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刚走不久。”路行云放下手中的工具包,摘掉口罩吸了吸鼻子,“不仅香还在烧,酒的味道也没散而且有点重,像是二锅头。”
“正常。爸爸的人缘很好,每年来看他的人很多,我们扫完墓曾碰到过特地来给他扫墓的人。”
人走茶未凉是难得的事,但在钟浅晴的印象里,这件难得的事在父母长辈间算是常见。究其原因,或许是源于历经磨难培养出的患难情,又或许是那个年代、那一辈的人有着本就坚定的信念感。
“这人来的比咱们还早,每年都这样吗?”
“嗯。”钟浅晴摘下口罩,想了想,“清明不一定,但我记得去年忌日这天也有人比我们早。说着也奇怪,大家仿佛商量好似的,默契的排好队,一波接一波。”
“应该都是老钟的同事,他们之间会沟通的。”陈孑见路行云好奇,笑着解释道,“这几年辛苦他们了。去年忌日,我请他们吃了一顿午饭。他们说清明人多,各家有各家的事,所以他们习惯在老钟的忌日来看他。”说完,她看向王雪和路知远,那二人点点头表示知情。
“原来是这样。”路行云收起好奇心,不再多问。
还是抓紧时间扫墓吧,她和钟浅晴还有正事要做。她走到墓区入口,拿了一套公用的水桶和刷子,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接水。等水的功夫,她看向墓碑的方向,那四人似乎正在和“钟强”说着什么。
老几位还挺有的聊。她欣慰地笑笑,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穿了高跟鞋的她,视野非常开阔。
不远处,从大门进入墓园的人依旧不多,出去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也是,人们习惯在上午阳气十足的时候看望逝者,确实也没必要太早。她沿着一个个墓区望过去,在场的扫墓者多是结伴而行,偶有独自一人站在墓前悼念的,只是很少。
哎……去世的人大概是他的老伴吧,路行云向左侧望去,那里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老人,面容憔悴,眼神中尽显悲伤。她不喜欢看这种场景,于是扭头向右望去。
嗯?有人?她的目光锁定在隔壁墓区错综林立的松树间,刚刚那里似乎出现一个人影。只是,当路行云的视线扫过去时,人影一晃而过不见了。
是扫完墓的人吗?她看向人影位置附近的墓碑,没有贡品、没有鲜花,无人扫墓。她来来回回地扫视墓碑与松树间,那里只剩密密麻麻的松枝,人影早已无迹可寻。
“去了好半天哦。”钟浅晴见路行云拎着水桶回来了,赶忙伸手去接。
“抱歉啦,水流有点慢。”
“哦。你是不是用第一个水管子了,那是坏的,这么多年就没修过。”她歪歪脑袋表示无奈,随即弯腰将裙子蜷起一个边,戴上一次性清洁手套,蹲在地上认真地刷起爸爸的墓碑。即使墓碑很干净,有人替她擦洗过了,她也想重新再洗刷一遍。
路行云看着钟浅晴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
墓园的人不多,刚刚的人影会不会就是在他们之前给钟强扫墓的人。那人带了新鲜的水果和精致的花篮,并且将钟强的墓擦洗的一干二净。种种迹象表明他们的关系应该不错,那他为什么不和钟强家属打招呼呢?又为什么躲在树后默默的观望?
无数个为什么充斥在路行云的脑海中,在她看来,这些“为什么”不难解释,有一种原因可以解释这不寻常的现象——“消失的人影”对钟强心存愧疚,他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无颜见钟强的家属。
是宋奇杨么……路行云脱掉西服外套抱在怀里,也戴上手套,蹲下一边整理贡品,一边擦墓碑前的供台。她拿起两个小酒杯,仔细端详了一番。
应该不是宋奇杨。目前,宋奇杨的身份很敏感,他来墓园悼念亲手害过的人会有危险,可能会被利用他的人盯上从而暴露他是警方线人的身份,这对一个新手爸爸来说是没有必要的冒险。所以,大概率不是宋奇杨。
路行云擦完供台,又开始擦周围的栏杆。听钟浅晴的意思,“消失的人影”可能去年也一早就来了,但他和钟浅晴等人没撞见。这说明他可能知道钟浅晴一家出现的时间……今天是个例外,因为今年与往年不同,钟浅晴和她有重要的事要和“钟强”交代,他们五人今天提前从家里出发了。
于是,好巧不巧,他们差点碰面。
是赵一百么?若是,那他的确有必要躲躲。毕竟,他和钟强不熟,忽然来给对方扫墓会显得非常奇怪。想到这里,路行云的眉毛不经意地挤在一起,只是推测就让人觉得很奇怪了。他对钟强愧疚所以来扫墓了?难以置信。
她很快做完手里的活,趁重新接水的功夫,再次观察了一下墓园的环境。很遗憾,没什么特别之处。
然后,她将视线向上挪,看了看天空的方向。
墓园的主干道和墓区间的林荫小道入口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墓区内没有。
她认识那些摄像头的型号,安装数量看着足够多,这个墓园的级别也够。得益于互联网和安全工程的快速发展,路行云可以使用手中的权限密钥登录安全平台看到这个墓园监控的实时和历史画面。
如此一来,回去查查就好了。她决定暂时放下这件事,拎着水桶回到墓碑前,将桶里的水小心翼翼地洒在墓碑周边。做完这一切后,钟浅晴拿着干抹布将墓碑及其周围擦干。
“好了。”钟浅晴将桶中剩余的水浇到墓碑后的树坑里,她看着那两棵茁壮成长的小树,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
