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教训

30 教训

(蔻燎)

朱潜朝那位清秀瘦小的人毫不犹豫地吹了一记口哨,示意那人过来。

可单车上的少年却岿然不动,依然安静地望着这边。

朱潜“得”了一声,起身对木哲和雍沉说了一句“再会!”

就把最后一口小笼包囫囵扔进嘴里,提上那份早餐急匆匆地跨了出去。

朱潜风风火火几个大步就到了那人面前,之后单车上的少年就淡淡地从车上下来,接过朱潜手里的早点。

朱潜反客为主跨上单车,清秀的少年紧接着默契地坐在后面。

银铃声叮叮当当的脆响,像缥缈的梦中歌谣。

仔细望去,两人的身影在老柳条的摇曳下渐而模糊不清,少顷,消失在远处。

雍沉愣了愣,那个瘦瘦的少年,刹那间让他想起了总爱穿雪白衬衫的陈绪风。

陈绪风也是这样,面容清癯。不,陈绪风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陈绪风简直是瘦骨嶙峋,毫无生气。

这个少年至少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是活着的,是有灵魂的。

“那男孩叫安君谿,朱潜的邻居。”

木哲看了看雍沉,知道他疑惑,轻描淡写地为他解释。

“按朱潜的性格是怎么和这样一个安静的男孩相处的?”雍沉情不自禁发问。

“安君谿有一些原因,从小被同龄孩子欺负,朱潜自幼就是生得五大三粗,活脱脱一个孩子王,看不惯别人欺负他,就一直保护他。时间一久安君谿就一直跟着朱潜,是习惯了吧。”木哲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徐徐道。

“什么原因?”

“结巴。”木哲说。

雍沉默然。

吃完饭,去结账的时候,教导朱潜不要在饭店抽烟的服务员笑了笑,“不用给了,刚刚那个绿背心的小伙子已经给过了。”

一席话让两人恍然大悟,朱潜第二次点餐给安君谿之时,就已经把他们的饭钱都给付了。

雍沉砸舌,“这个蚱蜢,倒真是让人意外。”

木哲道,“他很仗义。”

安衡镇这么多人里,朱潜是极少数能让木哲打心里叹服的。

金光碎在地上,像被人劲力敲碎的铜镜,零七八碎,扭曲挣扎,是彻入骨髓的疼痛。

阳光的爪牙已经伸来,束住车轱辘的后脚,从自行车纵横错落的车轮细线里破体穿过,疮痍满目。

射在水泥地上,灰蒙蒙的是地面,金灿灿的是阳光。

安君谿坐在朱潜背后,一只手微微揪住朱潜的一缕荧光绿的背心布料,不敢逾越太多。

另一手抓着早点,在后面披着阳光温煦的轻纱,默默地啃着素包子。

咬一口,白面软糯,很香,又咬一口,看见馅儿了,是香菇青菜的。

再咬一口,香菇馅儿有伶仃的一沫从嘴角溜去,坠在了身后的尘埃里。

“小瓜娃,好吃吗?”

朱潜的声音从前方被风吹了过来。

弱小的安君谿在强大的朱潜眼里一直以来就是弟弟似的存在,安君谿看起来傻乎乎的,朱潜就爱叫他小瓜娃,从幼年叫到现在。

“嗯。”身后的人轻轻回了一个音。

自行车还在前行,车胎因为两人的体重而扁扁的,紧密的轻吻地面。

安君谿看着他和朱潜的影子折倒一边,映在街道的乌石小墙上,心里格外的安静与欢乐。

“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喜欢吃肉,我啊,可是无肉不欢。”朱潜在前方碎碎念。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巨响,自行车的前胎如雷轰鸣。

车子被迫停下,朱潜呆呆地俯视脚边扁成一沓纸似的轮胎,欲言又止。

操,这是因为他太重了吗?

“哈哈哈哈!”安君谿坐在后面看着呆若木鸡的朱潜,如云浅笑。

他期期艾艾地说,“爆,爆了,车胎,哈哈哈!”

朱潜扭头,见安君谿笑得那样高兴,原本有点尴尬的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丫的笑什么?你这个小瓜娃,你还笑,哈哈哈哈!车坏了可要走着去网吧了,你个鳖孙儿!”

“我的,车胎,爆,爆了,你,你太重,哈哈哈!”安君谿的笑声朱潜其实也不常见,安君谿是自卑的,同时又清高不俗的。

这是朱潜这么多年来,对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瓜娃”的评价。

那日的天,通透的蓝,阳光痒丝丝的,像滂沱大雨降满这急蘧而火热的人间。

泄了气的轮胎下,两人灰黑的影子还在因大笑而微微抖动,抖着抖着,愈来愈靠近。

……

夏风是咸的,**辣的,是浸了人干涸的汗渍的风。

雍沉和木哲一路上慢慢走着,嘴里在笑,眉宇飞扬。

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又好像并没有说些什么特别的,总之,话罐子摔在地上,稀稀拉拉碎了一堆,那一堆全是他们俩的微笑嘁喳。

木哲很满足这样的现状,他觉得跟雍沉只是同行,迎着烈日高照,影子垂坠在地,黯黯地别样的黑。仅仅是这样,就已经那般舒心。

他没有想过以后会怎样,以后的他和他应该会怎样,木哲没有想过,他是不敢想的。

就连一些话想要坦荡如砥地说出来,也缺了那股劲头,那股力量,那股勇气。

或许,真的如同陈绪风所说的那样。

你知道世间的人会怎样看待你们吗?你们以为的喜欢与爱是不被人们所容纳接受的。

思虑至此,木哲从心底发起慌来。

两人的步子不疾不徐,同一个频率,心跳也是同一拍。

骤然间,雍沉一拽木哲的袖子,侧头道,“莉莉丝在那。”

抬头,发现莉莉丝穿了一身黑色连衣裙,金发披在肩上,如碎金细银直泄到腰间。

木哲没有料到两人走走停停,这么快便到了木家。

木家大门紧锁,门墙投下的阴影遮盖了一部分浓烈的光。

莉莉丝靠着墙,提了一袋东西,静静伫立,时不时用手遮挡一下额角被晒得发红的地方。

雍沉率先跑过去,嬉闹道,“我亲爱的莉莉丝小姐,你是特地来家访木哲的吗?”

