岭隐居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几乎日日难以入眠,心如刀绞,心念成灰。如此糟糕的模样,也慢慢引发了我的咳疾。当时,仅仅只是喝水的时候被呛了一下,便咳得不止,血喷得到处都是。那时,我看着那些血猛然间清醒过来,我不能再这么下去,巽芳还等着我。收拾好自己的咳疾,我就离开了南岭。东海那里,是我当年出海的地方。那时,其实我的内心也很复杂。一面,是人死不可能复生。一面,又是这世上定有起死回生之法。这种复杂拉扯着我去了东海。我站在沙滩上,遥望着远处,想象着蓬莱的模样。涨潮来了,也没发觉,直到海浪一个兜头扑过来,惹得我呛咳不止,我才发觉此事。咳疾才好不久,又遭遇如此情形,胸口就像是撕心裂肺的痛。这个时候,我才迅速离开海滩。待得浪潮退去,又回去了原位。但那个时候,沙滩上留下的脚印都已经被海浪给抹去。这个时候,我恍然有一种我与巽芳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南柯一梦的感觉。在那个时候,我都是凭借着记忆回到原有的地方。但究竟是否完全回到了原有的地方,我自己也不知道。天色渐暗,海风渐起。天凉了,我便准备回客栈了。那时,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在回程的途中,我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躺在沙滩上,全身都是湿的。我很担心她,就跑过去看。最后发现,老人家是退了潮出来捡海物,因头风发作而晕倒在那里的。我随身都带有针筒,为她施针之后,她很快醒来。发觉我救了她,非要谢我。我也不好推辞,便与她一道回了屋。那时,我在她的屋子里见到了一枚挂在墙上的蓝色贝壳。我感到眼前一亮。那种蓝色贝壳只有拇指那么大,却有着幽蓝色的珠光,在夜里还能有着冰蓝色的亮光。这是蓬莱特有的一种贝壳。巽芳告诉我,这种贝壳最开始是软的,需要五百年的时间才能变得像普通贝壳一样坚硬。我瞧她那里的贝壳已经是一副坚硬的样子,我...我心里很激动,觉得她或许是我找寻到巽芳的线索,便问她,那枚贝壳是从何处得到。她说,那是她父亲出海打鱼,遭遇风浪,被风浪刮到甲板上的。她父亲见这个贝壳好看,就给她了。我一听她这么说,心头十分失落。但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与她喝了杯茶。之后,就告辞了。翌日,我在傍晚,算着已经退潮之后,才去了海滩。远远的,便听见了蓬莱的民谣。虽然不是蓬莱话,但确实是蓬莱人的调子和调词。我心头又燃起了希望,便循着声音过去。结果发现,竟是她在吟唱。心头再次低落起来。然而,那民谣却勾起我与巽芳之间甜蜜的回忆。我...我心里很难去说清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又甜又苦。我借着这件事,又跟她谈了谈,才知道她的家人都在出海的时候,在海难中丧生,家里唯独留下了她。她平日里,仅靠捡点海物,在赶集的时候去售卖为生。我...心里十分想念巽芳,也十分想要听见这首民谣,让我感到慰藉。遂希望为她养老送终。她却不太愿意。而后,当我再次发现她晕倒在家门口的时候,我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她独自一人。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我怕她就像巽芳一样,忽然就消失不见了。我便告诉她,她的头风很危险,跟在我身边,我能徐徐图之帮她治好。她或许也是在那次严重的头风发作中感觉到了危险,答应了我的提议。之后,便一直跟着我了。我也兑现承诺,为她医治头风。但她自小生活在海边,那种因湿产生的头风非常顽固,又非常容易反复,治疗的过程就会被拉得很长。慢慢的,还是有了起色。至少可以发作得不那么糟糕,不那么频繁。而后,我一直都在为她的头风努力。好在,最终的结果还是差强人意的。她也许是察觉出了,我对那首蓬莱民谣的特殊情感,便常常唱予我听。我...心头十分感动,但我却不想告诉她,关于巽芳的事情。”
目光回转,看向百里屠苏,略略喉间有些滞涩:“我与巽芳结为夫妻的事情,在这中原,或许仅有你一人知道。至于兰生和如沁,我本也想要隐瞒的,但...如沁如此执着,我...”
说不清的为难:“千殇与我之间的交情,我觉得,并不足以让他知道这些事情。我...虽然不是有意瞒着他,但我...”
欧阳少恭这百转千回的,百里屠苏还是听得懂:“少恭,我明白。”
欧阳少恭高高挑起眉,又一下放下,释然一笑:“幸好还有你明白我的感受~”
百里屠苏抿了一下唇,有些不太明白欧阳少恭的选择:“...少恭,你既然对尹千觞之间有沟壑,又为何...”
