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隔日一早。

谢利·加西亚带领的队伍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比赛所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想要找到那头藏起来的狡猾魔兽，就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搜寻，谢利·加西亚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再正常不过。

尤利塞斯站在窗边，垂眸望着谢利·加西亚的队伍骑马没入森林，直到那几道身影化作黑点，消失在视线尽头，尤利塞斯这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洗漱过后，用过早点，尤利塞斯不急不缓来到室外。

魔法石依旧任劳任怨显示出比赛画面。

一切看上去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除了昨日看到的梅赛菲尔与阿普顿组成了新队伍。

尤利塞斯瞥了一眼画面上的两张蠢脸，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受伤的那段日子，谢利·加西亚派了一些仆从照顾他，也因此，尤利塞斯和城堡里不少仆从、侍卫都搞好了关系，这让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变得简单了不少。

尤利塞斯要借一匹马。

尽管经历了些许波折，但尤利塞斯最终还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他借口说要到附近的市集去采购一些用品。

“您要买东西，大可以让我们去，您何必自己亲自跑一趟？”

面对仆从的热情，尤利塞斯露出腼腆的微笑，然后婉拒了。

“不了，不麻烦你们，我……我想去散散心。”

尤利塞斯说谎脸不红心不跳。

闻言，仆从恍然大悟，他对尤利塞斯报以同情的眼神。

——听说，尤利塞斯与阿普顿的婚期即将定下。

天啊，与阿普顿那样的人结成一辈子的伴侣，还不如死了算！

仆从心里唏嘘，又想起最初见到尤利塞斯时，尤利塞斯那副凄惨的模样。

听说那是被阿普顿打的！

唉，这还是没完婚呢，真不知道完婚后又会怎样。

想到这，仆从都替尤利塞斯捏一把汗，他了然又体贴地不再开口，同情的眼神目送尤利塞斯，直至尤利塞斯远去。

尤利塞斯牵着马，往前走，恰好撞上了一名匆匆路过的宫廷医师。

医师神色匆匆，没怎么注意到尤利塞斯。

反倒是尤利塞斯稍稍停下了脚步，他望着那名医师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看方向，医师去的方向是国王的住处。

国王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年老，他生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说起来，狩猎节期间，尤利塞斯也隐约听见贵族们私底下偷偷摸摸讨论。

不过他们讨论的内容倒不是什么隐秘。

这则流言存在已久——

据说，年迈的老国王快不行了。

至于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尤利塞斯继续往前走。

他不急不缓地牵着马转了一圈，直到没什么人注意，尤利塞斯才停下脚步，尤利塞斯没有如与仆从所说的那般，前往集市，相反，他脚步一转，谨慎地避开设有魔法石的区域，逐渐深入森林。

牵着马又走了一小会，尤利塞斯再次停下脚步，他手背上隐约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某种契约。

林中风声簌簌。

尤利塞斯手背上的图案浮现后又隐去。

好半晌，一阵急促的翅膀拍动声响起，一只小巧的青色鸟儿从林间窜出，冒冒失失地扑棱着翅膀，奔向尤利塞斯，它本想落在尤利塞斯肩头，但却一时没能勾紧尤利塞斯的肩膀，它圆滚滚的身子眼看就要从尤利塞斯肩上一路向下滚落，好在这时，一根微弯着的纤长手指轻轻替鸟儿挡了挡，笨拙的鸟儿这才没有从尤利塞斯肩上摔下去。

尤利塞斯轻轻摩挲着鸟儿柔软的羽毛，他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清浅的笑，说出的话却叫鸟儿极其生气地啄了一下他的手指：“真笨。”

“啾！”

笨鸟生气了，它仿佛能听懂尤利塞斯所说的话，声音清亮而高亢。

这是一种特殊的鸟类魔兽，等级不高，对人无害，其名为“识香”，而它的能力正如名字那般，能千里寻香，常被人用于追踪上。

识香鸟数量不多，较为珍贵，尤利塞斯手里这只，曾是他家族花重金，冒着风险通过不被王国法律许可的渠道才买到的。

不过，这般珍贵的魔兽杰拉德自然不可能是为尤利塞斯准备的，它原本的主人是贝内特。

贝内特是尤利塞斯同父异母的哥哥，在魔法领域上有着出众的天赋。

然而，或许是杰拉德这种小家族准备的钱还不够，又或许是魔物贩子太奸商，这枚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得来的魔兽蛋竟孵出了一只虚弱的鸟儿。

