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欧阳少恭煮了醒酒汤,带来百里屠苏的房间。
刚刚才一踏进门,就听得百里屠苏含糊的声音。
欧阳少恭一听,大致也晓得,这大概是酒醒了。
暂且将那醒酒汤放下,来到床边,撩了床帘,缓缓坐下。
伸手拍了拍百里屠苏的肩头,声音温柔:“屠苏~屠苏~”
百里屠苏缓了缓,虽然从睡梦中挣脱,但那酒意却让他头脑昏沉:“...嗯~”
欧阳少恭瞧着那一双太过迷蒙的杏眸,无奈地叹了口气:“哎~”
扶着百里屠苏坐起,又取来醒酒汤,让人喝下。
贴心取走汤碗,放回桌上,又折回来坐下,满眼关怀:“怎么样?好些了吗?”
不得不说,欧阳少恭每一次配药都是极好的。
这醒酒汤才下肚,就让百里屠苏舒爽了不少。
面对欧阳少恭的关心,百里屠苏有些不知所措:“...那个...我...”
“屠苏,你作甚与千殇拼酒?”瞧那双杏眸这会儿有点儿光了,欧阳少恭便忍不住地念叨起来,“他的酒量十分惊人。我就算备着醒酒汤与他拼酒都拼不过,就更别说你这样几乎滴酒不沾的人了~”
百里屠苏当然知晓欧阳少恭说的肯定是实情,但他就是觉得心头不舒服:“...我不是小孩。”
欧阳少恭轻轻捏了捏百里屠苏的肩,眼眸中皆是认真:“你别听千殇胡说八道。他就是这样放荡不羁,说话做事不怎么过脑的。”
然而,欧阳少恭这话,却没让百里屠苏把心头的那个坎儿给过了。
欧阳少恭却也不赘言,只是收回手来,软下语气:“好了~赶快梳洗准备吧~我让付叔准备了一些江南这处的甜汤,你先垫垫。待会儿,我们再吃午膳。否则,你这醉了两天两夜的,忽然吃东西,会难受了。”
百里屠苏一下就给炸了毛:“什么?!我醉了两天两夜?!”
欧阳少恭点点头,很是肯定:“是啊~早先就与你说过,千殇很能喝酒。我为他酿的酒里面加了一些增加浓度的药材,所以那酒比起外边儿卖的酒要浓不少。千殇很喜欢这种程度的浓酒。”
“我时常与他拼酒,倒是还算能够喝上个三五杯。”说着,一丝无奈挂在了嘴角上,小心地觑向百里屠苏,歉意显然,“但你肯定就...”
百里屠苏扭过头去,瘪了嘴:“...喝酒真的很害人。”
“嘻~”欧阳少恭掩面浅笑。
眼瞧有些猫儿估计又要炸毛,赶紧换做了好言好语:“屠苏,酒量这东西虽然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天生的,但后来也可以慢慢练出来的,你不必感到介怀。”
举了个最明显的例子:“你可别瞧着如沁是个女子,便觉得她也与你一样,酒量不怎么样。接手方家之后,这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的。她以前就是个三杯倒,但慢慢的,目前也能跟千殇拼个四五分了。这种事情跟你练剑一样,可以慢慢提升的。”
然而,欧阳少恭并未完全安抚好这百里猫儿。
瞧着这百里屠苏并未看向他,欧阳少恭略一思索,也不再相劝。
只是叮嘱了百里屠苏快些去用膳之后,就离开了。
待得欧阳少恭离开,百里屠苏才懊恼地挠了挠头。
他还真是不知道,他竟然可以惫懒到如此地步,说睡上两天,就睡上两天。
这也...
以前...
这...
百里屠苏深深呼出一口气,决定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这样了,哪怕是为了赌气。
迅速打理了,赶紧去了餐厅,他也不想让欧阳少恭久等。
一瞧百里屠苏来了,尹千觞又开始逗猫惹草:“哟~屠苏小兄弟这是终于酒醒啦?”
这次,坐于主位的欧阳少恭却没搭理某些人。
百里屠苏冷着脸,坐到了欧阳少恭身边去。
尹千觞不死心地又朝着百里屠苏扬了扬眉:“怎么样?少恭的手艺很好吧?”