“可我与他在有些方面还是很谈得来。”欧阳少恭十分诚恳。
浅浅叹了口气:“其实,人的一生会结交很多很多的人。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且,彼此之间也不是说得完全相合,才能成为朋友。之前,我便与你说了,红尘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很复杂的,不是非常单纯的一个隶属关系,也不是非常简单的一个师兄弟的关系。”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有了一抹浅笑:“人处在这红尘之中,还是需要多几个朋友,这日子才有乐趣。”
眼眸中晕着惬意:“他喜欢喝酒,我也有小酌几杯的爱好。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相同。如此,我想要小酌几杯的时候,也不至于只有月亮陪着我啊~”
看向百里屠苏,说得中肯:“屠苏,这就是朋友。就像你喜欢练剑,一个人练剑的时候,虽然专注,但却少了几分追逐和配合。你和大师兄一起练剑,这个时候就有了一种彼此之间惺惺相惜的感受,也多了一份乐趣。”
百里屠苏将欧阳少恭的话在心间绕了两绕,语气略略有点飘忽:“...我明白了。”
也许,这酒还真是欧阳少恭的心头好,提起酒来,眼眸都亮了不少:“今晚正好千殇在,我在他上次离开之后,特地为他酿了一些酒,今日就正好尝尝。”
百里屠苏忽而有些期待起欧阳少恭的手艺来:“好~”
两人又闲聊许久。
这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算了算时间,欧阳少恭带着百里屠苏去了欧阳府的酒窖。
欧阳少恭刚一推开门,就有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将两人抱了个满怀。
百里屠苏被这醇香的酒气一砸,眼睛都微微失了焦。
慢步跟上欧阳少恭,进入酒窖。
恍恍然发觉这欧阳府的藏酒或许都能赶上剑阁的藏剑了。
百里屠苏有点晕晕乎乎地想,这么多酒,好像也确实需要一个酒罐子才能帮忙喝完啊~
欧阳少恭取了酒,回过神来就见得百里屠苏站在那里,眼神迷离,双颊染红的模样。
微不可察地勾勾嘴角。
来到百里屠苏身边,揽过百里屠苏的肩头,带着百里屠苏出了酒窖。
被酒窖外边的气息一冲,百里屠苏的眼睛也跟着聚了焦。
只是这脸上的红晕却未曾褪去。
欧阳少恭带着百里屠苏去了餐厅。
那尹千觞早就到了。
这欧阳少恭还没跨进门,尹千觞便笑得没了眼:“哟~这一闻就是好酒啊!”
欧阳少恭笑笑,走去主位坐下:“那是自然。给千殇备下的东西,哪能不好?”
百里屠苏跟着而来,在欧阳少恭身旁坐下。
尹千觞的眼睛都恨不得给贴在欧阳少恭手里的酒瓶上了:“什么时候酿的?”
欧阳少恭取了桌上的酒杯摆好,慢条斯理地除开酒瓶之上的蜡封:“你上次走之后,我瞧你很喜欢我的‘梅子青’,又瞧当年的梅子好,便给你酿了几坛。算算日子,这酒也到了喝的时候,就说今日拿来招待千殇。”
尹千觞眼中的光简直刺眼:“还是少恭待我好~”
欧阳少恭轻轻拍了拍手,弄掉手上的残蜡。暂且没那个彻底开封的意思,只是盯住了尹千觞,医者上身了:“不过,你腰疼还没好,不许贪杯。”
尹千觞哪里肯依,立刻就开始嗷嗷嗷了:“少恭!不带这样的!”
然而,欧阳少恭并不理会,还反而是略带威胁地挑了一下眉:“那我下手可没准头了~”
尹千觞在那反抗还是不反抗中反复横跳,委屈得要了命:“...少~恭~”
“没商量~”欧阳少恭小小地白了某些大犬一眼,懒得再看某些大犬的狗狗眼,慢条斯理地打开瓶塞,满上三杯,“我还真的没有见过,下个山都能把腰给闪着的人。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喝酒喝多了,又遇到你那些如狼似虎的老相好了~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撕了你的肉,否则何至于搞出这种幺蛾子来~”
尹千觞的那双眼睛就落在那香醇的酒上,欧阳少恭还在倒酒的时候,就摩拳擦掌:“嘿嘿~哪有这种事?”
这酒刚刚倒好,就把酒杯抢了去。
“的确是没有。”欧阳少恭无比的心累,“你那些老相好的,竟都有追到我这里,问我,你去哪里了的。”
还嫌弃得紧:“你好意思,我可不好意思。付叔还以为我在外面干了什么有辱家风的事情,就差被吓出毛病来了。”
“嘿嘿~”有美酒在手,尹千觞哪里还肯听欧阳少恭的此番絮叨,赶忙朝着百里屠苏眨了眨眼,送上一波彩虹屁,“你瞧!少恭不仅医术了得,这酿酒也是一绝啊~”
百里屠苏拿过欧阳少恭递来的酒杯,根本不想多看这种涎皮赖脸者一眼。
欧阳少恭当然还是很心累很嫌弃。
拿起酒杯便喝。
百里屠苏将酒杯凑近鼻尖,确实闻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酒香。
但看欧阳少恭喝来那都是脸不红气不喘的,之前又听欧阳少恭说这是梅子酒,当下便感觉这酒应该只是闻起来浓烈,喝来应该也就一般,真直接抬手就喝。
然而...
