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指南:
【不要随便揣测人心,你也猜不准,反而被人做出来的样子给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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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带着三人走进办公室,尤远志正坐在桌前乖乖地填写档案表。她对聂明月说道:“这是马鹿子的傻徒弟,上午差点把楼给掀翻了。”
尤远志抬起头,脑中“轰”的一声,如遭雷击。
那个女人。
他看到她跪在茫茫混沌之中,赤红的锁链锁住了她的四肢,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鲜血将青衣染成了玄衣。
她的头发雪白,笔直地从头顶垂到地上,虽然血迹斑斑,但白发没有沾染一丝鲜血。
她低垂着目光,闭着眼,任凭金色的火焰一次次烧灼她的肌肤和筋骨,而银色的月光则一次次地修复她的伤口,不停歇地焚烧着她的灵魂。
她抬起的脸色苍白,脸颊上带着诡异的血纹。
她的双眼通红,双唇微张,发出无声的痛苦嘶吼……
她一定很疼。
太疼了,仿佛有雷霆万钧从头顶劈至脊背,蔓延到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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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远志!尤小草!你傻了?”孟夏的声音将他从幻象中唤回。他这才意识到,孟夏正拍着他的脸、掐着他的人中喊他。
那个女人的痛苦并不是眼前的现实,而只是幻境中的一瞬。
尤远志天生体质特殊,能够看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他从未离开过山中,几乎没见过其他人。下山这几个月,从南走到北,他渐渐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更多的理解。
一直以来,他坚信自己是修行天才,是降妖除魔的天选之人。
但此刻,他有了一丝不自信。这种能力,真的是好事吗?他抛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刚才……我走神了。”
孟夏白了他一眼:“你去外面等我。”
尤远志慌忙低下头,匆匆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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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从岭南来的道士,”唐槐对他印象深刻,“我昨天在镇海寺见过他。”
“说起来他的来意和我一样,”孟夏笑着说:“唐家再不来人,我就得想办法找出路啦。”
聂明月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房子的木质玻璃窗,正好把窗外的树景分成了四个格子,像一组漂亮的风景画。
“你们先谈事,我们一会再叙旧。”她拿起手机,继续看神仙谈恋爱。
《人间行走指南》是一本专注于民俗风物的杂志,主要讲述一些传统的民间故事、古代神话和都市传说。它的前身是民国时期的一本杂志,名叫《有明堂》。
“她起的。”孟夏指指窗口玩手机的人。
建国后,原来的出版社被收归国有,《有明堂》停刊了二十年。复刊后,唐家注册了新公司,收购了杂志的刊号和印刷厂。2000年前后,在唐青山的指导下,新的主编将杂志的名字和风格进行了大幅度改动,转而以地理人文为主,销量也不错。
谁知道新媒体时代来了,传统杂志没了出路,所以最终还是停刊了。
目前公司有五人,总经理、主编、前台、保洁和摄影师。
“平均每年接待来访者100多人。最近几年明显增多,应该是受那件事影响。”她看了聂明月一眼,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听。
“从创刊至今已经有101年了,累计登记来访者超过2.3万人,处理特殊事件超过6000起……每年亏损超过400万……”
“什么?什么来访者,什么两万人?”唐槐以为自己听错了。
“亏那么多钱啊?”聂明月都觉得意外了。
“是啊,今天这个,我还得先垫钱呢,记得给我报销啊。”孟夏一脸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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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与聂明月相识时,那姑娘连话都说不明白。
老鸨把姑娘拽到她房里:“丽娘啊,你看这个新来的,长得太好了,可惜是个傻子,先放你这儿,如何?”
丽娘翻了个白眼,对着镜子插好最后一枚花簪,转过身一看:“呀,这孩子真美。你叫什么名字呀?”
姑娘不说话,瞪大眼看着她摇曳的珠花。
“你若不说话,我就叫你,阿珠?”丽娘逗她。
“不,珠。”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不是个哑巴呀,那,小花?”她继续笑。
“……哦。”她放弃了,人都是要有名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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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听说丽娘多了个丫头,担心自己地位不保,急忙进屋,看到这姑娘话都说不清,立刻松了口气。
她急着去街上打听消息,隔壁的客人说,将军府的大小姐被人拐走了,现在官兵在满城抓人。
阿金回头看那新来的姑娘,摇摇头:不可能,将军的女儿是城中名秀,怎么可能是个傻子?
京城本来就没太平过。听说皇上被老佛爷关起来了,又说有红头发的洋人在城西盖了个怪模怪样的房子。
前几天丽娘的老客来了不一会儿就走了,茶都没等到,说是东边有百姓组织了个什么团,正在打过来的路上。
丽娘跟她商量过,乱世之中,妖怪都待不下去。要是哪天真的变了天了,就狠心弃了这花花人间,躲到个僻静之处,等太平了再出来玩,就像前几次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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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丽娘是想要有个孩子了,她把小花当闺女带。
每天给她梳头发,换着花样戴首饰。小花自己洗个手,她就夸上天,仿佛神童现世。有客人来夸小花貌美,丽娘就直接翻脸,把人撵了出去……
这小花啊,傻归傻,还是有福气呀。楼里的人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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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场火是怎么起来的呢?好像是有好几队洋人冲进了京城,遇到没见过的东西就抢,不给就杀;
还有一群泥腿子男人,打着保护妇孺的旗号,把姑娘们抱回家。
直到京城禁卫兵出来,三队人马打到了北大街上,炮弹火枪、刀剑肉搏……满街都是大火,到处都是哭嚎声。
丽娘急忙收拾东西,回头一看小花,这孩子不是妖怪,怎么能和她一起逃呢?