百里屠苏继续冷脸,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欧阳少恭拿起筷子,清了清嗓子。
这百里屠苏的脸色才微微缓和下来,也拿起了筷子用餐。
眼瞅着没逗到猫儿,尹千觞也不再逗,只是那幽怨的眼神儿却是黏着欧阳少恭的。
这饭刚吃一半,就被老付的高声制止给打断了:“哎哎哎~这位姑娘,你别往里面闯啊!这里是欧阳府,不是尹府,没有一个叫尹千觞的人!”
百里屠苏略略一愣,看向门外。
欧阳少恭也暂且停了。
尹千觞有些面色古怪。
正当百里屠苏都要去看上一眼尹千觞面对如此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之时,外间又传来高昂的叫骂:“你给我让开!我明明就看到尹千觞进出你们欧阳府,你竟说没有这个人?胡扯什么?”
这声音一听,就是个年轻女子的。
百里屠苏止不住地有些奇怪。
这...
老付实在无奈,还有些气喘:“姑娘,你看错了~”
女子的声音飙得更高,还颇有些咬牙切齿之状:“他尹千觞就算变作灰,老娘都认得!”
“少恭,你...你帮我挡一下啊~”感觉到越来越近又在加速的脚步声,尹千觞饭也不吃了,完全坐不住地弹起来,按住欧阳少恭的肩,匆匆而道,“我先走一步!”
那模样如同做贼被抓般慌张。
“嗯~”欧阳少恭倒是气定神闲,还给指了条路,“从厅堂后门出去,直走左拐,从花园那里翻墙出去就行。”
尹千觞连忙一抱拳:“好~多谢。”
立刻就按照欧阳少恭提供的线路,迅速给遁了。
百里屠苏睁大了眼。
这...是被鬼追着了吗?
还未及百里屠苏张口询问欧阳少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餐厅就闯进了一个一身紫衣的美丽女子来。
百里屠苏一下看了过去。
这女子长得很漂亮。
不同于红玉的明丽,也不同于方如沁的精干,还不同于孙月言的秀丽,也不同于鲁逸可的灵气。
而是略有些锐利。
还一身贵气。
这般模样,令百里屠苏心神一震。
竟还有这般女子?
只是...这满脸的怒容...
这女子到底跟这个酒鬼之间有何瓜葛?
怎么会...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无数个念头窜过百里屠苏的脑海。
那女子一跨进餐厅,就叉着腰,高声一喝:“尹千觞!你给老娘滚出来!”
跟着而来的老付,脸色不虞:“少爷,抱歉,老付没拦住。”
欧阳少恭优雅地站起身来,并不介意:“无碍。”
迅速将女子一打量,欧阳少恭冲来者作了个揖,礼貌又温和:“这位姑娘,不知该如何称呼?”
来者一顿,将这一身杏黄色长衫的男子也是一打量,微微眯眼:“...你就是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低头应下:“正是在下。”
来者却非常出人意料的,没有给欧阳少恭面子,反倒是倒竖了眉毛:“把尹千觞交出来!”
欧阳少恭一手置于腹前,温柔地解释着:“这位姑娘,你应该对在下有些误会。在下虽然是千殇的好友,但在下并未见过千殇,就更别说把千殇给藏起来,如此交出来又何从谈起?”
即使此刻的欧阳少恭巧舌如簧,哪里又敌得过铁证如山?
在欧阳少恭还在解释的时候,来者便扫视全场,试图找到这尹千觞存在的证据。
刚好,还真找到了——就在欧阳少恭身旁位置,有一只用来吃饭的碗。
碗中还有饭菜。
筷子却躺得横七竖八。
这很明显是之前有人,但却慌乱离开。
来者微微眯了眼,语气不善:“欧阳公子,我敬你是欧阳家的家主,也敬你是个医者,不想与你纠缠。你把人交出来就行。”
欧阳少恭铁了心,一口咬定,只是这语气还有几分被冤枉的委屈:“在下真的没有见过千殇。”
来者差点气笑:“欧阳公子,你莫要信口雌黄!我分明几日都见他大摇大摆地进出你欧阳府,他怎么可能没在你这儿?”
懒得与欧阳少恭纠缠,大声嚷道:“尹千觞!你给老娘出来!别想着躲了!老娘都看见你了!”
没人应。
来者继续喊话:“尹千觞!你别装没听到!”
还是没人应。
来者瞬间怒气蒸腾:“尹千...”
然而,这话还没喊完,竟一下晕了过去。
倒是幸得这老付还没离开,刚好扶住。
欧阳少恭也惊了:“姑娘!”
