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漪很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除了婵奴要养,还有孙姑姑,香雪秀雨这两个贴身丫鬟,另有两个女先生是一直跟着教导婵奴的,剩下四个粗使嬷嬷也干了十来年了。
这几个人都要徐漪负责,祖父等远在崖州,这些人就像徐漪的家人,绝不能轻易抛下不管。
再者,就算徐家败落,但徐漪也想要给婵奴最好环境和教养。
所以,当晏楚说可以将钱退还的时候,徐漪着实心动。
有了钱,她可以带着婵奴等人另寻他处居住,留在柳宅,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可晏楚非得出难题,要她列出清单,将徐漪和柳明江的钱一五一十地分割。
然当时为了救柳明江,十分着急,钱财都是左凑一些右凑一些的,实难分得出你我。
再者,出卖的那些丹青,作画者是徐漪,可出力找卖家的又是胡氏。
这种该怎么算呢。
就算写好了,晏楚一句写的不对,又要打回来。
看着晏楚逐渐远去的马车,不禁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暂时待在柳家,一切从长计议。
徐漪回到宅院时,堂屋传来杯盏碰撞之声,应该是牛赵二人在与柳明江叙旧。
徐漪绕到小路,想要回自己的居所。
胡氏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在廊下瞧见徐漪,她将菜馔交给丫鬟,自己走到徐漪身前,将人拉到角落。
“舅母,可是有什么事要帮忙?”徐漪不解地问。
“不用,不用。”胡氏将手在围裙上抹了一下,尴尬一笑,凑近徐漪的耳朵小声道:“方才我将芷兰的事告诉明江了。”
徐漪嗯了一声,不做声不评价。
胡氏道:“明江只说芷兰做出这样的丑事,除了让她回乡,别无他法。”
徐漪不懂胡氏的重点在哪儿。
胡氏赔笑道:“女君,刚刚明江还在问你去找太师大人的事。你可得帮舅母保密,可别说是我托你去的,也别提你中药那事儿...”
徐漪明亮的眸子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有点心虚,忙解释:“我,我可不是推卸责任,只是要是明江知道,他肯定会对我心生怨怼。我是他的母亲,为了他忙前忙后,我多不容易啊....”
说着胡氏哭了起来,用手背揩眼泪。
徐漪无语摇头,“那您是怎么跟表哥说的。”
胡氏道:“我说是你担心他的安危,所以主动去提议去找太师的。”
“你是这么说的?!”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没说!”胡氏举手指天,“我就说你去了一次,什么同乘一辆马车,什么乔装夜访太师府,我都没说。”
徐漪眉头微皱,颇为无奈地揉揉额角,摆摆手:“罢了,舅母,我知道了。表哥好不容易回来,你是该享受天伦之乐了,其他的就别多想,也别多说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的,但我还想说一点...”
“舅母请讲。”
“就是之前说的,你与明江的婚事...”
徐漪知道胡氏介意她的身世,许诺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
却没想到胡氏这么快就要反悔。
正好徐漪没有这个心思。
她道:“舅母放心,表哥这厢才回来,不必提婚娶大事。”
胡氏笑了:“这便好,果真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君,通情达理,一点就透。对了,我可不是不同意你们,不是挑拨你们的关系,我是最尊重明江的意愿,你可不能在明江面前说我的不是啊。”
徐漪道:“舅母放心,都是我的主意,就算以后我要离开柳府,是我一人的想法,跟舅母没有关系。”
胡氏听到徐漪要离开,灰蒙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真的?你要走?不是,我是说,怎么会这么想呢。柳府就是你的家啊。”
徐漪抿唇而笑,闭口不言,只是端详胡氏。
胡氏被她看得心里惴惴的,仿佛什么心思伎俩都被看穿。
须臾,徐漪弯弯嘴角,“舅母,没事我就回去了。”
胡氏诶了一声,她想要再说些什么,徐漪已经转身离开了,胡氏明明白白瞧着她走回自己院中,确定没有去找柳明江,胡氏才放心回厨房继续准备忙活菜馔。
回到房中,香雪终于忍不住发作,叉腰哼道:“什么人啊!简直过河拆桥,当初表公子深陷牢狱,为了救宝贝儿子出来,舅夫人那叫一个俯首帖耳,毕恭毕敬,现在恨不得把女君立刻赶出去。”
孙姑姑在教导婵奴握笔写字,听了这些,冷笑道:“老身早就看出来了,得鱼忘筌的市井小人,莫不如是。”
连一向稳重的秀雨都不禁摇头:“舅夫人也太心急了些。”
婵奴紧张地放下笔,走到徐漪跟前,拉拉她的袖子,“娘亲,我们要被赶走了吗?”
徐漪看了香雪一眼,虽没有说一句话,但足够威严,香雪立马闭上了嘴巴。
徐漪回头安慰婵奴,“哪儿呢,舅舅对我们很好。”
婵奴眼巴巴地望着徐漪,仿佛在问:真的吗?
徐漪笑着摸摸婵奴的头,“当然真的,等舅舅脚上的伤好一些,他还要带婵奴儿出去玩你。”
婵奴转忧为喜,倒在徐漪怀中撒娇:“那娘亲也会去吗?一起去吗?”
