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拾陆

大概是被饿醒的。

陆荒睁眼,探手在黑暗里摸索,是从如绸发丝间抚到一抹光滑的肌肤。

枕边人安稳地吐息,他们将彼此都搂得紧。

该弄些温水来洗漱,身上津.液杂糅,粘腻带腥,不甚舒适。

奈何是在他人府上,被向籍知晓,以后估计少不了戏谑调侃。

调侃便调侃罢,人生苦短,难得有好梦如此。

好在玉生烟还昏睡着,不然陆荒都要以为是他单方面的臆想。

分明曾经在海底万分不愿做这承受一方,咬牙呕血也得将这鲛人制服于身下。

于是每每情.事过后,总比打斗撕咬了场还要狼狈与不堪。

占不到什么便宜,但也没叫鲛人占他便宜。

最严重的那次,鲛人修长的指化为锋利的寒刃,抵住了他脖颈跳跃的青筋。

彼时陆荒浑身青紫,海藻编成的黑斗篷都撕碎变褴褛;鲛人也好不到哪儿去,蓝金色的鳞片盛开如带血的花,一朵朵往海水激流或暗涡中凋零。

他能感觉到鲛人是真想要了他的命,鎏金眼眸都瞪成了危险而野性的竖瞳。

但陆荒却在那样瑰丽的金色里忘记了疼痛,忽略了危险。

他唾弃自己的痴傻,却又不得不沦陷,哪怕寒刃一寸一寸刺入皮.肉,他仍是不管不顾地向那薄唇咬去。

探出舌尖攻城掠地,再次被那嶙峋可憎的倒刺阻碍。

他都未有一丝迟疑退缩。

竖瞳在那一瞬间涣散,金乌般的鎏金眼瞳化为萤火点点;倒刺和寒刃都收了回去。

鲛人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与他完成了一个吻。

惶恐得如情窦初开的少年。

不过这些都应是陆荒失血过多后产生的错觉,鲛人自那以后将他舍弃送他远离了深海。

“你不好玩儿了。”鲛人说,浅金色眼眸如初见时那般漫不经心。

“是你赢不过我了。”陆荒坚持说。

“随你怎么说。”鲛人神色不变,“以后再寻死,别死在海上。”

不待陆荒回答什么,便仰面没入白浪里,不见了踪影。

至此天远海阔,陆荒半卧在漆黑似铁的礁石上,海与沙滩都被淹没在惨白的日光里,荒芜得令他迷惘无措,不知何处可去。

他本就没有来处,哪里会有什么归途?

所以果然都是臆想,都是梦境;是他在临死前为自己的痴心妄想编造出的谎言。

不然你怎会在我身边,与我如此温存?

“您是做噩梦了?”玉生烟的手掌落到陆荒后颈,体贴地轻抚着,“哭什么?”

陆荒不应,自顾自想要推开他。

竟却一动不动,彰显着他是真实的存在。

“欸,怎的又笑了?”玉生烟似有不解。

陆荒恶狠狠地在他肩膀蹭掉眼泪,“我笑你该杀我了。”

“您真记仇。”玉生烟打了哈欠,“您这**棍、**窟,我宝贝还来不及......”

先堵住嘴再说。

却听叩门声阵阵,有小童喊道:“两位贵客,该用晚膳了。”

洗漱清理花了些功夫,陆荒没让小童等候引路,只说收拾好后他二人自行前往。

烛火看不分明,但陆荒眼尾的红晕煞是生动;玉生烟忍不住凑过去舔了一口。

“别胡闹。”陆荒似嗔非嗔,低了头教玉生烟觉着有那么一丝丝害羞。

明明方才床榻间,千万般本事都用尽;玉生烟以往在话本子或者无意听墙角知晓的那些,都远不如陆荒眉眼一弯来得动魄勾魂。

仅仅只快活这一次,怕是远远不能足够。

谁能不爱美人?又何况是与他记忆有所纠葛的美人。

“我都有点舍不得您死掉了。”玉生烟由衷地说。

“那殷勤些侍候我吃药。”陆荒说,探手过来掩了掩玉生烟领口的齿痕。

出门时都不免腰酸腿软,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抬眼廊前华灯灿灿,一路通明。

定澜王府可都没这手笔,有月亮的晚上只留几盏灯笼,而风雨夜干脆连灯笼都不留,府中人都是些成精的夜猫子。

不过这也难免让人疑惑,空山先生每晚都耗得起不算便宜的烛火脂膏,又怎会为修藏经窟的一千两银锭而发愁。

果不其然定澜王发话:“本来想给个五百两的,但他都有钱点灯,还是算了。”

玉生烟把王爷搀扶稳,点头如捣蒜:“殿下英明。”

结果到厅里,一桌好菜早就被动了三四分,这仨人都是不讲虚伪客气的;见他俩进门,也只赵长宁好意提了句:“皇叔,你们是踩中向先生的机关了吗?”

