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孤独

31 孤独

(蔻燎)

木哲回头扫一眼茶几上摆放的两份蛋糕,皱起了锋利的眉。

木哲不喜欢吃蛋糕,雍沉说自己吃不下了把他的那一份也放进冰箱,留着给木城浠,因此这两份都将是木城浠的囊中之物。

木哲拎着雍沉装校服的袋子,心里美滋滋的,打算把衣服放阁楼上去。

雍沉跟在屁股后面。

停在阁楼口下,雍沉的心“咯噔”一下,那一瞬,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没有一点预料,木哲会为了他做到这个地步。

高高的阁楼,是个极佳的幽居处所。

木哲从幼时便一直住在这里,爬上爬下,脚底生风,游刃有余。人慢慢长大,上去的人也慢慢多了。

别的人不重要,只有一人,让木哲觉得这个阁楼是危险的。

那就是害怕这楼梯的雍沉。

原本垂直九十度的楼梯,不知何时被人拆卸掉,丢入不知名的隐蔽角落去积灰。

而如今夺得圣宠的是另一架梯势平缓,倾斜过来的新楼梯。

温柔地迎接雍沉。

能看得出来这是在不久前修好的,木制的楼梯还带着香樟树那郁冷的苦香,沁人心脾。

楼梯很细心的做了扶手,扶手分布比例均匀,触手光滑细腻,磨得那样细致入微,仿佛积攒了经年数月的呕血心力。

雍沉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做好的,木哲之前来雍家做客,曾经送给雍艺一环香樟木雕刻的手镯,上面刻了细密的鸡冠花图案,雍艺特别喜欢,爱不释手。

或许,那个时候木哲就已经在开始制作了。

雍沉望着楼梯,久久的,如鲠在喉。

他望着楼梯,楼梯也在回望他,仿佛在说,如今,你还怕吗?

木哲立在楼梯旁凝望雍沉,见雍沉一动不动的发呆,他也跟着发呆。

这楼梯他的确是早早计划着要做的,其实第一次雍沉从这楼上摔下来的时候,木哲就生出想法,要把这老久的楼梯换了。

当时也只是想想,没有实际行动。

后来雍沉第二次在阁楼上下不来,还是木哲上去把他背下来,木哲和雍沉靠得很近,雍沉狂跳的心击打在木哲后背上,那样的强劲有力,那样的惶恐害怕,木哲就下定决心要把这楼梯改了。

当他找了足够的木材,木诞还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改楼梯,木哲想了想,说木城浠太小了,爬来爬去容易摔倒。

这些都是屁话。

木城浠虽然小,但是胜在胆子大,不惧高,木哲并没有太过担心。

木哲的这些本事大多跟着木寒学的,木寒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寒问暖”。

他涉及范围极广,还没有完全把心思放在画画上时,木寒全心全意投入的是木刻版画,木刻的板子都是自己制作的,要求极高。

木头玩多了,家里到处都是,木寒不满足仅仅是雕刻版画,又捣鼓起用木头做家具和小饰品,木哲小时候跟着学过一些,没想到以前学的那一星半点的小技术还能有机会使出来。

如今木哲十分后悔以前没有好好跟着木寒学画画,“小寒先生”也是有风头的。

木哲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对雍沉这样独特,从一开始想画下来刻下来的也只有雍沉。

而余理和阿归倒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些。

木哲早就意识到自己对雍沉的感情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他想不出来。

他只知道雍沉给他的感觉不是兄弟。

“怎么换楼梯了?”雍沉的声音清朗如泉水。

木哲的思绪不由得掐断,他端详着雍沉的表情,想从后者面上发现点什么,“你不是害怕吗?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雍沉笑如云染,“你亲手做的?”

“好看吗?”木哲像一个等待夸奖的乖宝宝,小心翼翼地问。

“好看,很有安全感。”雍沉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脸颊两边的梨涡肆意绽放。

木哲说,“上来试试!”

先一步上了楼梯,在阁楼口往下看着雍沉,打算拉他一把。

雍沉嘴里哼唧,“牙儿,你什么时候弄的?”

“上回背你下来后。”

雍沉挑眉,“哦”了下,尾音拖得老长老长。

藏着满满的兴奋和倔强,“修这屁玩意干什么?我又不经常来,搞得好像我很想来似的。”

木哲嗤笑,看着雍沉那一脸“是我不需要,你偏要这样”的表情,道,“也对,不过你常不常来是你的事,我修不修是我的事,两不相干。你急什么?”

“牙儿!你才急呢!”

