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路行云没让钟浅晴失望,她也替她守住了原则。
只是,钟浅晴的顾虑在接下来的几天很快得到验证。如她所料,除研发部门外,总公司有不少部门专门拨出一部分经费让员工去看即将上映的《源·灭》。首当其冲的是财务部,其次是法务部。这与路行云所谓用剩余经费请员工看电影的初衷完全相悖,事实结果让路行云无话可说并且感到自责和内疚。
通过这件事,路行云意识到科班出身的她擅长财务管理,但在行政管理的实际经验方面是不如钟浅晴的。钟浅晴工作室的氛围看上去洋洋洒洒,但并没有影响工作室的运营效率。想必,钟浅晴的管理有她的独到之处。
另外,路行云擅长洞察个别人的心思,却不擅长了解普遍的人心,而这恰恰是钟浅晴擅长的。钟浅晴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多年的工作经验赋予她一种特殊能力,她可以轻而易举的了解大部分人的喜好,包括公司的员工们。
“自由度。”某日,钟浅晴和路行云聊起这个话题。“我不愿意对员工设限,他们可以自由的选择工作方式、工作时间、工作形式。不止如此,在其他方面也要给予一定的自由度。”
“其他方面?能具体说说吗?”
“怎么说呢……我一般不会再去操心已经给出去的东西了,包括权限。打个比方……”她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解释,“我让员工来公司一起包饺子,那么我就不会干涉他们包什么馅的。我让他们按弹性工作制上班,就不会建议他们最好几点来。”
“原来如此,相当于会计的沉没成本。”
“小行,实话实说,你去公司的时间基本是碎片化的,在公司基层待的时间太短了,不了解多数人的心理。当然,这和公司组织结构也有关系。我的工作室规模小……”她想了想日常学习的管理学名词,“属于扁平化结构,管理人员和普通员工天天混在一起,彼此相对了解,利益关系也很透明。说白了,就是大家都知道各自需要什么。”
“有道理。工作室和公司还是有区别的,公司正在转型为事业部制,各事业部相对独立。我确实不可能了解到每个部门的员工需求,如此说来,我倒是更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了。不了解就少开口,多观察。”
“嗯。我听干爸说,你是支持放权的。既然支持,就彻底一点,给予各事业部管理人员足够的自由度。”
那天,路行云收起骨子里的傲慢与自大,她坐在钟浅晴的对面,像个求知欲旺盛的学生一样向钟浅晴讨教管理经验。
钟浅晴为此感到得意。她说起这些事不再像以前那样会脸红,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在路行云面前足够自信。而且,路行云的表情和反应告诉她,她这个老师足够专业。
只是,讨论期间难免走神。
平日大大咧咧的甩手掌柜,实际却是一个心中有数的管理者。钟浅晴低调而沉稳的管理风格让路行云内心充满崇拜,同时也勾起了她的好胜心。于是,她趁钟浅晴滔滔不绝且得意地仰起脖颈之时,扑倒对方,“爱”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此时,花好月圆的六月即将进入尾声,盛夏的气息越来越浓。
乡间原野颂诗歌,红墙绿瓦唱戏曲;胡同小巷赏闹剧,高楼大厦奏乐章。
是清新舒适,是细腻绵长;是有声有色,是澎湃激扬。
世间万物耐不住寂寞,一方制造声音体现存在,一方通过声音表达反馈。
在情感的世界里,爱人间的语言往往不复杂,它通常简单而干净。千言万语可能融合成三个字,千言万语也可能化为呼吸、喘息、以及平时常听到的声音,如悉悉簌簌的树叶,如潺潺水声的扬琴,如你来我往的独白,如兴云致雨的变奏曲。
这些声音变幻莫测,**迭起。它们始于平和舒缓,行于悠扬感动,登顶于激情震撼,终于安宁祥和。
不多会儿,路家二楼的房间传来一阵嬉笑声,祥和过后通常是“不落三俗”的打情骂俏。无论是好听还是难听,无论是淡雅还是油腻,总之,也只是属于她们二人的夏日私语。
“停,今日到此为止。”钟浅晴侧身做了一个推开的动作,并向床边蹭了蹭。
“啊?就结束了?”
“哈哈哈,别闹,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腰疼。”
“妈耶。”路行云向耳后捋了捋头发,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才两次,21岁的钟浅晴竟然说她腰疼。”她比了一个“耶”,翻来翻去地看。
“好烦啊你。”钟浅晴笑着看路行云,“换你。”
“那倒也不必。”
“几个意思?”
“我膝盖疼,都懒你,非让我换个硬点的床垫子。”
“哈哈哈”,两人笑作一团。
这时,路行云的手机响了。她将钟浅晴拉回到身边,拿起枕头旁的手机。“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不到一分钟,路行云就挂掉了电话。她将电话随手一扔,脸埋进钟浅晴的胸口。“老婆——”
“啊?干嘛突然撒娇?”
