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言给卫老师送了水果,蹦蹦跳跳地回家去。
卫老师站在小区楼下,望着封言离开的欢快背影,方才那一脸温柔和慈爱全然不见,只余下一声叹息。没人注意的时候,卫老师原本的黑瞳有一瞬间变成了绿瞳,而后又恢复正常。
“真莽呀。”
离开了教师宿舍,封言这个暑假除了干农活,就是期盼着早日开学。
市一中是省重点高中,和嘉兴即将就读的市重点还不一样,认真来说,有资格选择的人都会去市一中,稍差一些的才会去市重点。嘉兴就读的市重点高中其实在县城鸟县,而市一中则在市区,恰好就是卫老师家所在的H市。
嘉兴知道封言要去市一中,心里极度不平衡,在家里又是哭闹又是打砸,最后还是他爸承诺,两人分开读两所高中,免得直接竞争好资源,而且,封言的奖学金那是要上交的,嘉兴就不用。他不是想买最新款的手机吗,自己的奖学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不仅如此,两姐弟的生活费也是天差地别,封言每个月只有四百块生活费,而嘉兴却有八百。
要说家里穷,给不了太多的生活费,也能理解,可为什么能给一个八百,另一个却只有四百呢,哪怕是匀两百给封言也够了啊。
家人的偏心封言见多了,沉默着不说话,她无心在意这家人到底怎么偏心孩子,她更关心四百块要怎么过一个月。
高中宿舍一般不让自己做饭,封言就只能吃食堂和超市,这两家要是价格普遍偏高,她就完蛋了,估计每天只能一两顿省着吃。
许是幸运女神再一次眷顾了封言,市一中食堂难得的便宜,还有贫困生补助,封言在申请了奖学金的同时,也能申请贫困补助,而这补助可以直接作为饭卡里的金额帮助她改善伙食。
由此,她每个月四百块钱省吃俭用,竟然还能存下几十块。
在这漫长的三年时光里,陪伴封言的是做不完的习题和什么都好奇的娟儿。
除了私密的情形下娟儿看不见封言外,大部分封言学习、人际交往、睡觉、吃饭,她都能看见。
封言有很多话不方便和外人说,便会和娟儿说。或许是因为娟儿从小也没有要好的朋友,她渐渐不再把封言当“神仙”,而是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会和封言说她讨厌弟弟,讨厌爸爸,讨厌爷爷奶奶,但她同时又会很愧疚,因为自己不是个男孩,才会害得家里长辈不喜欢她。
这种思想在一人一魂共处的早期时候难以根除,可随着娟儿和封言一起长大,她在市一中里好像真的认识了同学、老师,同班的女同学不叫“招娣”、“盼娣”,她们叫“星月”、“晨曦”,是娟儿没听过的名字。
因为封言自己是理科生,入学后没多久也选择了理科,外加上市一中的理科本来就是全省前三,理科的师资力量也更强大。在所谓的“男生更适合学理科”的偏见之下,封言挤进了全年级理科第一的火箭班,面对占比达到50%的女同学们时,娟儿才意识到,和她同班的女生,不是谁谁谁的姐姐,她们是饱含父母期盼诞生的人,她们是成绩优异的佼佼者,她们同样被爱着,同样优秀。
娟儿的心态有了很大改变,封言的许多话她也听进去了。
虽说封言不喜欢女人打她那一巴掌,但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女人打那一巴掌其实是最合适的,因此,封言也有意引导娟儿去正视女人的存在,要知道女人和娟儿一样都是这个家庭的受害者,她不是个偏心的母亲,她只是一个没有选择的女人。
好歹,哪天封言要是走了,或者身体莫名其妙还给娟儿了,娟儿也能想办法在自己逃走的情况下,帮女人一把。
就这么等啊等,等封言高中毕业后,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她要行动了。
封言的成绩很好,不至于顶尖到省状元,但也被这个国家排名前三的顶尖大学录取了。
录取通知书由快递员送来,刚进村就嚷嚷着谁家孩子考上哪所大学了。
封言的通知书在嘉兴之后一天送到,一个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一个考上了最好的政法大学。
封言当然选的医科大,而嘉兴更适合学文科,县里的市重点文科师资很不错,他在妈妈的辅导下,终于考上了最好的政法大学。
封言觉得有些讽刺,自己的母亲就是被拐卖来的,嘉兴竟然有脸学习政法,怎么,他学好了,以后反手把父亲告了?看嘉兴对男人那唯唯诺诺的样儿,也不像是敢反抗父亲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一家出了两个大学生,家人在村里别提有多得意了,男人拿着嘉兴的通知书,从村头走到村尾,逢人便说自己儿子考上了政法大学,以后出来就当官。
相比之下,封言以后也就是当医生,家里人生病了,第一个找她走后门。若是没有嘉兴的政法大学对比,封言学医好像也是普通人眼里“稳定”、“可靠”的出路,可终究有点太稳定了,还是嘉兴更得她们心。
家里准备又给嘉兴办升学宴,这次的升学宴是正儿八经庆祝考上大学的,要在家里摆二十桌,要收够礼金。
而在嘉兴的升学宴之后,紧接着就是封言的婚礼。没错,考上了医科大学也不是让她去读,得先结婚。
这时候便是封言逃跑的时机,她想起自己多年前藏在床底下的老鼠药,当她再去翻找时,却发现老鼠药早就不见了,吓出了一身冷汗,封言安慰自己,老鼠药应该是被家里人发现,用于药老鼠了,没事的,不会怀疑这是她买来给人用的。
这次家里打算把封言卖给同村的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子,比封言大两岁,但是初中都没读完,他以前最看不惯学习好的好学生,能花十万块娶到封言,他自认为很得意。名牌大学生怎么了?读书好有个屁用?还不是得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伺候爸妈?