连忙跑去来者身边,赶紧诊脉。
百里屠苏也跟着而去。
但他帮不上什么忙,便站在稍远的位置。
只见这欧阳少恭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结。
欧阳少恭诊脉完毕,从老付手中接过了来者:“...付叔,快!去药房里,取那个鹅黄色的瓶子来。”
老付立刻慌忙离去:“是!”
百里屠苏这才来到欧阳少恭身边,蹲下身来,满脸懵逼:“...少恭,这是怎么了?”
欧阳少恭蹙着眉,摇摇头,暂时没有回答百里屠苏的问题。
如此,百里屠苏也只得暂且按捺下疑问,等待欧阳少恭的解释。
很快,老付归来:“少爷。”
将手中的鹅黄色瓶子递给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拿过。
老付顺势接手来者。
欧阳少恭打开瓶塞,倒了两粒桃粉色的丹药出来,温柔地给来者喂下。
塞上瓶塞,手又搭上来者的脉。
眉心的结慢慢松开。
抬手轻轻捏了捏来者的肩头:“姑娘,醒醒。”
来者迷迷蒙蒙地睁了眼:“...我这是...这里是...”
欧阳少恭放轻了声音,简明扼要地道明情况:“姑娘,这里是欧阳府。你来找千殇。”
来者眼中含着期待,弱弱地拉住了欧阳少恭的袖子:“尹千觞人呢?”
“姑娘你...”欧阳少恭似乎是受不了这样期待的眼神,内心正在挣扎,微微别过脸,但口中却斩钉截铁,“千殇真的不在在下这里。”
来者的手一松,眼睛也跟着失了神:“怎么可能?”
欧阳少恭回过头去,眸中担心之色尽显:“姑娘莫要激动,小心腹中孩子。”
来者简直不敢相信:“什么?!”
欧阳少恭轻轻按了按来者的肩,正色道:“姑娘,你方才就是太过激动,导致动了胎气,这才晕厥过去。”
眉眼间皆是不忍:“这孩子都...有两个多月了。”
来者无力地勾了勾嘴角,看向欧阳少恭,眼睛中似乎是有怪罪之意:“...要不然欧阳公子觉得我为何这么急着找到他?”
欧阳少恭面露犹豫:“此事...”
语气肯定:“镇压胎气一事,在下倒是在行。”
微微偏头:“但...这是你与千殇的私事,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来者眼神陡转凌厉:“欧阳公子,你交友不慎!”
欧阳少恭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在下...”
来者皱紧了眉,实在痛心:“堂堂医士世家竟堕落到了跟这种人相交的境地吗?”
欧阳少恭垂目不语。
来者续了一股力,勉力站起,看向欧阳少恭的眼中淬满了冰寒:“你若见到他,告诉他,老娘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
撂下这么一句话,来者利落地转身离去。
只给众人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欧阳少恭想要拉住来者的衣袖:“姑娘!”
但却抓了个空。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那样在半空中无力垂下。
老付看了一眼这般情况,识趣地走了。
百里屠苏被轰炸得脑中一片混乱。
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本能地看向欧阳少恭,希望得到解释,得到帮助:“少恭,这...”
欧阳少恭沉痛地摇了摇头:“哎~孽缘啊~”
百里屠苏更懵了些:“...这到底...”
欧阳少恭缓缓站起身来,随意抽了张餐椅,颓然地坐下,目光涣散:“...这姑娘...其实...我认识她。”
百里屠苏瞬间觉得,他更迷糊了:“少恭你...”