摆贡品、上香,墓碑前思念与缅怀大于难过和悲伤。五人与“钟强”说笑叙旧,分享着生活中的新鲜事,传递着不灭的爱和不会消失的亲情。
三鞠躬后,钟浅晴说她想和爸爸再待一会儿,让路行云陪她。三位长辈表示理解,他们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便先行离开了。
“好了,小行。”
路行云“嗯”了一声,从西服外套的兜里掏出精致的小红盒子。她打开,那枚她送给钟浅晴的钻戒正立于盒子的中央。
“钟叔叔。”她看向墓碑,语气诚恳。“首先,我要和您说声抱歉。这四年我一直在外上学,没能和小浅一起来看您,对不起。”她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我想,您已经知道我和小浅的事情了。四年前,我们恋爱了。那时您还在世,我们一直很后悔,没有在您在世的时候告知您我们的爱情。”
她听到一声抽泣,扭头。钟浅晴抹了抹眼角,嘴角微微上扬,示意她继续。
“四年异地恋,我们经历了很多。小浅跟我说,她将很多事都告诉您了。幸福、甜蜜、吵架、闹分手,您全都知情。她说她会在您面前夸我,也会在您面前吐槽我,骂我没心没肺的经常惹她生气。”
“讨厌,说正事。”钟浅晴轻轻打了她一下,“又开始没溜儿,小心爸爸不同意咱俩的婚事。”
“不会的。”路行云看了看周围,没人。她牵起钟浅晴的手,认真地看向墓碑。“总之,四年了,我大学毕业了,我和您女儿的爱情也毕业了。在此我想请您放心,往后余生,我会负责小浅的快乐。我有能力让她、让我,让我们的爱情有个美好的结局。”
“我相信小行。爸爸,也请您相信她,她做得到。”
“钟叔叔,我和小浅决定向前走一步了。上个月,我向您的女儿求婚了,她答应了。我们相信您在遥远的天边看到了那一刻,我们希望得到您的祝福。”
盛夏的阳光热情而刺眼,盒子中央的那枚钻戒在阳光的沐浴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正如一颗静守在银河深处的星星,璀璨而夺目。
四年前,遥记得那年夏天,翠柳如少女,鸟儿在树上低语,蝉儿在房檐歌唱,树叶像个热情的看客在一旁鼓掌。那时的世界仿佛在演奏一首快乐的圆舞曲,那一刻,她们在一起了。
四年后,白云行于万里晴空,微风四起,松枝摇曳,松叶沙沙作响。喜鹊在林间一蹦一跳,无蝉鸣相伴,整个世界安宁而祥和。
是谁在低声诉说,是谁在屏气聆听。
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时无言胜千言。
路行云将那枚钻戒戴到钟浅晴的左手中指上,两人牵着手向墓碑深鞠三躬。
礼毕。
“爸爸。”钟浅晴的眼底宛如一股清澈的泉水,闪闪发光。“您放心,您的女儿已经找到了余生的归属,您的女儿会很幸福。”说着,她调皮地歪歪脑袋,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在墓碑前晃了晃,语气放松。“看,我可喜欢这枚戒指了,七彩光芒,好看吧?”
“噗。”路行云没忍住笑了出来,“钟叔叔知道他21岁的女儿还像个小朋友一样吗?”
“爸爸才不会介意我像小孩子呢,他最宠我了。”钟浅晴的眼圈又红了,不由地撅起嘴。“哎呀,好烦,你去把水桶还了,别打扰我和你岳丈大人说话。”
路行云没动,而是轻轻拥住她,亲吻了她的额头。“以后我来宠你,小浅,你可以在我面前做一辈子的小朋友。”
一声抽泣。
紧接着,两声抽泣、三声抽泣,钟浅晴的眼泪打湿了路行云的黑色衬衫。她感到高兴,也感到难过。她高兴她的爸爸知道她找到了归属,她难过她的爸爸无法当面祝福她们。
“去还水桶。”闷闷的一声,“去不去?”钟浅晴拉开距离,用双手抹去眼泪,“快去。”
“好。”路行云拎着水桶走了。
望着那个任劳任怨的背影,钟浅晴的嘴角再次微微颤抖。她看向墓碑,眼底的光晶莹剔透。
“爸爸,小行下个月就要出国了,可能一走很多年。我明白她求婚的意思,是爱情,也是为了给我们吃一颗定心丸,给我们双方一个确定的未来。”
“爸爸,我看得到姐姐的努力。她一直在努力让我快乐,我很感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不放心她的安全。我已经失去你了,不能再失去她。所以,您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帮我看着点她,帮我保护她。您能听见吗?”
风听到了女儿的诉说,它轻轻走来,拂过那真诚的面庞,带着饱含深情的话语轻盈地飘向远方。
正当她还想说什么时,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她轻轻吐口气,平复心情,对着她父亲的墓碑说出最后一句心声。
“爸爸,我真的很想你。”
“又和老丈杆子说我什么坏话啦?”熟悉的声音代替了熟悉的脚步声。
“才没有呢。我在和爸爸说新电影的事。我有预感,你的未婚妻要大火啦。啧,如花似玉的知名演员钟浅晴竟然要嫁给100线小明星路行云,真是便宜你了。”
“嗯?”路行云张着嘴,想笑,“我不差劲吧?”她试探性地问了问“钟强”,“您对您儿媳妇还满意吗?您闺女可是看着有点不乐意呢。”
“哈哈哈,真讨厌,别和爸爸瞎说。”
“哈哈,好了宝贝,小潘已经到了,和钟叔叔告别吧。另外,我下午不去公司了。”
“啊?为什么?你去干嘛?”
“难得我还在国内,我陪你去《源》的路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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