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初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四张胡子拉碴的糙脸,他们都眼泪汪汪,痛哭流涕。
万俟初意识有些模糊,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才认出了这四张脸到底是谁,卜仙、茅力、干彬和小白。
小白哭的最凶:“呜呜呜呜,主子,我以为再也见不着您了。”
记忆纷至沓来,万俟初脑子有点乱,还是想起了他昏睡之前的最后一幕,师簌清抬着棺材从河水中走了过来,他全身都没办法动弹,只能用眼神往四人的身后瞥。
小白机灵,一看主子这眼神就知道他想听什么:“国师正在外面给您熬药。”
万俟初松了一口气,最后看到的果然不是梦中的幻影,而是真实的师簌清,自己还是找到他了。
这一口气一松,万俟初惨叫出声,他感受到了肝胆俱焚的疼痛,五脏六腑似乎都被插了刀子,脑子里好像也进了密密麻麻爬行的虫子,这比上次虫子进了眼睛还要再痛百倍,就连呼吸都痛彻心扉。
卜仙和干彬一看主子爷这样,不用小白吩咐就去外头找国师了。
屋子里只剩下小白与茅力陪着万俟初。
小白忙用毛巾擦着万俟初的满头大汗。
茅力道:“白哥,您和主子说点话,咱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小白道:“我嘴笨,你来说。”
茅力断断续续的说起了他们怎么虎口脱险的,他们四人当时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尤其是干彬,他竟然还闹肚子,然后他第一个先被鬼婆给敲晕了。
鬼婆道高魔重,实力深不可测,但没有想象中的吓人,也没给人质们苦头吃。每天就爱给孩子们唱童谣,翻来覆去就唱那一首,听得他们都会背了。
茅力还把童谣唱给了万俟初听。
青龙绕云飞,白虎守山门,
小道士的法术,藏在桃花扇。
丹炉轻烟绕,符纸飘扬香,
一念风雷动,雷电快如光。
桂花树下坐,打坐练真气,
心中有大道,五行皆可知。
月下轻声唱,金银飞花落,
道家秘法传,福运常常乐。
山川与河流,灵气满天涯。
万俟初已经疼的把床板给抓破了,抓的满手都是血。
小白很是心疼,忙道:“我来说,你给主子包扎。”
小白说的不再是他们的鬼墓里是怎么过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是国师当时是怎么救他们的,当时的师簌清浑身拔山盖世的气场,手里拿着九块古钱就进来了,与那鬼婆斗的是三个回合,以一力降十会,雄姿飒爽,所向披靡。
小白把脑海中拍马屁的词全给念出来了,说的唾沫子直飞,万俟初的状态看着确是比刚才好了一点。
小白感觉到一旁火辣的目光直射自己,他抬头,就见茅力用口型在说:你在骗主子。
他们其实是被鬼婆赶走的,一点苦没受,只是少吃了几顿饭。临走前她还自言自语说主子竟然真的救了她一命,让他们把这首童谣多唱几次给他们主子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的。
他们几个和主子一样被那些鬼娃娃抱着钻地下,然后被村民们所救,最后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主子和沉默的国师。
小白找出时间对他翻了一个白眼,表示他怎么会懂,国师在主子心中的地位那可是独一无二的,每次一有点国师的消息,主子就肯定会马不停蹄的过去找。
这不,一说起国师,主子的心又陷进去了。
虽然他嘴上绝对不会承认。
小白又放出终极杀器,从万俟初的枕头下拿出了一串铜钱:“您看,这古钱就是国师塞在您的枕头下的,说叫什么压胜钱,祥瑞之兆,可以保人平安。”
万俟初轻轻的睁开眼睛,是九枚古钱,被红绳串成了九宫八卦之形,可以驱除邪神野鬼。
师蔌清给自己的,他刚想去碰,双手就像被火燃烧了一样刺的缩了回来。
“住手,别拿压胜钱去碰他。”是师簌清的声音。
声音很沉,里面压着威迫,小白吓得把手一缩。
师簌清带着阳光进了屋内,落在地上成了班驳的光影,也显得他的影子分外斜长,他端着药,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
万俟初在时隔十年后第一次这么好好看师蔌清,明目张胆。
小白说最懂师蔌清的人是他,但万俟初觉得自己一点也搞不懂他。
他只是比别人多花了十分的心思,在心里来回琢磨剖析师蔌清说过的每一句话。
师蔌清这个人看着和谁都能热闹,虽然连乾元宗的宗主看到他还得恭敬的尊称一声祖师爷,但师蔌清不持着至高无上的身份咄咄逼人,没有高高在上的那股劲,很是和善可亲,胡同巷子里的老太大伯都夸他是菩萨下凡。
万俟初知道不是这样的,真正的他连说话都带着不可一世的威压,就像是他现在对小白说的这句话一样。
他看着心慈面软,说话的时候甚至玩世不恭,但这只是他只是疏离的伪装,内里是最深不可测的冷漠。
万俟初满眼都是他,脑子痛的都转不动了,就见师蔌清嘴巴一张一合和小白他们交代东西,然后又把那压胜钱给了茅力。
茅力的表情阴晴不定,板着脸走了出去。
师蔌清把药拿给小白,让他喂,他对着万俟初道:“你这病是小事,只管交给我,保准药到病除。”
万俟初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很疼,头皮一直到脚底板都在发麻,他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话:“多小的病。”
师簌清正在一旁使劲的挫着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顺嘴哄道:“我以前也得过。”
万俟初:“......”
