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开莺歌苑，到了街道才知已到了傍晚。

橘红色的夕阳大片铺在上空，有碎云夹在其中，慢悠悠飘荡，空气渐凉，江南小巷水滋养的环境也慢慢潮湿了起来。

刚一出莺歌苑，崔钰就忍不住在脑海中传音给两人：“南大人你这怎么回事，怎能轻易假冒人间官员，若是被发现可怎么办！”

南楼月：“崔府君多虑了，来之前我查了查，我说的也并非全是假话，如今人间的皇帝的确下令彻查江南地区的鬼怪传言。”

“再者说，只要有效果就行，不然崔府君有更好的办法？”

“……”

他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次来捉的各个妖鬼均是幽都绝密，他其实也并不知道多少妖鬼的信息，一切皆要自己探索，不然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无论刚才老板娘所说是真是假，这林府我们是必须要走一趟了。”

是的，无论雪浅所说是真是假，他们的真实目的也不是探求真相，而是找到花灵儿，带她回鬼界，人间对错自有人间律法，鬼界对错也有鬼界法则。

他们走出小巷，进了街道，街上灯光璀璨，夜不闭市，喧哗如旧。

林府很容易就能找到，路边寻上一个人打探就能得知，林府处于徐州城中心区域，但却远离闹市，不受吵闹声影响，很快，三人来到了林府大门。

这里人流量不多，马夫牵着马匹慢悠悠往家中走去，时有货郎挑担经过却也是满脸疲惫，林府大门紧闭，门两侧各站一个小厮，面无表情地站着。

“我们……怎么进去？”三人站在林府旁边，褚宵晚问出声，他之前外出捉妖也是暗地进行，自然知道这种常人不知道的捉鬼之事，不能直接做缘由，容易遭到驱赶，可另外两人似是没这些顾虑。

“自然是直接进。”崔钰语毕直接向大门处走去，褚宵晚赶忙伸手去拦。

“崔大人，这不能直接进啊，万一被当成疯子举报官府，不是徒增麻烦。”崔钰停下仔细一想，似是有几分道理，回过头来问：“你比我们两个熟悉人间，你说这时我们该如何？”

褚宵晚笑了：“这你就问对人了。”说着眼睛瞟向了一旁两米高的围墙，暗示的十分明显，当然是爬墙。

“……”

这可难为崔钰了，无论生前还是死后，应是从没做过这种事，犹豫为难的神色非常明显，倒是南楼月听到爬墙脸色也没大变，接受程度良好。

纠结了一会儿，到底是同意了，几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环顾四周，脚尖轻点，下一秒就进了林府。

入目所见倒极尽奢华，人造景观鬼斧神工，鳞次栉比，雕栏玉栋，倒是富贵模样。他们落地之处恰是一个小花园，周围是低矮的灌木与姹紫嫣红的花朵，蔷薇月季争奇斗艳，引人注目的或是旁边排成一排的鸢尾花，紫的耀眼。

周围没有人声，他们三人干脆隐了身，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这林府这样大，总不能乱找一通。”褚宵晚正要再说些什么，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是几个小丫鬟经过。

“哎，你知道吗，少爷他去莺歌苑提亲了，也不知道老爷回来会怎么办。”

“真的假的，老爷可是很讨厌勾栏瓦舍的，少爷这么做不是去踩老爷的底线嘛。”

“谁知道呢，我们那个故去的夫人不就是莺歌苑出身的？或许少爷不过是思念亡母吧。”这句话说的阴阳怪气的。

另一个丫鬟听到忍不住笑出来声：“你快别说了，万一让少爷听到又要罚你了。”

“少爷如今在祖祠祭拜他母亲呢，怎么可能听到，你就说同意不同意……”

声音慢慢远去，褚宵晚三人对视一眼。

崔钰皱眉：“看来这花灵儿生前在林府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听这些丫鬟的意思，她们似并不知道她们死去的夫人是只妖啊。”

褚宵晚：“的确，这林威竟也允许花灵儿入祖祠，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南楼月抬眼环绕周围，道：“既然林析舟此时在祖祠，不如我们便去看看吧。”另两人自然应好。

南楼月挽指低喃几声咒语，眉间微蹙，片刻睁开了眼。

“就在前方不远，我们走吧。”

褚宵晚见他施法，眉头微挑，没想到南楼月这功能这么好用，简直是路路通。

几人到祠堂的时候，林析舟还未离开，门口守着一个脑袋低垂的丫鬟，看不清容貌，此时靠在木桩上乖乖等待里面的人。

三人穿墙而过，进入了内间，烛火摇曳，昏暗肃穆，灯台的影子垂在地面上，一个人影端正铺在一排排牌位下方，正是林析舟无疑。

此时他闭着眼，双手合十低声默念着什么，他本就生的唇红齿白，如今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更添殊色，面前是一排又一排的排位，足可见林家历史之深厚。

三人站在围帘后面，看着面前的林析舟，褚宵晚注意到花灵儿三个字也被摆放其中，是正妻之位。

林析舟突然出声：“列祖列宗，析舟遇到了一个人，她温柔善良，贤惠可爱，日后定会是一个合格的林家家母，但父亲向来不喜，我心中忐忑，愿列祖列宗保佑我能说服父亲。”