虚弱到什么程度呢？刚孵化出来没几天就差点夭折了。

眼看着实在养不活，杰拉德家族又找不到先前交易的奸商算账，只好捏着鼻子，晦气地将奄奄一息的鸟儿当垃圾般丢了出去。

某种意义上，这只鸟儿同尤利塞斯差不多，都是众人眼中没什么价值的“残次品”。

于是尤利塞斯偷偷摸摸、不顾脏污，从垃圾和泥水里，偷偷将与自己同病相怜、奄奄一息的鸟儿带了回去。

尤利塞斯连自己也吃不饱，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大发善心，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识香鸟，但杰拉德家族花了那么多力气才买来的魔兽，价值必然不菲。

尤利塞斯精心照料着奄奄一息的雏鸟。

……说是精心照料，其实也就是尤利塞斯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剩菜剩饭分出三分之二给雏鸟。

尤利塞斯本不抱希望，毕竟贝内特的仆从那般精致照料，这精贵的鸟儿都差点没能活下来。

谁知，可怜的鸟儿或许自己也不甘这般死去，在尤利塞斯粗糙的照料下，它竟奇迹般地挺了过来。当然，或许也可能是尤利塞斯自幼在养动物和植物上颇有天赋，被他随手种下的花跟野草似的，长得无比茂盛蓬勃。

无论如此，自那以后，尤利塞斯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只契约魔兽。

得到识香鸟对尤利塞斯而言是场意外，也是个从天而降的惊喜。命运在对尤利塞斯糟糕至极的同时，却又从指缝露出一线希望赏给尤利塞斯。

可惜尤利塞斯从不会感恩，尽管此刻识香鸟为他派上了巨大的用场。

尤利塞斯取出准备好的帕子，昨夜他去寻谢利·加西亚，一来是去献殷勤，刷刷存在感，叫谢利·加西亚不至于忘记他这号这人，二来嘛……是故意靠近对方，让手中这方帕子沾染上对方身上的气息。

这种气味普通人根本闻不到，但对识香鸟而言，就不一样了。

毕竟识香鸟的嗅觉可比几十条狗加起来还要灵敏。

尤利塞斯让鸟儿嗅了嗅帕子。

识香鸟自幼被尤利塞斯养大，极为亲近尤利塞斯，也通人性，于是它很快明白了尤利塞斯的用意，它拍动着翅膀飞了出去，只是这一次，它飞的速度并不快，更像是在为尤利塞斯带路。

经过一个月的狩猎，森林里的魔兽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而识香鸟本身也是魔兽，它嗅觉发达，感知能力极强，再加上它本身极为弱小，于是它自然而然会绕开森林中的各种魔兽，这既保证了它的安全，也无形中保障了尤利塞斯的安全。

尤利塞斯骑马跟上了识香鸟，一路畅通无阻地沿着目的地而去。

……尽管尤利塞斯并不知道这所谓的目的地在哪，但他大致可以猜到今日发生了何事——

此处就不得不提到尤利塞斯昨夜去寻谢利·加西亚的第三个目的了。

尤利塞斯昨夜去寻谢利·加西亚，第三个目的就是——试探。

没错，试图。

尤利塞斯本是猜不到一些事的，作为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尤利塞斯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报来源，他能了解到情报的途径，无非就是那几种——比如偶然撞见的贵族之间的谈话，又比如仆从随口聊起的道听途说……

但昨日，尤利塞斯撞见了梅赛菲尔同阿普顿勾肩搭背的场面，这算是意料之外的发现。

瞧那两人的模样，可一点都不像是在商量好事。

这再结合尤利塞斯平日道听途说的那些消息，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尤利塞斯心中浮现。