雍沉气得眉毛拧成一团,踏上木制的香樟木楼梯,没几下就上了阁楼。

上去之后,挺胸抬头,洋洋自得。

木哲把装校服的白袋子放在床头柜,瘫到床上看雍沉。

雍沉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想了想,觉得我凭什么不好意思,咳嗽一声,走到那一扇方形小窗前去望外面的风景。

外面青黛的山远远的,如墨泼。

再一回头,木哲躺在床上居然睡着了。

呼吸声均匀传来。

木哲的眼一闭,闭尽了往日那伪装的暴戾恣睢,有一种急切的需要人安慰保护的错觉。

雍沉觉得好笑,木哲睡着了是他出乎意料的,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今日这么疲累。

坐到床边,把一旁的凉被扯过来给木哲盖上,掖紧了被角。

环顾四周,这样高这样避人的阁楼,像小小的远离人间的世外桃源,木哲一个人待在这里,是不是会内心安谧一点。

一个人的安谧,是痛苦的,是孤独的。

雍沉坐了极久,久到那一扇湖青色磨砂小窗外蓝得发黑起来。

阁楼里没有开灯,暗下来的孤寂,只有窗外的月华倾泻,淡淡的丝缕银光。

借着月光,雍沉侧身朝木哲的身子缓然俯下去,木哲安静的睡容像小孩一样惹人怜爱。

雍沉俯了一半竟顿住了,他的脑子里骤然回忆起,木哲在金色的葵花田里,音色朗朗地告诉他的话。

“你喜欢蓝色,我也喜欢,这叫爱屋及乌。”

爱屋及乌……

可是,我们这是爱吗?

雍沉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木哲,趁着夜色走了。

木哲是被电话吵醒的。

这一觉他睡得很安慰,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他也记不住,只知道自己看着雍沉立在窗前望外面青碧的山,雍沉望山,他望雍沉,望着望着就这样睡了。

木哲一睁开眼,一片黢黑。

唯有窗外罅漏的点点月光,冷冷的惨白。

阁楼很安静,可怕的安静。

阁楼里只有他一人,雍沉走了。

或许不想打扰自己睡觉就早早离开了,木哲不无失落。

木哲打开阁楼的灯,顺势接了电话。

电话是阿归打来的。

“怪物!出事了!”

阿归的声音急切惊慌,语无伦次,“陈家,陈讯被人掳走了!操!怪物,我本来留了五个人,没想到傍晚时分,一群人一上来就把陈讯给抢走了!那些人全部凶神恶煞的!”

“抢走?怎么会?你知道是谁吗?”

木哲皱眉蹙额,声音狠厉。

这变故令他有股无明业火,妄图喷薄而出。

“有一个领头的人,自称叫元奉。他带了六人来,二话不说就抢人,操!仗着比我们大上好几岁就蛮横得不得了!他把人抢走塞进一辆黑车就跑了!”

阿归激动无比,“这些人有备而来,难道是陈讯的人?不应该啊,陈讯这种人会有这么厉害的手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如果报警怎么办?”

木哲从床上坐起,甩甩头,几步跳下阁楼,“事急从权,你现在在哪?”

“我还在陈家,其他人我让他们先走了。”

阿归顿了一刻,“陈绪风还在这儿,我们守着陈讯的时候他跟个没事人一样,浑身是伤,冷冷地看我们一眼又干自己的去了。他那眼神我真受不了,冷得不像人,你说他爸被我们这么打,他一句话也不说,还很高兴……怪物,他是不是被你打怕了,不敢报警也不敢帮他爸出气?”

木哲听着阿归满嘴胡扯,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别管他,你等着,我马上到。”

“好。”阿归挂了电话,回头瞅了一眼站在陈家楼梯口一声不吭的陈绪风,尴尬地扯嘴笑了笑,快速回头。

阿归有种可怕的感觉,陈绪风像青牙血嘴的厉鬼,索命似的飘在那,可怖至极。

苍黑的天幕被水墨尘封,空气里浮沉着非烟非雾的黑气。

陈绪风单薄的夏季白衬衫被夜风吹得鼓起来,猎猎作响,缕缕碎发被风扬起,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脸色苍白,上面布满淤青。

他早已残破了,一个布娃娃被玩-弄久了,也会头发枯槁,眼漆掉落,四肢折旧,服饰破损,再无用处了。

眼里一星的光黯然失色,这是最可怕的。

陈绪风还记得木哲对他说过,“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有闲心操心我的事,先把你的胃养好吧。”

先把你的胃养好吧。

木哲,在关心他吗?

他真可怜,抓着这一句缥缈的话自我臆想,臆想着木哲对自己能有一点一滴的关怀。

陈绪风笑了,扯动嘴角的伤,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高高地俯瞰,睨见木哲来了。

他用一只眼睛看的,他的右眼被木哲打得至今都视线模糊,夜里还隐隐作痛。睁开眼,是会难以抑制的颤抖流泪。

他的眼睛生来就漂亮得无可挑剔,一双狭长而婉转的狐狸眼,时而嗔怪,时而摄魄。

木哲跨进陈家大门的时候,阿归从蹲踞着的角落出来,阿归指间的烟快熄灭了,已燃到烟屁股。

见木哲来了赶忙迎上去。

两人双双点了烟,伫立在夜色里,寂静地抽着。

木哲吞吐着青蓝的烟雾,烟头红殷,把乌黑如锦绸的夜幕烫出一孔洞,使人觉得疼。

呼吸清缓,隐藏愤怒。

木哲说,“元奉是谁?我记得安衡镇没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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