欧阳少恭的眼神依旧涣散,甚至声音都还带了一丝嘶哑:“她是现任工部侍郎的侄女。以前与你说过,这琴川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优厚的自然条件,造就了其宜居的环境。此处聚集的达官贵人,远超你的想象。我欧阳家世代从医,有些前辈还是丹青手。他们都有很厉害的医术。原本这些贵人之间都会相互走动,而这人就没有不生病的时候,遂我们欧阳家也是他们走动的重点。只不过是欧阳家的人都很低调淡然,遂倒也没怎么在这么一群人之中冒头。这女子是在我从天墉城回到琴川的那年,如沁为我接风之时,我在一个近千人的宴席上看过一眼。那时,如沁为我介绍,说她叫白芫,是现任工部侍郎白幽的侄女。刚巧与我前后脚回到琴川。不过,这白芫回来,不是过来探望长辈的,而是把家搬来的。事情既然也比较赶巧,那便一道邀请了。虽说如此,我们也只是这么一眼之缘。至于在宴席上,她是否注意到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就与方家走得近些。毕竟我也出去漂泊了将近十余年,琴川的很多事很多人我都淡忘了。加之,我回来,也仅仅只是想要过过闲适的日子,帮着百姓解决解决头疼脑热,没有什么跟达官贵人走得近的想法,遂对这琴川的很多事情,倒也不是十分的了解。很多的了解,都基于如沁的告知和小兰的解说。”
眼眸中的悔意和不悔交织成一番难言:“我并不知晓,千殇和白芫是如何认识,又是如何在之前翻云覆雨导致了此事。千殇有很多情人,男人、女人都有。他对这些事情向来随意,也不怎么挂心。出现这种事情,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准确算来,已经是认识千殇之后的第七次被人追上门,这人还怀了孕的。之前,我还遇到过,他满嘴跟别人承诺要给别人赎身却转眼就给忘了这事儿的,遇到过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遇到过郁郁而终的。”
深深叹了口气:“他就是个浪子,做事随心所欲。他那嘴又很甜,许多人都被他的那张嘴给迷惑了,遂这惹出来的各种各样的风流韵事,数不胜数。我为他挡掉了不知道多少这种事情。”
眼睛勉强聚焦,十分无奈:“我那话,也不是冲他说的。而是真有一段时间,付叔以为我在外面搞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就隐约地提醒我,说是这欧阳府的女主人还是应该仔细挑选,最差也得选个贤良淑德的。我...”
双肩一塌:“百口莫辩。也不想让付叔知道千殇的一些事情,否则千殇过来,连欧阳府的门,付叔都不会准他进来。”
叹息难止:“虽然后来也知道了,但...跟白芫一样,也说我怎么堕落成了这样?怎么跟这样的人为伍?”
喉头滚了又滚,声音微有滞涩:“可...人这一辈子获得一个知己是多难啊~人生来就是孤独的,人与人也是不同的。若能够有幸遇到能与自己谈得来,能够明白自己的人,这简直就是一件死也瞑目的乐事~”
垂下眼来:“我...不想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看向百里屠苏,眼中晕着光:“人的一生那么短暂,为什么要以他人的标准活着?”
此刻,嘴角才勾起了一抹欣慰的弧度:“慢慢的,付叔见我们确实关系很好,便也没再说什么了,甚至帮着拦下那些前来找人的人。”
“...我大概明白你。”百里屠苏闷了许久,才缓缓道。
别过眼去,眼中晕有一分痛色:“可...那些女子是无辜的,她们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无辜的。”
欧阳少恭抿了一下唇,叹息与无奈相互勾缠:“我当然知道。但我也不能去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只是千殇的朋友,不是他的父母,无法约束他,无法指引他。”
百里屠苏听了欧阳少恭的话,忽而觉得,他是不是...过界了?
毕竟,此事也的确像欧阳少恭所说的那样。
他欧阳少恭只是尹千觞的朋友。
尹千觞如何做事,他欧阳少恭既不能够帮其决定,也不能够直接做了尹千觞的主。
这...
欧阳少恭双手撑住膝盖,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揽过百里屠苏的肩:“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先吃饭吧~”
百里屠苏两天没有进食,当然腹中空空:“...好。”
两人回到位置上坐下,继续用膳。
只是这个时候,竟要比之前还要味同嚼蜡些。
用膳完后,欧阳少恭见百里屠苏还有些兴致缺缺,便让百里屠苏去歇上一歇。
百里屠苏倒也正有此意。
只是回了房的百里屠苏,却并未躺上床,而是坐在了圆凳上,那双杏眸就那么看着圆桌。
百里屠苏想了想那尹千觞的样子,又想了想尹千觞那个不负责任的态度,忽而竟发现他和尹千觞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这才是面对欧阳少恭的话时,他既没有反驳,也没有义正严词的原因。
毕竟,他和尹千觞真的很像。
尹千觞到处留情...
虽然他仅仅只和陵越有感情...
尹千觞是个逃兵...
他也是...
想到此处,百里屠苏的眼睫不由打了个颤。
原来...他是那么渣吗?
竟还嫌弃尹千觞?
竟还知道那些女子和女子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若是如此,他的“逃兵之举”,对陵越而言,又是什么呢?
这...