徐漪道:“当然了,我也会去。”
婵奴开心满意地坐回去写字了。
徐漪朝孙姑姑和香雪秀雨等人招招手。
三人转到隔壁的内室,徐漪拿起笔,继续描摹白日未完成的画作。
一面勾勒线条,一面轻声道:“日后,你们不许在婵奴面前说胡氏的坏话。”
孙姑姑头一个不服,“女君,他们这番对你,你还要维护这妪婆?”
徐漪道:“我没有维护她。姑姑会错意了。”
她将兰草的最后一片叶子落在纸上,而后抬起头来,平静正视面前的人,和缓地说:“我不想让婵奴感觉自己是寄人篱下,是需要看人脸色的。我希望她是在温馨的自由的环境中长大,那些闲言碎语的戾气怨怼,不要沾染在她的身上。”
孙姑姑砸吧一下嘴巴,低声道:“女君,你是什么意思?”
徐漪道:“姑姑,你该最懂我的意思,我从小是怎么过来的。”
“这是何意!”孙姑姑扬起下巴,怒道:“你在徐家,是太傅掌上明珠,千金贵体,出入有十几人伺候,比婵奴金贵百倍,怎么会是仰人鼻息。”
徐漪听完孙姑姑的斥责,并未激烈反驳,倒是依旧很平静,淡淡道:“姑姑,无须我再多说。”
徐家子孙众多,像徐漪这样失了双亲的,要获得徐太傅垂怜,就必须要付出更多。
孙姑姑知道徐漪为了出人头地,为了满足太傅的要求,吃了很多苦。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故而,并未答应,只是高傲地闭口不答。
徐漪懂得孙姑姑脾气,没有强逼,转头看向香雪和秀雨。
两人低下头,喃喃认错:“奴知道了,奴绝不再嚼舌根了。”
等婵奴写好字,洗漱完毕,徐漪照例摇着扇子将人哄睡着,交给女婢抱到隔壁床上。
临走前,孙姑姑对徐漪道:“女君,既然表公子已经出狱了,那你就该跟晏楚彻底断了联系。”
此时,徐漪正坐在铜镜前,用布巾擦拭润湿的头发。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孙姑姑晓得,徐漪存了阳奉阴违的心思。
她重重地探口气,望天道:“老身哪天真得去寺庙算一算,那姓晏的小子,到底给你吃了什么迷药。从以前拐你偷偷出门,拐你悔婚私奔,弄得女君你家破散人,可心里还向着他。”
徐漪放下布巾,转头对孙姑姑笑了笑。
“女君你笑什么?”
徐漪道:“姑姑,怎么能说是他拐带我,说不定是我拐带他?!”
“胡闹!”孙姑姑嗤之以鼻,“你一个大家闺秀,不是他带坏的,怎么会...”
“姑姑,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觉得我真是循规蹈矩,安分克己的闺秀吗?”
孙姑姑一下被反问住了,嘴巴张了张,最后脸色涨得通红,一甩袖,走了出去。
徐漪是不是听话的闺秀,晏楚是有些见识的。
他回到府上,晏绫自告奋勇给哥哥换药。
晏楚忽而想到很久之前,他在徐府跟人打了一架,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时候被罚跪在室外,没人敢管他,还是徐漪冒着风雪给他送药。
——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距离晏楚和徐漪结识,已经过了两年。
晏楚十七岁,徐漪十二岁的时候。
那年立冬,徐太傅为展示所收学生成就如何,特意邀请了许多宾客,赏雪赏梅,温酒论道。
晏楚与其他十二位学子为展示所学,一同表演了剑舞。
彼时,剑舞并非专属伶人的狎昵之举,而是展现风貌的一种流行的形式。
舞剑的同时,晏楚配着音乐歌咏了一首徐太傅新作的《秋风赋》。
要知这赋篇幅巨长,用词聱牙诘屈,连念都念不通顺,更不要说背下来。
可晏楚不但把徐太傅引以为傲的这篇骈赋背下来,还合着音乐唱的荡气回肠,余音绕梁。
徐太傅对晏楚刮目相看,赏了他一方极为珍爱的砚台。彼时,晏跃也在宴席上,亦是抚须满意地微笑,嘴上还要推诿谦让。那一场宴席,晏楚可谓出尽了风头。
可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晏楚就被推着跪到雪地里。
起因是晏楚等人回到偏厅换衣裳,有人笑着问晏楚:“你怎么把这么晦涩难懂的秋风赋背下来的?”
问话那人,是晏跃的次子——晏隋。
亦是十几年后禁闭在金墉城的幽帝。
既是大将军晏跃的次子,又是早几年在太傅座下学习的前辈,晏楚保持一份尊重,拱手行礼回道:“我不过多花了些时间。”
晏隋道:“不是谁花时间就能背下来的,可见你天赋极高,不但骑射好,文功也好,难怪我父亲看重你。”
晏楚听出他化外有话,头低得更加谦卑,“不敢于公子相比,楚只是讨巧罢了。”
晏隋听了,满意地笑了笑,拍拍晏楚的肩头。
此时,有人顺着晏隋的话奉承道:“大公子,你还不知道呢,楚的母亲出身云韶府梨园,什么长篇大论的歌赋不会唱啊,那以往可是给皇帝陛下表演的。这是家学渊源啊。”
晏楚额角突突直跳,抱拳的手不禁捏紧,发出咯咯的声响。
晏隋察觉出晏楚情绪不对,佯装否定那人,“那都是旧事,何必再提。”
“只是...”
晏隋伏在晏楚耳边,带着挑衅地意味轻声道:“只是,不知道皇帝陛下有没有召幸过你的母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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