顿了片刻，他又道：“母亲，她与你一般，同出莺歌苑，如果你还在……一定会喜欢她的，虽孩儿不知道你与父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对……但，父亲对你的情谊孩儿是看在眼里的，之前住的院落也日日打扫，你在那边……希望能原谅父亲。”

语毕对着众多排位磕了几个头。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道青涩声音响起，应是那门口守着的丫鬟：“少爷，老爷回来了，让你过去呢。”

林析舟一顿，柔声回道：“知道了小北，我马上就去。”语毕深深呼出一口气，起了身对着牌位又是一拜，离开了祠堂。

门口小北忐忑地等待着，见林析舟出来，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急声问：“少爷，老爷看起来很生气，你……”

没等她说完，林析舟就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无碍，我是他唯一的儿子，只要我坚持我的想法，肯定能同意的，你别担心，我一向听父亲的话，只是这婚姻一事，我却是想听从自己的内心。”

说完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走吧，你陪我过去。”

褚宵晚几人自然不能错过，也跟着林析舟走了过去，他们倒是一直听林威是怎样怎样的，却还从未见过，这下“千呼万唤始出来”，能够见到真容了。

一路上林析舟面色由最开始的自信慢慢变得沉重了起来，越接近林威的院落，他看起来越紧张，唯一不变的或许就是他眼中的坚定之色了。

身旁的小北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林析舟走的快，她要跑着才能赶上，终于，林析舟似是感受到她的窘迫，停下了脚步，歉意道：“我太心急了。”

“不不，没事的，少爷，是奴婢自己的问题，只不过……少爷也别太紧张了，老爷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反正少爷您干什么我都会支持您的。”

林析舟艰难地对小北笑了笑，没有回答小北的话，只是道：“我们走吧。”

很快人多了起来，路上遇到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全都装的满满当当的，马夫们看到林析舟出现也都齐齐喊了声少爷，仆从们也都恭恭敬敬的，这场面一看就知道林威此次之行又是赚的盆满钵满，收获颇多。

很快就到了林威院落前面，里面灯火亮着，传出来几声交谈声，林析舟抿唇，迎头上去。

进了门，一股檀香传入鼻中，屋内正中央摆着一个瓷缸，里面盛着众多冰块，驱赶夏夜燥意，一侧放置两个圆形大缸，里面摇曳着几株正盛开的荷花，清澈见底的水中慢悠悠游着几尾名贵锦鲤。

左侧隔间是书房，正中央放着一张黄花梨木大案，案上笔墨纸砚俱全，案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瓷器，插着满满的鸢尾花。西墙当中挂着一大幅顾襄的《蒋公垂钓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名家墨迹。

右边隔间处，一众丫鬟正围着一位中年男子，男子很有威严，不怒自威，光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就让人不敢放肆，但是细细看去，就能看到男子如刀刻的五官，年轻的时候定又是一翩翩公子，却不怎么与林析舟相似。

听到响声，他扭过头来，看到林析舟面无表情，无什么感情地道：“坐吧。”边说对身边丫鬟们摆摆手，一瞬间丫鬟们都离开房间，只剩下林威与林析舟两人。

他理了理袖口，似是不经意间问道：“听说你去莺歌苑提亲去了？”

走到林析舟旁边的榻上，坐在一侧给自己斟了杯茶水，气氛并不焦灼，他看上去也并不气愤。

林析舟咬牙，迅速起身对着林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是，孩儿心系柳娘，非她不娶，还望父亲成全。”

林威没有反应，双手端着的茶水没有一丝晃动，慢悠悠喝了几口茶水，才开口，语气莫名：“非她不娶？你们才认识多久。”也没让林析舟起来。

“父亲，虽孩儿与柳娘才相识一月，但孩儿知道她就是孩儿想娶之人，我心悦于她，她也十分善良，您一定会喜欢她的，她也一定会是合格的林府女主人。”林析舟开口请求，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满是祈望。

林威顿住，看着林析舟的眼睛，叹口气道：“你先起来吧。”

“父亲！您答应了？！”林析舟一阵狂喜，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

林威只是道：“你喜欢那个柳娘，可她你又真的了解吗？”见林析舟没有起身的意向，直接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声音还算慈祥地问。

林析舟迟疑，他不知道林威这样问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按照自己心意回答：

“父亲，柳娘她很善良，我知道她……她家族有罪，家人死的也只剩了她，孤身一人，形单影只，来徐州之前一直在京中，柳娘她身陷囹圄……但这却非她之过，反而经历了这些之后依然心中乐观，本心未泯，这本就难得。”

“若您说的经历是指这些，我觉得这并无大碍，一生之中能遇到心中所爱是那么难得，有何必对那些身外之物万般强求呢。”林析舟据理力争，想要让林威知道他喜欢上的女子是多么优秀，又是多么坚强，因此语气也急迫了很多：

“就像您与孩儿娘亲之前那样，您不也只钟情我娘亲一人，为了母亲争取祖父的认可。”

说到这里，他像是察觉不合适，突然顿住，嘴巴张了又闭上，局促之色布满脸上。

“父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