百里屠苏缓缓仰头,望向房梁,好像这样某些澎湃的热流就不会滑过瘦削的侧脸。
***
离开安陆村之后,陵越带着众人前往东海。
于一处名为即墨的小镇边缘降落。
见着远处的牌坊,陵涪有些不明:“大师兄,我们前来此处,是来作甚?”
陵越倒也直白,只是这声音却略略有些发涩:“你们还记得芙蕖前往即墨一事吗?”
陵涪点点头:“记得。当初是有弟子在即墨这里发现了异常的潮汐,便传信回去,寻妙法长老的帮助。原本妙法长老要派出陵隐,但最后却派出了芙蕖师姐。此事,也是一件无疾而终之事。”
陵耀亦是想起了这件事,与此同时还想起了陵樵与陵隐的话来,看向陵越道:“大师兄,此事倒是不需要继续去追查。潮汐异常,其实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只是此处的百姓不明白其中原理,便觉得这属于天降异象罢了。出事那年,正好有个闰八月,是个比较特殊的年份,所以这潮汐才会产生异常。”
陵越当然也知道潮汐一事并非天降异象,但确实也有一丝疑虑:“我总觉得异常的潮汐与九头蛇之间有着隐约的联系。”
陵耀低下头,暗忖片刻,有了猜测的方向:“若是如此,那就有可能这是一个曳兵之计。只不过,对方并没有想到,拖到的人是芙蕖师姐而已。”
“无论如何,还是多加查访。毕竟,九头蛇的老巢就在此处。”陵越缓缓呼出一口气,环视众人,声调微沉,“最近几日,大家分头当做游客,去了解了解此地的情况。”
众人领命:“是。”
而后,几人进入即墨的地界,寻了一处客栈下榻。
暗处的小巷中,一翠色衣衫外披白色长褂的男子待得陵越几人走后,才松了口气。
真是晦气!
竟在这种地方还能遇见道士!
看来,还得给廉贞祭司汇报一番——这即墨一处有了麻烦,须得换个矩木枝的投放地点了。
男子从暗处的小巷之中稍稍探头,发觉陵越等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才反向匆匆而走。
接连几天,陵越等人都装作游人,在即墨的大街小巷随意逛着。
悄悄打探着此地的情况。
这日,陵越一人于一巷道闲逛。
但眼睛却是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稍稍远处有一垂髫小儿,指着那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奶声奶气:“爹爹,糖葫芦~”
牵着小孩的一俊秀淡蓝长衫男子笑得温柔:“好~爹地这就给买。”
从怀中拿出钱来,递与摊主。
摊主连忙接过,递了糖葫芦,也找了钱。
男子礼貌地接过,将钱收入怀中。
又弯下腰来,将糖葫芦交予小孩。
温柔地摸着小孩的头,眼眸中全是幸福。
就在男子弯腰之际,陵越从男子身后六步距离走过。
感觉到什么,男子却并未收起笑容,只是直起腰来,再是凝神一感。
嘶~
这是...
好熟悉的内力...
但又不是很像...
男子的目光渐渐定格在那个同是一身蓝衣但却颜色深了许多的男子身上。
心头暗暗感到奇怪——同样二十左右的年纪,怎么差了这么远?
男子微微垂眼,思索片刻,带着身旁的小孩慢慢往前走去。
走到一个岔路口之时,男子看了陵越一眼,往岔路而去。
陵越继续在主道行走。
须臾,男子带着孩子出现在了陵越后侧的一个摊位边。
男子与摊主交谈,购买栗子。
而后,男子又带着孩子往另外一个岔路口而去。
陵越往前走了不少距离。
男子又带着孩子出现在了距离陵越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买上几个烧饼。
陵越以为是他的错觉。
明明就是一条街,他也在往前走,怎么总感觉好像在原地打转?
陵越忍不住地停下脚步,前后看了看。
确实那些店铺的牌匾是不一样的。
他的确走了一段距离。
可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这...
陵越不由观察起周围来。
直到陵越瞥见了那件淡蓝色的长衫,才恍然他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原来是他非常模糊地听到这个男子的说话声好几次,这才总感觉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想到此处,陵越不由望了一眼身后的街道。
他感觉,事情不可能那么巧,尤其他对跟这个男子擦身而过并没有多么深刻的印象。
陵越微微眯了眯眼,心下生了几分猜想。
正欲探上一探,才发现男子的身边跟了个小孩。
将那小孩通身一看,陵越倒也没有发现别的什么不同。
直到陵越看到那个小孩的眼睛。
这个孩子怎么...
