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异闻调查组。

陆斐溟颇为头疼地支开了兴致正高的唐霜几人，定定注视着先一步进了屋子的颜微。

颜微背对着陆斐溟，脚下高跟鞋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她身下的影子亦步亦趋，可在某个颜微停下脚步的瞬间，影子微不可察地一颤。

颜微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她慢慢接近那张摆满了资料的桌子，细长的指节一一抚摸过桌上的纸页，没有丝毫停留。

陆斐溟注视着这一切，眸色越来越深。

什么都没有，他心道。

眼前的女子像是来参观一样，十分自然，表情平静如水。

仿佛她只是一个不懂艺术，却为打发时间而来参观某个记载了别人故事的艺术展的看客。

但陆斐溟，没有拿走有关颜微的文件。

正常人深更半夜被拉到联邦官方的地盘，会对自己为什么被带来没有一点求知欲吗？

尤其是在桌案上摆着自己资料的情形下。

——她的正常，反而就是不正常。

“您直接说吧，我只是个‘普通女孩’，身上有什么资本能让您亲自来找我，还有幸能看到这样机密的文件？”

许久之后，颜微率先打破寂静。

陆斐溟眼皮也不抬：“我记得你眼睛没瞎。”

“啧，陆组长，您这样说话，没有小姑娘喜欢的。”

“……”

“这些案子我都听说过，只是很意外，这群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而且我也没出现什么怪事，怎么就把我的名字记上了？还拿红笔圈了三遍，多大仇啊，多大怨啊，我很冤枉的。”

颜微打了个哈欠，耸耸肩，一脸无辜。

“前些时候，不喜社交的颜小姐收到了一份署名为‘无暮’的礼物。”陆斐溟的眼神像是要将颜微盯穿。

“而很巧的是，那另外的七个人也都曾经收到了一份黑色的礼盒，署名也是‘无暮’。”

颜微略一挑眉，她的手指摩挲着桌上的纸张，细细感受着指上稍显粗糙的质感。

“陆组长不打算跟我打开窗户说亮话吗？”颜微说道。

陆斐溟皱着眉，说：“什么意思？”

颜微敲了敲桌上的纸，“主要是陆组长知道的好多啊！瞧瞧，您说的什么礼物，上面的资料上可是一个字都没写。连官方都查不出来的东西，陆组长却清楚得很，这难道这不算陆组长的私人消息吗？”

“更何况，您还把人全支开了，弄得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叫人误会啊？”

“……”

“怎么不说话呢？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太没意思了吧？那……”

颜微莞尔一笑，她定定注视着陆斐溟，眸中闪过一抹厉色，”我多问几句，陆组长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陆组长冒着隐瞒不报的风险，把消息透露给我，是不想牵连联邦，想拉我这样一个外人入伙，对吗？”

“告诉我这些消息，算是你伸出的橄榄枝吗？”

陆斐溟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直接问道：“你收到了什么？”

颜微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地答：“一副卡牌。”

陆斐溟问：“什么卡牌？”

颜微抱着臂，好笑地看他：“我亲爱的陆组长，你这么刨根问底地问下去可就没意思了，毕竟我总得给自己留点底牌，是吧？”

陆斐溟定定看了她半晌，想起自己有求于人，他后退一步，问道：

“那你的影子魔术呢，和这个有关系吗？毕竟我眼前的这位小姐，可是几年前凭借独一无二的影子魔术，在一众大魔术师中杀出重围，成就世界上最成功的魔术天才的。年纪轻轻，如此成绩，着实让人起疑。不是吗？”

颜微笑嘻嘻地一拍手：“ 哇偶～今天真幸运，听到柠檬精开口说话了！”

陆斐溟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和这女人谈话怎么这么糟心？

他道：“你知道你很欠打吗？”

颜微重新露出一个浅笑：“谢谢，现在知道了，但一会儿可能会忘，先提前打个招呼，免得你说我不礼貌。”

陆斐溟：“……”

陆斐溟冷冷：“你现在就已经很不礼貌了。”

颜微骤然话锋一转，神色少有的正经起来：“东扯西扯，接下来我可以和你仔细谈谈了。”

陆斐溟的目光落在地板上，张扬美丽的女孩子脚底下，站着一团漆黑的影子，影子一动不动，陆斐溟却能感觉到，这团本应该毫无生机的死物带给他了一阵森寒，就仿若，“它”在凝视着他。

他难得有了几分情绪：“谈什么？”

“谈谈你打算怎么送我回去……怎么，你不会真以为我会答应和你合作吧？”颜微眸带戏谑。

“你因为这件事情的诡异和危险程度不愿意牵扯官方，又凭什么觉得我有义务为了你搭上自己的一条小命？”

陆斐溟说：“那你又如何知道这件事诡异又危险？看来颜小姐知道的事情并不比我少。”

颜微对他承认的速度没有多少意外，但她也没打算接话，她懒懒地靠在桌边，身下的影子不动声色地向窗外倾斜，似乎随时准备逃离。

半晌，陆斐溟说：“你可以不答应，但我要见见那副卡牌。”

