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兮语重重点头,“我逃难来的路上经过一处山洞,因大雨被困了两日,曾看到过这东西,当时不知城中境况,所以便没动它,今日听你和郎中说起才想起我曾经见过,本是打算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真采到了……若不是它们长在十分偏僻的崖壁上,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
这一番话迟兮语说的轻松,程修见她这副德行,便知并非她说的这样简单。
“……多谢你了,”程修重重捏住手中药草,“不过,你这样出门实在危险,往后别这样了。”
“好。”迟兮语笑答,能为罗桐做些事情,她心满意足,已经顾不得自己,“公子快将这药送到姨母那里吧,数量太少,许是不顶什么用,不过总好过没有。”
说着,迟兮语转身朝自己房间方向走去,转过身后程修看到她行走时有些僵硬不敢摆动的左臂,姿势怪异。
迟兮语回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在外颠簸整日,险些回不来,在山上时不觉得,此时厅堂明亮,才觉着后怕。
坐在桌前,将袖子轻轻撸起,左小臂内侧一片血腥,血色和着泥土,看上去惹人反胃,同时还传来阵阵刺痛,迟兮语咬了牙正愁如何处理,只听门外有人敲门,迟兮语想着定是杜鹃,才说了句“进”便后悔了。
进门的并非杜鹃,而是程修。
程修被眼前景象晃了眼睛,一眼便见了迟兮语的伤口醒目,如他所想,还真是受伤了。
迟兮语见他目光留在自己伤口上,便忙解释,“下山时候摔了一跤,擦破了点皮。”
程修不发一言,朝她走过去,良久将手中的止血药瓶放在桌上,“这是宫里来的,止血止疼。”
随即酷酷的转身。
迟兮语双眼专注盯着桌上的瓷瓶,心还想着,宫里的东西就是不一般,连瓶子都这般精致。
程修的步伐止在门口,侧头看着迟兮语,还在打量那支瓷瓶,唇轻抿了一口,出了门去,没过多久又端了一盆清水回来,手中还多了一叠纱布。
程修将水盆和纱布都放在桌上,随后坐下,“杜鹃还没回来,你自己怕是处理不好,我来帮你。”
这话自他的口中说出来倒是让迟兮语颇为意外,还在脑中迟疑着将他的话重新过了一遍。
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程修觉着格外喜感,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取了纱布浸湿,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她胳膊扯过,这么一动,袖口滑落到了伤口上,程修轻轻将它掀起,伤口与布料牵扯,迟兮语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
程修抬眼看她,“忍着些。”
迟兮语乖巧点头,可心里还是很怕,只能干忍着伤口的疼痛,尽量不出声。
程修用干净纱布仔细为她处理着伤口,这伤口哪里像她说的那般只是擦破了皮,一见便是不知摔在了哪里才能这样皮肉外翻,目光稍偏,扫到她另外露出的半截手臂,还带着淤青。
程修手法轻盈,她倒是没觉着疼痛难忍,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道谢:“多谢你了。”
程修先是轻应一声,随即又言,“不打紧,若是真要说起来,当我该谢谢你才是。”
待处理的差不多后,程修坐直身子,“可还有哪里伤到了?”