这眼睛...就那么盯着那个男子...
痴痴傻傻的。
但那双眼睛中的光却是执着而专注的。
似乎并不像是一个孩子仰望父亲的眼神。
而是...
陵越不由自主地挑了一下眉。
这是...
莫非...
再是定睛一看,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霄河剑。
这...
手中的霄河剑有极为轻微的龙吟。
难道...
倒抽一口凉气。
居然这世上还有魂魄残缺之人?
这...
这到底...
就在陵越还在各种震惊和猜测的时候,男子已经带着孩子往前走去了。
等着陵越回过神来,那男子的身影都在人海之中影影绰绰了。
想得百里屠苏的特性,陵越决定前去探上一探。
然而,这跟人却不是个容易的活计。
几次,陵越都与那男子只有三步之遥了,忽而那距离又变远了。
这让陵越心头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对方的实力很强大,也非常了解他们道家这缩地成寸的功夫。
并且,对方也非常懂得钓鱼的精髓。
曾经,他前去太华山拜会清和真人。
那时,清和真人正在钓鱼。
他远远见得,当然是立在原地,并不打算打扰清和真人钓鱼的雅兴。
但清和真人却早早发现了他,让他过去。
他也只得过去见礼。
见礼之后,清和真人就问他,会是不会。
他这一天到晚在天墉城忙得脚不沾地的,哪里有时间来做这种闲情逸致之事?
只得老实答道,不会。
清和真人见他这答案,颇有些嫌弃地吐槽了一番这天墉城的呆板。
一边吐槽,又一边说起,紫胤还是应该早早离了那了无生气的天墉城好,还是这太华山有人情味些,有趣一些。
面对清和真人每次都要提及此事,他的耳朵早就长起了茧子,倒也能够当个耳旁风吹过。
唏嘘长叹了一番,也不知清和真人到底是真心,还是戏弄他玩,扔给他一根鱼竿,要教他钓鱼。
他可当真是苦了脸。
然而,却被清和真人批评,别以为练剑才是修行,这一言一行皆是修行。
他深知,清和真人对修道一事的看法不仅仅与天墉城不同,也跟一般的道者不同,还跟太华山不同,且他自身对于这一事来说也很浅薄,当即也只得是应下。
拿了鱼竿,在清和真人的指导下,开始钓鱼。
虽然是第一次钓鱼,钓不上来很正常,但面对身旁有人这接二连三都在收获,这好胜之心也难免作祟。
也许是上天垂怜,他的鱼鳔终于动了。
他的心底里闪过一丝兴奋,但面上却是相对镇定地收线。
然而...
最终是他傻眼了——到手的鱼,竟然跑了!他钓了个寂寞!
清和真人看他这模样,还调笑于他。
他当时都不知道该说是什么心情。
倒还真的没见过这种喜爱落井下石的人。
那时,他也在想,夏夷则到底是怎么在清和真人手下活出来的,面对这么一个嘴毒的师尊?
应当是清和真人见他郁闷,又觉得他沉闷,没说两句,便正经起来,教他该如何收线——鱼鳔动了,莫要着急。收线之时,要稳定而连续,与此同时开始摆动鱼竿,这是遛鱼,让鱼意识不到已经穷途末路。待得鱼鳔离得近了,再一下起钩。如此,再是只想吃食却不想被抓的鱼儿一样被抓。
在清和真人讲解之后,他试了试,确实如此。
而如今,他面临的就是这等情况。
看着近了近了又远了。
看着远了远了又触手可及了。
这...
当然让他的心头也染了一丝焦灼。
不过,他也在想着,对方到底有什么目的。
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功力绝对在他之上,对方和那个小孩之间应该有个故事,对方的底细不明,一次又一次地刻意引起他的注意致使他确实被引起了好奇心追来应该有什么想法。
然而,这一切目前暂时还是个迷。
一边追着人,陵越也在一边思索着。
直到那个男子在一个院子的门前停下脚步。
陵越当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颇有些荒僻的山脚下,竟有一个院落不说,那男子还停了下来,陵越一惊。
这...
怎么...
感觉也没有走多久...
回头一看。
哪里还有什么热闹非凡的街头?
可他...
为何无知无觉?
这...
难道是引君入瓮?