他二人还未斟酌出回答,向籍幽幽道:“鄙人可没本事设下美人关。”

我看你是在一语双关。

二人都不好辩驳什么,落座后瞥见对面的莫柳鸣把他们这边红艳艳的灯影牛肉捞过去,再推来了一盘清淡软和的上汤白菜。

非常之体贴,且没有过多言语。

玉生烟看了陆荒一眼,而后者似乎饿极,只专注地去捞菜叶和肉丝。

如果耳朵没那么红就好。

身子不爽利,饭后自然没法趁月朗风清消食散步,只得百无聊赖地陪谷主下棋。

莫柳鸣又一次消失得了无踪迹。

陆荒恹恹地走了三步,便把位子让给在旁认真琢磨的赵长宁。

玉生烟则以“不会”为由头,干脆拒绝了五殿下入局的求助。

于是小少年硬着头皮执白子开路,执黑的向籍也不拦他,落子极为随意。

陆荒观棋观得仔细,玉生烟看灯下美人也看得用心。

不多时看入了迷,后被陆荒轻“啧”一声唤回了神。

“怎么?”玉生烟下意识追问。

陆荒不多言语,只往他身上倚靠,眼睛却还定定关注着棋局。

玉生烟只得分神瞧了眼,白子情况危险,是快要被黑子围进死局。

再瞅一瞅赵长宁,小少年努力保持镇定,然而眉毛张牙舞爪,额前也有细汗密密;向籍还是开头那副淡漠样子,拈了颗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

“担心了?”玉生烟把怀中人腰肢搂紧。

“棋局而已。”陆荒摇摇头,眼皮耷拉着。

玉生烟正想说要不就回房休息,可人任由眼皮上下打架,也还死撑着盯棋局。

罢了,只求五殿下快些投降,来个痛快也好过被向先生来回折磨。

然少年志气也着实不容小觑,哪怕被步步围困,赵长宁仍然紧握着每一步棋子,不愿轻易放弃。

看得玉生烟都有些困了,而向籍仍然稳坐钓鱼台,不慌不忙。

老猫逗小鼠,没劲,偏偏陆荒上心......垂眼看,怀中人同周公会面去。

那便不用在灯前枯坐,可巧灯花闪烁,赵长宁落下一子。

嗯,竟然还给盘活了?玉生烟俯瞰了圈局势,发觉他是利用了陆荒留下的那三步。

好小子。

“二位继续,我同殿下回房了。”玉生烟低声请辞。

向籍只屈指叩一叩桌面,在暗处候着的小童上前来。

“跟他去吧,你二位原本那间屋子估计睡不得人了。”向籍道。

玉生烟也便不好多言语,颔首应和了声,便拦腰扶肩牵引着陆荒站起。

二人磕磕绊绊地跟随着提灯小童,到了间新客房。

将陆荒安置于床榻,玉生烟又拜托那孩子帮忙引路,到原房间拿了外衣和陆荒的药。

长廊里怪绕,再经过厅前,猫与老鼠的棋局结束;偌大堂厅里,只向籍蜷在桌案前慢条斯理地拨弄灯芯。

是挑亮了那么一瞬。

“夫人还不休息?”向籍看也不看地问道。

“回原先客房拿了两件衣服,马上便安寝。”玉生烟答,“棋局最后如何了,向先生?”

“待五殿下向死而生时,直接快刀将他再次砍死。”向籍冷冷回答道,“幸亏殿下脾气好,不与我等小人计较。”

“先生说笑了。”玉生烟道。

向籍这才抬了眼,似不经意说道:“这两日我看平野颇为疲倦,可是车马劳顿水土不服?”

没用敬称,语气也是友人间的熟稔关切。

玉生烟心下一拧,平静道:“大抵是,多休息两日便好。”

“那鄙人便放心了,殿下这身体可不容差池。”向籍又换回最先开始的公事公办,“你看那五殿下,还是需要三步棋的庇佑。”

玉生烟听出他话里有话,含糊地应答过去,心想着此人会不会已如陆荒担忧的那样,猜解出了什么。

抬腿买进新客房,屋里不止窗外透来的清辉,还有陆荒擎着的一盏烛火。

小童适时退下,玉生烟反手带上了门。

“我以为你还在睡着。”玉生烟将衣服搭到架子上,又将其中藏着的药包拿出来。

“刚醒没一会儿。”陆荒道,随手将烛台放于桌案,“棋局如何?”

玉生烟坐到他跟前,如实道:“向籍虽胜,但赵长宁依然还是扳回过一城。”

“他用了我留的那三步棋。”陆荒陈述道。

“是。”玉生烟点点头。

“那睡吧。”陆荒拉过他的手,十指扣了起来,“明日,向书律就该给我个答复了。”

“我担心他看出你的病。”玉生烟说。

陆荒摇摇头,“放心,此行的重点是长宁。”

“他要真想到,我也可以用商良羽搪塞过去。”

“再不济,也能捱到冬天。”

许是眼花了吧,还是烛火焰色迷惑了心神。

陆荒看到身前人眉眼低垂,竟还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他想唤他一声,但一时又不知是唤哪个名字。

窗外的灯盏熄了,只留月色入户,不动声色。

继续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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