“大学的无条件offer下来了,我被正式录取啦。”她抬起头,眼神明亮,“从现在起,我是一名研究生了。”
钟浅晴的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眼底的光由好奇变为惊喜。她将双手搭在对方肩膀,轻轻献上一吻。“姐姐,恭喜。”
“谢谢。”
无须多言,事实证明,二人就床帏之事的东推西阻只是亲密爱人间的欲拒还迎,实属多此一举。
钟浅晴望着路行云那双干净的眼睛,双手稍稍用力将对方推倒,然后覆上对方的唇。身下的女人越来越优秀了,这让她感到崇拜的同时产生了征服欲。
刚刚是路行云主导了一切,现在真正的节奏大师登场了。她将一个个细密柔和的轻吻,落在路行云的额头、耳廓、脸颊和脖颈。一时间,对方含蓄内敛的喘息声连绵不断的荡漾在她的耳畔。
浪漫如流光,在这个朗朗夏日,她们缠绵不休。
……
收到大学下发的无条件offer意味着路行云出国进入倒计时。她在拿到offer的第二天便交了学费,很快她便得到了大学发来的CAS(电子确认函)。
一切都在按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签证应该这周就能下。”此时,路行云正在开车,副驾驶的位置坐着钟浅晴,后排坐着的则是家中的三位长辈。天蒙蒙亮时,车辆从路家出发,沿环线绕城四分之一,途径家属院、首都一号大街,一路向西。
“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说话的是路知远,语气中带着不舍。
“还没有。我不打算住学校提供的学生公寓,八月去了先住两天酒店,顺便找房子。”
“住学生公寓多好啊。我打听过了,各个国家的学生是混在一起住的,有助于你练英语。”这回说话的是王雪。
“确实,不仅各个国家的人混住,男女也混住,挺热闹。”
“这孩子,没个正经。”
钟浅晴:“对,没个正经。”
“哈哈哈,你们就别操心了,我出国又不是专门为了学英语的。再说了,我每周有20个小时的打工时间,所以我会去当地找一份part-time job练英语的。”她举起食指晃了晃,“Not a big deal.”
“行了,没出国呢,别拿腔拿调的,说中文。”
“小雪,你别老说小行。这孩子多懂事啊,上了大学就没让你们操心过。”
嗯?这话听着怎么有点酸不唧儿的呢。钟浅晴转身看向后排。“妈?我怎么觉得您意有所指呢?”
“没错,就是说你呢。”陈孑抬抬眼皮,笑着看她,“我前两天在S市碰见老赵了,他可和我抱怨你来着啊。”
“啊?赵导抱怨我什么?”
“他说你的考试成绩不咋地,两年了,各科都是将将及格。入学的时候是个状元,而且是个优秀毕业生的苗子,现在看是没什么没戏了,瘸腿儿。”
“哈哈哈”,放肆的笑声来自路行云,然后她就被钟浅晴瞪了。
陈孑说的是事实,截至目前,钟浅晴的期末考试成绩几乎都是60分左右。按赵一百的话说,个别科目能及格完全是看在实践经验的份上让她过的,毕竟,她的每部电影还是挺出彩的。
“妈,我这不忙么……您看我昨天刚参加完期末考试,今天下午就要去跑《源》的路演了。”
“忙也不能落下文化课呀,回头你再因为挂科上了热搜,那可就热闹了。”陈孑说完一车人都在笑,只有路行云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没敢笑。“一会儿见你爸爸,我看你怎么交代。”
“他才不介意呢。”钟浅晴懒懒地靠向座椅,车里坐着学霸三口子,这让她有点难为情。她轻吐一口气,扭头看向路边。只见道路两旁树木繁茂,零零散散的走着几个行人,无人说话,无人鸣笛,郁郁葱葱间异常安静。
这种景象在首都市区不常见,她知道他们要到目的地了——位于首都西边的人民公墓,她的爸爸就安睡在这里。
钟浅晴每年会来墓地很多次,不止是清明和钟强的忌日。
当取得事业成就时,她会来;当收获爱情喜悦时,她会来;当遭遇挫折感到烦躁苦闷时,她会来;当遇见人生重大转折时,她也会来。
每次来,她都会坐在钟强的墓碑前和她的爸爸聊很久。自始至终,她都相信她的爸爸一定能听见她说的话。
今天也不例外,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的爸爸。为此,她和其他几人特地早出门了一个小时,她怕时间不够会遇到后面前来祭奠钟强的扫墓者。
车很快就停在位于墓地正门对面的停车场,五人下车。
相较于三位长辈素雅端庄的衣着,钟浅晴和路行云今日穿的简单且正式。钟浅晴身着一袭黑色连衣裙,黑色腰带搭配黑色高跟鞋。路行则是黑色西裤、黑色衬衫、黑色西服外套,同样的黑色高跟鞋。
她们二人戴着口罩,默默地跟在长辈身后走进墓园,一个怀里抱着鲜花,一个拎着扫墓会用到的工具包。
墓园内苍松翠柏,绿树长青。正值夏季,扫墓的人不多。钟浅晴虽是戴着口罩,但她会用眼睛对路过的每位逝者家属微笑。
也许,他们的亲人和爸爸去世的日子相同,她想。
五人一行很快到达钟强的墓碑前。钟强去世四年了,墓碑后的两棵小松树也长高不少。
“钟强”两字用隶书刻在白色的墓碑上,旁边是他的生辰年月和去世日期。世事无常,英年早逝,碑上冷冰冰的日期让人感到遗憾且无力。碑的背面刻着大段的墓志铭,简述了钟强简短而坚定的一生。
此时,墓碑看上去一尘不染,供台和栏板也很干净。供台上放着鲜花和贡品,香炉里插着三根正在燃烧的香。不仅如此,香炉的前方摆着两个“二两杯”,其中一杯还剩有残酒。
路行云下意识地望了望周围。
显然,这是有人刚刚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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