然而,他并不能从那个男子身上感觉到什么诡异的气息,甚至对方的气息很纯然,只是有一丝冷冽。这冷冽似乎并不是这个男子本身就有的,而是因着某些缘由才有的。
他一时也说不清。
不过,那警惕确实充满了整个身体。
环视四周,眼见无人,陵越紧了紧手中的霄河剑,锐利地看向男子,英眉一皱:“你引我离开,到底有何目的?”
也许小孩并未被这世间浸染,才敏感如斯。
被那男子牵着的小孩,瑟缩着藏到了男子身后,轻轻发抖。
男子将手中的东西递到小孩面前,笑着揉了揉小孩的脑袋,声音极是温柔:“莲宝别怕~爹爹只是跟这个叔叔有几句话说,先回家去吧~”
莲宝眨了眨眼,看了严肃的陵越一眼,身子一抖,连忙看向男子,又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听男子的,也许是对这男子有着完全的信任,还是拿过男子递来的零嘴,应下:“好的~爹爹要快点回来哦~”
男子笑着看莲宝回屋:“嗯~”
待得莲宝将房门关上,男子这才一挥手。
几乎只是瞬间,一个带着磅礴灵力的结界就将整个院落笼罩。
这结界仿佛与周围融为了一体,几乎将那院落给隐匿。
即使此刻陵越探上一探,却也根本就探不到那个院落的位置了。
陵越不由心间一凉。
此者...
男子自结界之中信步而出,仅仅只是在结界边缘站定。
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轻轻一挥,霎时间改天换地。
两人出现在了一处美丽的海滩。
浪花朵朵。
海浪涛涛。
石壁林立。
恰好将这海滩独一无二的景色与周遭区分。
陵越环视四周。
一个非常隐蔽的谈话地点。
心下,那警惕又上升了一个档次。
再一看,几乎只是在三步之遥的男子,此刻正把玩着扇子。
离得更近了,陵越也更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硬是压下心头的种种狐疑,细细分辨一番,这才不可思议道:“你...竟然是山神?”
男子转过头来,笑得云淡风轻:“某不过区区一个人界的小仙,何足挂齿?”
眼底隐约对陵越有一分欣赏。
这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赠予慕容紫英《光纪寒图》的山神——夏元辰。
陵越一怔,连忙转身,冲着男子深深一揖:“陵越冒犯前辈了,还望前辈恕罪。”
夏元辰看着此刻端着揖礼的陵越,眼神离散,也不知是否在那虚空中看见了两道蓝色的身影交叠:“...你和他真像啊~”
陵越缓缓直起腰来,收了揖礼,有些疑惑:“前辈口中的他,是指谁?”
但想起即墨这个地方,想起紫胤要来看灯会,有了一点猜想。
然而,也因为有了这个猜想,心间升起一丝惶恐。
这惶恐还让他略有些不想知道答案。
对此,夏元辰并没有回答的兴趣。
反倒是将陵越给上下打量了一遍,目光定格在陵越那腰间的一只深蓝色丝带,饼状流云纹白玉加之深蓝色流苏的玉佩之上。
细细看了看,夏元辰不意外地冲着陵越挑了挑眉:“你是天墉城弟子?”
夏元辰打量的目光并没有避着陵越。
陵越当然也大大方方地拿给夏元辰打量。
面对夏元辰能够道出他的身份,他也不是很意外,只是言语间略略带了试探性的迟疑:“...是。”
毕竟...他们此次出行是带着任务出来的。
而若是穿了天墉城的服饰,当然也不利于他们查案。
如此,才都是穿的私服。
且每人那里都有一个代表着此次出行身份的玉佩,就挂在腰间。
这是天墉城弟子无论本就是公干,还是公干却须私人身份都有的一个表明身份的物件儿。
此物还可作为同门联络的用具。
也只有同门才知此物是什么意思。
对方能够一眼认出,陵越心头当然还是略有一些惊讶的。
夏元辰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掩面轻笑:“呵~这般样貌,倒也难怪你那小师妹对你念念不忘了。”
眼眸中微微还存着几丝调侃和打趣。
夏元辰这么一说,陵越立刻明白过来,对方认得玉佩是为何,对方为何引他上钩。
但这些...都应该只是个引子。
要如此借一步说话,恐怕另有他因。
陵越敛起心绪,微微欠身:“前辈玩笑了。”
但这却逗得夏元辰大笑:“哈哈~真是越来越像了~”
陵越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在这般接触中,陵越早已不知不觉地放松了手劲。
而这夏元辰笑得几乎前仰后合。
又令人丧失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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