“你以前得的病也是这样半透明的吗?”万俟初抬起了手,他的半只手掌已经消失不见,只有一个白色的轮廓。
小白等人吓到抱在了一起。
“估计是你小时候吃烫山芋留了病根了。”师簌清尴尬一笑,还摸了摸后脑勺。
小白在他身后悄咪咪吐槽:国师这理由找的越来越不着调了,这不会有人信的吧,更何况是自己的主子。
万俟初“哦”了一声。
师簌清惊讶:“你信了?”
万俟初扯出了一个笑,真好,师簌清对自己也是和所有人一般的客气,所以就算自己马上要死了,他也还是这般嬉皮笑脸。
不管是谁,在他眼里都是一个过客。
“别白忙活了,以后每年的今天多给我烧点纸吧,清明也要记得。”万俟初还想任性的再加一句:以后就算你有了伴侣也只准你一个人来。
他把后面句话吞下了肚子,师蔌清的心思不是一般的敏锐,只要有一句话说错就会被他看破。
自己这点肮脏的念想,就不要在死后叨扰他了。
师蔌清没有说什么,小白和卜仙冲了上来:“主子,咱不要自己咒自己,国师说您不会有事的。”
万俟初一肚子的歪门邪道,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症状。
他还记得最后一刻自己昏迷的事情,一道红光朝他冲来,那是河伯的红丹,被万俟初吞下肚子了。
河伯站在了献祭者的位置,也就是那么巧,文官武将最后一祭词结尾的时候,万俟初就站在了被献祭的位置,河伯刚巧死了,直接把阴气都献祭给了他。
阴差阳错,河伯这攒了不知道几辈子的阴气全去了万俟初的肚子里。
就算是治得了病也治不了他的命-万俟初入魔了。
自古以来人魔两隔,除了投胎和夺舍高阶灵根弟子的身体这种恶臭的法子,没有听说过谁能从魔变回人的,师蔌清再厉害也不是大肚子弥勒佛,能把万俟初给渡回来。
万俟初道:“小白,你不是最恨邪祟吗。”
小白脸色灰白:“主子,您这话我听不明白。”
万俟初从刚才抓破的床板上揪下来一根竹签,也没摆个架势提前招呼下,闭上双眼,闷声不响地往自己的腿上狠狠地刺了下去,鲜血直接喷溅出去,糊住了他的半张脸。
在场之人除了师蔌清其余人都被他这一手给震慑得毛骨悚然。给邪祟施加酷刑这方面他可不是外行,万俟初伸出左手,捏着割下来的皮肉给众人观瞧。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万俟初,他比其他人更像是没事人一样,妍丽的面容被血染上了一层阴霾。
小白沉默无言。
万俟初道:“小白,你之前不是和我一起审讯过邪祟吗。”
也就这说话的功夫,再看他受伤的大腿,已经恢复如初,刚才的一切仿佛是所有人的幻觉,只有万俟初血淋淋的半张脸留着瘆人的证据。
只有邪祟有这种能力,不管怎么折磨只要不伤面门,都不会留下伤痕。
师蔌清一脸淡定,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你胆子确实肥,倒是心狠胆硬,但就这么点能耐还敢找河伯拼命。”
卜仙暗道不好,小白对邪祟的态度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他使了一个眼神,干彬一块与他跨前一步,防止小白一时冲动。
小白推开拦着他的卜仙和干彬两人,一声不吭的用毛巾将万俟初的手和脸擦干净,他毅然转过身,挡在了万俟初面前,跪在地上,目光直视师蔌清:“国师,主子性格小心谨慎,守着规则从不做逾矩的事情,他就算成了魔,第一想法也是去死,他是为了救我们才不怕死活的,请国师饶了主子一命。”
卜仙和干彬见状,一左一右跪在了小白身后:“请国师绕主子一命。”
外头的人摆进来一张八仙桌子,上列蜡烛、香炉、黑狗血、符纸和桃木剑等一应之物,都是驱邪的。
小白他们的心凉了半截,国师这是摆明了要把自己主子给斩杀掉。小白大声道:“您要杀我主子,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卜仙和干彬异口同声:“还有我。”
茅力刚去完成国师的吩咐,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只听到了小白说的后面一句话,完全摸不着头脑,赶紧也跑小白三人后跪下了:“也从我身上踏过去。”
万俟初刚被他们三人这倾尽生命的一出给整的热泪盈眶,自己平时没白待他们好。心里百感交集了一会儿,又被刚进来懵头转向但有样学样的茅力给逗乐了。
他看向师蔌清的脸,师蔌清不同于往日的吊儿郎当,神情漫不经心,嘴唇带着一丝冷漠的弧度,每当他低头或轻轻抬眸,那种入骨的漠然愈加明显。
乾元宗的弟子规:遇见邪祟不杀者,剔除宗籍。
这是眼前的祖师爷定下的规矩。
寂静在屋内蔓延开来。
万俟初心中苍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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