“咳~咳~咳~”
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百里屠苏的整张脸都给呛得绯红。
眼泪都给沁出来了。
“屠苏,你慢点~”欧阳少恭一惊,连忙放下手中酒杯,从怀中拿出一张丝巾来,赶紧递上的同时,还轻轻给百里屠苏拍着背,帮着顺气,“来~擦擦~”
百里屠苏被那烈酒激得视线模糊,纯粹凭借平日里的习惯拿过欧阳少恭递来的丝巾,这嗓子都差点给咳坏了:“这...这是什么好酒?怎么那么辣?”
尹千觞趁着这会儿,摸上酒瓶,又倒了一杯,悠悠地品着酒,但也不妨碍对这冷面少年的嫌弃:“哎哟~少恭啊,你怎么结交了这么一个连酒都不会喝的黄毛小子啊?这么好的酒,竟然嫌辣?这不是正好吗?”
“哎~遭了~”欧阳少恭忽而醒过神来,一拍大腿。
歉意地看着百里屠苏,语气弱弱:“抱歉,屠苏,是我忘了你应该根本就喝不来酒。千殇他千杯不醉,就是个酒罐子,这酒越浓越好。我想着他今日在,就没特意往酒里面放蜂蜜和糖。”
“啥?少恭你竟然往酒里面放蜂蜜和糖?”尹千觞乘胜追击,继续嫌弃,嫌弃中还带了一丝看不起的轻蔑,“你这是在哄小孩儿吧?”
百里屠苏脸色霎时变坏。
“千殇!”欧阳少恭一眼瞪过去,“你自己是个酒罐子,就别说别人了~这酒我喝着都嫌有些割喉,你让屠苏这么一个到现在为止都没喝过几杯的,怎么受得了?”
百里屠苏冷下了脸,拿过酒瓶,满上一杯,一饮而尽。
欧阳少恭难以置信:“屠苏,你...”
虽然百里屠苏面无表情,实际却被这烈酒一冲,瞬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恐怕那火烧火燎的感觉非常浓烈,但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什么都体会不到了。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百里屠苏一下砸在了桌上。
“咣~”
欧阳少恭眨了眨眼。
这是...
尹千觞将杯中的酒喝完,嘴角抽了抽,仍旧嫌弃得紧:“果然~男子在酒桌上,就是受不得激。”
欧阳少恭一瞧这情况,只好高声道:“付叔~”
听闻传召的老付,很快出现在了餐厅:“在。”
欧阳少恭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送人回房吧~”
老付一瞧这彻底给醉趴下的百里屠苏,立刻应下:“是。”
招来小厮,将人带走。
等着人走远,欧阳少恭才冲着尹千觞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眉:“这下满意了?”
尹千觞嘿嘿一笑,眼眸中却藏着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愉悦和善解人意的精明:“你不是也满意了吗?”
欧阳少恭也跟着笑了:“呵~”
尹千觞搁下酒杯,认真起来:“说来,你什么时候准备去万花楼?”
欧阳少恭也学起了那江湖浪子的样子,眉眼间尽是那妥妥的流氓之气:“怎么?是锦娘想我了?还是那韵儿姑娘想你了?”
尹千觞倒也晓得这是欧阳少恭在打趣他,但有个事情却容不得儿戏:“锦娘已经算到了开天眼的时间,托我为你带信。”
此事,正是午后欧阳少恭与百里屠苏去喝茶之时,信鸽落于正在亭中歇息的尹千觞手上,尹千觞从而得到的消息。
得到这么一个消息,自是要商讨一番才是。
风暴的正中心,当然是应该麻溜儿地打包送离了。
倒是没想到,他和欧阳少恭之间的配合,即使不需要提前安排,也合作的天衣无缝。
这可真是妥妥的心有灵犀啊~
欧阳少恭沉静下来,暗忖片刻,看向尹千觞,缓道:“...再过几日就是义诊的时候,你先走一步,去盯着秦始皇陵那边。”
“好。”尹千觞一下明白过来欧阳少恭的大致盘算。
但他也有些顾虑。
仅仅只是这几日几乎叫做是有限的接触,他也能够明确地感觉到这百里屠苏是个大麻烦。
百里屠苏不仅仅敏感,也有一定的占有欲,还对欧阳少恭已经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情愫。
否则,他也绝不会感觉到百里屠苏对他的敌意和醋意。
这感觉太像每一次欧阳少恭提及元勿时,他心头的感觉了。
虽说那元勿就是个瘦瘦弱弱,文文静静的模样,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元勿乖巧听话,对欧阳少恭言听计从。
光是这些,就让欧阳少恭对其器重有加。
虽然是明明白白地知道,欧阳少恭就当元勿是个非常好的属下,欧阳少恭关心元勿只是一种控制人的手段,但免不了的,还是觉得这元勿在欧阳少恭的心里占有了重要的位置,他觉得难受。
如此一来,推己及人,许多事倒也有个窥视的门径。
目前这情况之下...
尹千觞有些疑虑:“但我忽然离开会不会...”
欧阳少恭却毫不担心:“有人会来接应你。”
尹千觞的心下松了一口气:“好。”
若是欧阳少恭安排,定当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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