高考完的封言掌握了自己的身份证,户口本也撕下了自己那一页,只等最好的时机离开这里。
在这个世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里的交通她再清楚不过,那弯弯绕绕的山路,坐了无数趟把她晃到吐的拥挤汽车,最终会带着她逃离这里。
在家里人不会用智能机,不懂得查地图的年代,封言梦里规划了无数次的逃跑路线,会将她带到梦寐以求的大学,那所大学远在千里之外的首都,是这家人一辈子都不曾去过的地方,大到她们进城后找人问路都一脸懵。
又是宴席的前一晚,封言根本没有自己的房间,家里在她读书期间重建了二楼,没有任何装修,只有水泥糊墙,她平日里回家住的都是柴房。
家里人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只有封言没有,这也恰好给了她逃走的机会。
明早第一班从镇上去县里的汽车在六点二十发车,大约要坐一个半小时抵达县城,封言打算从县城买火车票去省会H市,得坐三小时火车,抵达H市的时候已经一点多,因为县城到市区的火车并不会无缝衔接封言到县城的汽车,她至少得在县城火车站等一个多小时才能坐上最近的那一班去往首都A市的火车。
然后再硬座三十个小时抵达A市,到那时候,封言首先要解决的是租房问题,如果短期没有找到房子,她就在网吧包夜,脏点累点也不要紧,能逃离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封言高中三年,奖学金刨除生活费基本上交,每个月四百生活费,三年存了两千八百块,哪怕是选了最便宜的硬座,加上在车上得吃饭,也得花去三百。
剩下两千五,以A市的租房市场,一个月都不太够。所幸,封言不需要在A市长久租房,她只需要撑到开学,就能住学校宿舍,学费能申请助学贷款,八千的贷款扣除掉学费,剩下的钱能当生活费,平日里她还能去兼职或者申请奖学金,只要没有这家人的干预,她一个人也能想办法活下去。
而一切的关键,就在今晚,封言这么多年对这家人的习惯已经摸透了,爷奶浅眠,早上四五点就会起床,天不亮她们就要开始喂鸡鸭。紧接着爷奶便会催女人起床做全家人的早饭,男人紧接着起床,嘉兴在家一般是睡到十二点才起,谁去叫他吃早饭都会挨骂。
而封言,一般情况下,爷奶会在女人做饭的间隙,直接走进她房间,掀开她被子,叫她起来干活。
封言得在两点起床,然后摸黑离开村子。村里有通往镇上的三轮车,但是得五点才出发,而且开三轮车的师傅都是村里的熟人,封言上了车难保不会被送回来。
两点起床,走路两小时抵达镇上,通往县城的车六点多才发车,中间这两个小时她得怎么躲避抓捕?
不能太早,太早一家人没睡死,她出门就容易被发现。不能太晚,晚了爷奶就起床了。
可最好的时机,也会有两个小时的空期,这两个小时足够爷奶反应过来追到镇上来找人。
而且家里人不是傻子,越临近封言和村里黄毛的婚礼,她们越谨慎,没有非封言去不可的事,不可能让她出门,连干活都只能待在家里。
封言没有在学校的时候就跑路,是因为要拿到去A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然她无法报道。而通知书的接收地址,学校只让填家里,况且,封言也没有别的地址能填。
这一晚,封言不打算睡了,就等熬到两点,逃去县里,躲到县里最早一班车出发就走。只希望,爷奶晚点发现她不在,给她充足的时间上车。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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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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