颜微说：“咦，难道陆组长没见过自己送的礼物的样子？”

陆斐溟的脸色越发阴沉：

“颜小姐怎么会觉得，礼物是我送的？你有证据吗？而且，我又有什么样的理由，要送礼物给一个与我不相干的人。”

回应陆斐溟的是一阵的“哒哒哒”。

颜微踩着高跟鞋缓缓走近陆斐溟，她与压抑着怒气的男人擦肩而过，随口泄出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情人间的低语：

“因为我——是——在——诈——你——啊——”

“谢谢你再次给了我肯定的答复。陆组长你可真是个好人。”

陆斐溟脸色这回彻底沉下去了，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手心被攥出来的剧痛成功暴露出了主人焦躁的心情。

“颜……微……！！”

他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在连番的戏弄下，他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

颜微笑着应了声：“诶。”

陆斐溟差点忍不住直接暴起。

眼瞧着陆斐溟青筋暴起，颜微敛下轻佻的神色，认真地开口：“做个交易吧陆组长，告诉我你这些礼物哪里来的，为什么寄给我们，我就答应和你冒这个险。”

陆斐溟冷哼一声：“原来你的命值两个问题？”

颜微挑挑眉：“爱做不做。”

陆斐溟说：“这些‘礼物’来自于两年前我偶然救下的一个异世界的人，至于寄给你们……我说实话，我其实并不知道这些被包装严密到我无论如何都打不开的黑色礼盒会到谁的手上。

它们就像是突然失踪一样，一个接一个消失不见，如果不是有人来偷，那就只能说是它们自己跑掉，自己择主。但联想它们到来历，真要这么说我也不难理解。现在照你们的反应，我估计是后一种。”

“至于署名的问题，很不巧，在我当上联邦异闻调查组组长的当天，它们其中的一件突然出现在我家中，且盒子上多出了一个署名——‘无暮’”。”

“而在调查那几个人时，无一例外，我都在他们的屋子里发现了同样的一个黑色礼盒，只是这个礼盒只有我能看见，其他人看不见。

先前我根据你的影子，大概确定了你要么收到了礼盒，要么跟那个异世界脱不了干系，而问你礼盒的事情，是为了确认你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颜微问：“那陆组长确认了吗？”

陆斐溟说：“我猜，两者皆有，因为你操控影子的能力实在炉火纯青。”

颜微笑道：“Bingo，回答正确，但很可惜，没有奖励。”

陆斐溟问：“你答应了？”

颜微看着他，笑容不达眼底：“那我反个悔？”

陆斐溟不想理她了，但想起自己感人的知识面，他还是打破沉寂说了句：“你对无暮宴了解多少？”

无暮宴……

颜微脑海中飞速闪过几帧回忆。

那可是个吃人的地方，颜微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见有人这么想去送死的。

颜微收起了笑脸，又一次地端详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整个人却是流露着一股子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稳重。

就冲他的脾性，哪怕有人放话说他已经不惑之年了，颜微都敢眼睛不眨地直接相信。

陆斐溟很高，宽肩窄腰，属于那种小姑娘见一眼都会有所好感的长相。

除却他着实不讨喜的脾气和冷脸，他身上还透着一份难以让人忽略的阴鸷。

这样的一个人，浑身上下写满了不好惹。

颜微并没有着急回答：“你先讲讲吧，你可千万千万要告诉我，你是个只知道宴会名的纯新手小白，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狠狠嘲笑你了。”

陆斐溟：“……”

陆斐溟扶额，他调整呼吸，缓缓道：“无暮宴对外开放的入场条件，是赴宴者不为活人。”

颜微垂眸，视线落在自己脚下的影子上，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仿若嗤笑了一声。

陆斐溟似乎并不讶异她的反应，他顺着颜微的想法说：“没有影子，就算不得活人。这确实是我想和你合作店重要原因之一。让另一个人的影子消失，对于颜小姐来说应该不会很难吧？”

颜微似笑非笑地答道：“确实不难，但这是另外的价钱。”

周遭一阵寂静，久到颜微打了一个哈欠，才听到一句：“你想要什么？”

颜微“啧”了一声。

这人还真是拉不下脸好声好气地说句话。

高高在上，还总是一副“你不识好歹”的嘴脸，脾气也烂到地里去了。

片刻，颜微摆摆手：“不知道，先欠着吧，我以后会找你讨要。”

这就算是答应了。

陆斐溟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我讲完了，你呢？”

颜微没回话，只是自顾自地捡了把椅子坐下来，一副准备跟陆斐溟促膝长谈的模样。

陆斐溟安静地看着他，整个人脸上写满了认真，如同一个专心致志听讲的学生。

颜微貌似思索了很久，犹疑地说道：“我就知道一点。”

陆斐溟点点头，“没事，你知道多少讲多少？”

颜微眨眨眼：“那我说我就知道个进场程序，你不会怪我吧？”

陆斐溟：“……”

他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陆斐溟咬牙：“……你说。”

颜微说：“哦。”

陆斐溟拳头又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