首先是年迈的老国王病重。

许是病糊涂了，老国王越发宠爱梅赛菲尔这个不成器的幼子，甚至数次隐约透露出想废皇太子，想让梅赛菲尔继任的想法。

其次，据说，教廷与谢利·加西亚的关系不太好。

教廷是萨安王国里的庞然巨物，其势力盘根错节，发展到如今，教廷甚至隐隐有要压过皇室一头的趋势。

最后就是尤利塞斯昨夜对谢利·加西亚的试探了。

尤利塞斯一直觉得很奇怪，今年的狩猎节上竟出现了两头高阶魔兽，当然，往年的狩猎节偶然也会出现危险的魔兽，但……只是偶尔，毕竟伟大的魔法师用生命所设下的结界不是个摆设。

而今年，一下子就出现了两头高阶魔兽，其中一头被梅赛菲尔所杀，另一头则是非常棘手的狡猾魔兽。

这很奇怪，不是吗？

说起来，梅赛菲尔那种草包能狩猎到一头高阶魔兽，这件事本身也叫人难以相信。

一切都是那么凑巧，凑巧到梅赛菲尔仿佛提前就知道会有高阶魔兽出现，于是他做好了准备。

尤利塞斯原本无法证实自己的猜测，一切或许只是他疑心太重，但谢利·加西亚昨夜的反应替尤利塞斯证实了一点：

有人故意放两头魔兽进入了边境屏障。

……

而现在，种种正在发生的事实都在印证尤利塞斯的猜测。

如果尤利塞斯的猜测成真，介入这种危险的纷争中显然是不明智的，但……反正尤利塞斯什么也没有，所以不如以命相博，博出一个好前程来。

尤利塞斯清楚自己的本性，他是一条野狗，一个赌徒，闻见肉味就再也不会松嘴饿犬，在赌桌上毫不犹豫赌上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的赌徒。

进入森林的那一刻，尤利塞斯最先感受到的居然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他的身体为自己即将实现的野望而颤栗。

至于会不会失败，丢掉性命？

尤利塞斯从不做那种设想。

毕竟如果失败，他也不需要再思考这种问题了。

……

不知飞了多久，识香鸟忽然停了下来。

生物趋利避害的本性让它不肯再往前。

感知迟钝如尤利塞斯，在这一刻也明白了识香鸟不肯再往前的缘由——

血。

尽管视界仍未触及到什么，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却浓得叫人心惊胆颤。

尤利塞斯神色逐渐变得凝重，他下了马，放轻了脚步。

识香鸟因为高阶魔兽而残留的威压而颤/栗，尤利塞斯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它的胸脯以示安慰。

又往前走了几步，尤利塞斯略微拨开草丛，他凝神望去，然后便是一愣，他有些惊愕地微微睁大眼睛。

出现在尤利塞斯视线中的，竟是两头魔兽的尸体！

两头高阶魔兽……

比猜测中还多出一头。

尤利塞斯沉吟，心底已经对当前的情况有了大致的判断。

两头高阶魔兽死状狰狞，它们庞大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于它们身上淌下，宛如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尤利塞斯的目光被一缕银光晃了一下，他抬头，看见一柄长剑紧紧嵌入其中一头魔兽的要害中，尤利塞斯一眼便认出那是谢利·加西亚的佩剑。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声厉喝响起。

说话的人气急败坏：“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废物！要是让他活着回去，你以为你们这条命还能留着？”

“……”

尤利塞斯小心翼翼退了回来，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再度将帕子递向识香鸟。

“再努力一下。”

尤利塞斯压低声音安抚可怜的鸟儿。

鲜血的味道严重干扰了识香鸟的判断，可听尤利塞斯这么说，识香鸟只好蔫蔫地强打起精神，再度飞了出去。

又过了许久。

直到夜幕即将降临，森林被一片静谧所覆盖，识香鸟终于带着尤利塞斯来到一处山洞前。

尤利塞斯走入山洞，只是，下一刻，一抹冰冷抵上他脖颈，再迟钝也能感受到的腾腾杀意叫尤利塞斯浑身一颤，他蓦然停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