丽娘不走了,她决定留下来。阿金搞不懂,但她也不再多想,反正从没和丽娘分开过。
当那些人冲进来的时候,楼里只剩下她们俩。丽娘想了个法子:阿金引走一拨人,她再引走剩下的人。
小花被她藏在床箱里,等人走了再回来接她。
谁知道,小花不知怎么出来了,站在她们面前,双臂展开,对那些恶人说了一个字:
“滚。”
那些人吓得逃了出去,像一群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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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小花在,大家都回来了,楼里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不信邪的人进来,会被小花打出去,直到把他们打得信了,再也不敢来。
老鸨得意地到处宣扬:“我们楼里有小花,她是会法术的仙姑,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只要有小花在,我们就没事。”
有一次,丽娘带小花出去透气,路过南城河时,一个呆书生看得痴了,竟从桥上掉了下去。
丽娘咯咯笑,小花突然踩在水面上,像走路一样走到桥下,把呆子捞了起来。
从那以后,呆子每天都来楼里找丽娘,而小花也被其他屋的姑娘拉去街上显神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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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百姓都叫小花“仙姑”,她去哪儿,城里的人就跟去哪儿。
特别是那些不敢出门的女人,还像那男人们组的民间义士团一样,建了个全女子的团,封小花为“小仙姑”,学她在鬓间簪着一朵小黄花。
未婚闺女、已婚媳妇、姑子婆子、婶子嫂子……都来找她。因为小花,女人们终于能堂堂正正走在大街上了。
然而,后来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也戴上了小黄花去招摇撞骗。
有人开始骂小花是妖孽,迷惑了家里的女儿,甚至有大官夫人写状纸告到老佛爷那里,说她是“妖邪之女,祸乱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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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娘没想到,她们三人最终落入死牢,竟是因为那个呆子。
原来,呆子是衙门里的一个官,抓住丽娘后威胁小花束手就擒,小花就被捉拿了。
阿金见她们都留下了,也不走了。
官府的人说她们是妖邪三仙姑,判了死刑。一个高鼻子的洋人来采访她们,拍了照片,打算拿回去发在他们国家的报纸上。丽娘一顿胡乱编,哄得洋人当了真,开心地回去了。
——【早知道不胡说了,100多年后看到那报纸上的照片,谁丑谁尴尬!】孟夏叹息。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栽在男人手里了,但这次连累了小花,丽娘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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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小花说,把墙打穿,不跟他们玩了。她知道小花的力量和本事。
小花就把大牢的墙拍穿了,三人高高兴兴走在行刑前一天的深夜大街上。
小花带路,一路朝北行,越走越远,最后走到了海边的一个小渔村。
就是现在她们生活的城市——海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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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事毕下楼去,又是傍晚时分了。前台已经下班走了,阿金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位看不出年纪的温雅女子,正笑盈盈跟尤远志聊天。
“道观里平时吃饭都是自己做呀?”
“你会看手相吗?”
“你接下来想找什么工作呀?”
尤远志有问必答,乖巧得很。在这个奇怪的小楼里,好像就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是正常人。
“这是我们的白瑾瑜白主编。”孟夏介绍:“白主编是杂志社元老了,比我来得还早呢。她同时还是一位畅销书作家。”
“聂明月。”聂明月伸手:“以后我来弄钱,杂志还要继续办,麻烦白主编了。”
白瑾瑜的一双笑眼更弯了,跟她握了握手:“欢迎,你真好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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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想跟聂明月叙旧,又看到一身尘土的尤远志——安顿上门的来访者是她的工作,只好跟聂明月约好改天再聚,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小道士匆匆走了。
阿金悄悄冒出来,把唐槐吓了一跳。
“那个道士眼睛毒,我怕他打我。”她跟聂明月告状。
聂明月想起初见时惊魂未定的尤远志,他当时应该是不慎入境了,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画面,吓成那副模样。
“马鹿子的徒弟,应该不简单的。”她拍拍阿金的肩膀,本来是好意安抚,谁知道阿金听了更害怕了。
“聂小姐,你跟丽娘出去玩的时候别忘了带上我。我先回去给孩子做饭了。”她见时间差不多了,也拎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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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九崖开车回到一号公馆,唐槐抱着新买的电脑匆匆下车,直接进了书房再也没出来。
这孩子两天之内接受信息量太大,需要时间好好消化。
“我该不该跟他说起那些旧事呢?”聂明月问计九崖。
“唐青山当年也这样?”计九崖好奇。
“他当时掩藏得很好,我没看出来。”聂明月缓缓说:“直到今天,去了那家杂志社,我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生我的气。”
“我既不予他长生,那今后的路,我就独自走吧。”
计九崖站直身子:“唐先生大概是预料到了,所以他让我留在您身边。”
小剧场
孟夏:我们小花多厉害,你们小花花小草都学着点!
花蕊:难怪面试的时候,我自我介绍刚说完名字就让我入职了……
尤小草:刚……我没走神。我见到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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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行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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