“没了,就这一处。”迟兮语淡淡道。
“那就好。”
程修心想,毕竟是个姑娘家,帮她处理手臂伤口已经是不得已为之,别处就算是有伤,恐怕也多有不便,于是明知她说的是假话,也不再追问。
“这两日伤口不要沾水,饮食也要多加注意,伤口不算深,应该不会落下疤痕,”程修将瓷瓶塞子重新堵上,面上毫无波澜,“往后这样冒险的事不要做了,这样危险得来的药,母亲用着也心里难安。”
“姨母只管吃便是,这没什么的,”迟兮语解释道,“自小娘亲便常带我上山,这些都是小意思。”
“上山做什么?”程修看似不经意一问。
“上山采药啊,采的药材能卖不少银子呢。”迟兮语随口脱出。
话音才落,便见着对面程修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迟兮语忽觉失言,将剩下的话生生咽回肚子里。
空气一度凝固……
“想不到你会的还真不少。”程修轻笑一声,看起来又像是没将迟兮语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似得。
迟兮语尴尬笑笑,也不敢再多言。
“你好好歇息吧,我去看看母亲。”说着,程修利落起身朝门外走去。
迟兮语轻拍了自己脸颊,恨自己嘴快话多。
***
程修来到罗桐房中,她才喝过药,正歪在榻上看书。
见程修进来,忙将书放置一旁。
见罗桐脸色照比之前好了许多,程修心稍稍放下。
“母亲觉得如何了?”程修坐在罗桐榻前询问。
“已经好多了,这两日没睡好,所以老毛病才犯了,对了,我听说今日念遥回来的晚,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她今日为你去采药,受了点皮外伤,不打紧。”程修轻描淡写,就是怕罗桐不放心。
即便如此,罗桐依旧紧张起来,做势便要下榻,“受伤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不用了,”程修忙将她拦住,“真的只是皮外伤,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想来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奔波一日怕也累了。”
罗桐闻言一顿,依旧有些放心不下,“这孩子,怎么还替我采药,若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向她娘的在天之灵交代。”
“是,这话我已经嘱咐过她了,想来她也是为了您的病着急,”程修重新将小毯给罗桐搭在腿上,“母亲与她的娘亲这样要好,想来念遥的母亲,定然也是个不错的人吧。”
“那是自然,”罗桐连连称是,“她自小温柔体贴,连说话都轻声轻气的,自小家世不错,后来书信中说起嫁的夫君也不错,可惜后来……”
程修想着,若是后来家道中落,为了糊口,带着女儿上山采药求谋生也情有可原,转念回想又觉着不对,方才记得那个迟念遥说的分明是自小,而迟家从她父亲出事到被亲戚分了家产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其中出入有些大。
不免起疑。
“念遥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世上恐怕除了我们这儿,她便再无别处可去了,”罗桐想到念遥的身世,又怜爱的叹了口气,“往后,你也该多多照拂她才是,不要再给她脸色瞧了。”
“念遥确实可怜……”程修口中的念遥,指的是真念遥,而并非眼前这个有可能是冒牌货的东西。
***
从罗桐院中出来,程修在夜色中慢慢踱步,阿末见他似乎不太高兴,于是轻声问:“公子还在想真假表姑娘的事?”
“表姑娘?”程修侧头问。
“今日听素白姐姐传夫人的话,说是往后府中皆尊念遥姑娘为表姑娘。”
“上次安排你的事如何了?”
“那边人已经快马加鞭的奔向臻州了,想必查清了就会回信,公子莫急。”
程修点头,现在真假想也无用,待到时候臻州书信回来,将证据摆到明面上,也少去许多唇舌。
若是现在便说她是个假的,恐怕罗桐第一个不相信。
且让她在府中多留几日也无妨。
回到寒松院,程修透过花墙,见那边没亮灯,程修思忖片刻,转身回房。
***
迟兮语眼下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痛的,上山时候还是青天白日,黄昏时候迷了路,兜兜转转天黑了还没走出山,山中夜幕伸手不见五指,脚下一滑便从山坡上滚了一路,好在没伤筋动骨,凭着感觉最终走了出来,也算幸运。
迟兮语口渴的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翻身下地倒了杯茶水,这是杜鹃临睡觉前满的水,还有余温,喝起来极为舒坦。
房中没掌灯,只有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月色帘胧,使人莫名心安。
才将茶杯放下,便听门有人叩门。
“来了!”迟兮应着,想着这个时候许是杜鹃。
将门打开,迟兮语便愣住,哪里是什么杜鹃,而是程修。
“公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这个你拿去,”程修手中又递过来一个瓷瓶,“这个是治跌打损伤的,身上若是有淤血,用这个最好。”
不得不说,此时迟兮语有些受宠若惊,一时竟然忘了伸手去接。
“愣着做什么,快拿过去。”
在程修的催促下,迟兮语才想到抬手接过,手中瓷瓶还有他手中的温度,迟兮语眨巴了两下眼睛,浅笑道:“多谢公子。”
“没什么,早些休息吧,我回房了。”说罢,程修这才衣袂飘飘转身离去。
一路平稳,直到听见迟兮语房门关上他才停住脚步,缓缓回身,眼神空洞了两秒,迟钝着回过头,抬手在自己脖颈处拍了两下,低声嘟囔着:“今儿我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给她送药,还送了两次,我是疯了……”
夏风习习吹过,花香扑鼻,程修再次回头看向她房门处,心想着,定然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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