莉莉丝同雍沉和木哲私下里早已熟稔得像朋友,见雍沉从不远处跑过来,笑靥如花,瞧一眼木哲,“你们俩小家伙让我好等!木哲,你过来,我今天就是来教训你的。”

木哲眉峰紧蹙,嘴角一扯,“我怎么了?要教训我?”

雍沉大笑,“打架怪物木哲要有单独的教训大会了!”

木哲瞪了他一眼。

从裤兜里磨蹭出一串钥匙。

钥匙紧握在手心,早已没有金属的冰凉,温热的,像一只僵硬的手骨。

木哲手背上筋脉凸起,青紫的血管蜿蜒盘旋,绵亘如山岭起伏不休。

“咔嚓”一声,门开了。

屋外的太阳从门缝塞进去,一条长长而歧斜的剑影射在突兀的地面。恍惚间,像一把利剑跌落,还有铮铮铁声。

明媚阳光映在莉莉丝白净的面颊上,她绿色的眸子像一泓孤山霁雪融化后的水,缱绻一吹,就涟漪波荡。

木哲说,“进来吧,外面热。”

三人一同入屋。

莉莉丝把手上提着的东西放在客厅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端端正正。

木哲倒了三杯黑咖啡,他经常去办公室,每次撞见莉莉丝要不然是喝凉茶解暑,要不然是喝黑咖啡消水肿。

他留心了,今日不过是脑海里想起来,就做出来了。

这一切,莉莉丝都看在眼里,心口一颤。

莉莉丝喝了半杯黑咖啡,拆开她带来的一袋东西,是两盒精致的草莓小蛋糕,包装一拆开,浓郁的奶油香和鸡蛋香就钻入鼻底。

雍沉疑惑,“莉莉丝为什么带蛋糕来?为什么还是两份?”

莉莉丝巧笑道,“给你们两个小家伙的啊。我不用想都知道你们俩粘在一起,索性带两份过来了。”

雍沉听见“粘在一起”几个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上一窘,耳根绯红。

木哲见他手足无措,暗笑。

他对莉莉丝说,“我和雍沉刚刚吃了饭,他吃得挺多的,我们吃不下了。”

莉莉丝莞尔一笑,“蛋糕又不撑肚子,当小零食吃。”

木哲轻轻应了,开门见山道,“莉莉丝今天来,不会是特意来送蛋糕吧?”

“当然不是。”

莉莉丝绿眸亮晶晶的,“我从来没有陪你们过生日,今天想着和你们一起过,就当这么多年来的一种慰藉吧。”

雍沉惊呼,“今天是莉莉丝小姐的生日吗?”

莉莉丝笑而不语。

木哲盯着莉莉丝,“生日快乐,莉莉丝。”

“哈哈哈哈!”

莉莉丝一听,捂嘴大笑,“木哲你真是有趣,哈哈哈,好了不逗你们了。今天不是我生日,我就是想给你们带点零嘴儿吃吃,瞧瞧你们两个家伙,真的是随便哄哄骗骗你们就相信了,哈哈哈!”

木哲黑眸一黯,觉得很无奈。

莉莉丝不在学校的时候就是这么疯狂,哪里像一位老师的样子。

莉莉丝镇定一刻,姗姗开口,十分郑重的语气,“木哲,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来安衡镇一共五年,四年都在教你们两人。你也知道,当时你们两个多么小啊,你们还记得吗?”

”雍沉那时候特别乖,背着黄色小书包一蹦一跳的,见了我一口一个莉莉丝老师好,哈哈哈哈,我还记得雍沉想和你换座位,结果你们阴差阳错成了我的正副班长。你们不知道,我为了高中也能教你们两个人费了多大功夫,木哲,你可得为我争口气啊。”

“什么意思?”

木哲觉得今天的莉莉丝说话怪怪的,说不上哪里怪,就是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莉莉丝敛敛双眸,感叹道,“木哲啊,你的文化成绩总体也不是垫底的那种,你要是努努力,我就非常满意了。好了,不说这些了。”

她话锋陡然一转,“上回,你把陈绪风打了,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不过我瞒着学校,而且陈绪风的爸爸好像也没有找学校的麻烦,所以你是躲过一劫了。木哲,陈绪风身体羸弱,哪里经得起你那样毒打?”

木哲知道,这才是莉莉丝今天来“家访”,来“教训”的重点内容。

莉莉丝见木哲面无表情,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加重了语气,“我就想说一句话。”

木哲叹气,感觉内心十分的贫瘠无力。

“我希望你不要再打架,不要对任何人动武。”

莉莉丝语调变得有点陌生,强硬道,“这不是好习惯,我知道你一时半会改不了,不过我知道你能做到。”

“如果是因为陈绪风这件事,莉莉丝还是不要管的好。”

木哲黑眸深邃,咬牙道,“他被打是有原因的,我打人固然有错,但是我不后悔我的做法,即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

莉莉丝无可奈何地吞了几口气,不停地捋头发转移自己的怒火,起身道,“木哲,你的监护人不在这,当然,他们在这,作用也不大。不过我要说的也说完了,你一定得听进去。”

木哲和雍沉凝视莉莉丝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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