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背井离乡

眼看着苏时倾手上的短棍就要砍落,肖三心急,却也无法。身体被两轮攻势之后,不停战栗,防不能防、躲不能躲。

只得认命地阖上双目,以为死期就要来到。

“这一棍,我为自己的生死劫难而打。”苏时倾冷语抛落,声色冷冷,蕴藏着不明说的厌弃。

厌弃过剩了几分,多夹带了蔑视和鄙夷。

苏时倾没有留情,只是理智劝服了他“莫要人命”。

短棍砍在了肖三头侧边的沙地上,砸出了寸圆那么大的深坑,凿出来的沙石飞溅了肖三半边面颊。肖三却错以为是自己血流如注。于是乎,被惊吓得晕死过去。

确认躺在地上的人已经对自己再无威胁,苏时倾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他环视四周,本来想把横七竖八半死的人拖拉到院子外头去的,但是又嫌弃这会脏污了自己的手,所以撂下他们不管了。

苏时倾正想出门去,暂时离开家中这片是非地。走到院门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到肖三身侧。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赤脚上密密麻麻,已挂满了沙石磨砺的深深浅浅的伤痕。从悬崖上蹒跚回家中,到经过交战,难为他一直强撑。

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苏时倾想到便做到,在肖三身侧弯身,双手一边搂、一边扯,霸道地摘了躺在地上的人的黑色百纳底长靴。

接着,也没多犹豫,反手就给自己的脚丫子套上靴。套上之后,抻抻腿脚,为大小正好合适的长靴感到满意。

跨过院门坎,苏时倾没有再回头看屋内屋外的狼藉。

院子内的树影摇晃,倒映在破落成废墟的旧址居所之上。

有的地方一旦离开,就再也无法选择回去。

此时的苏时倾已经迈上长途的伊始,可惜他仍懵懵在鼓中,不知曲折天意。

---

肚子饿了。

苏时倾的腹中空空,是早就饿了。

巧的是,离开家中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卖烧饼的摊铺。

掂掂钱囊,估量着自己当下也有些余钱,不必扣扣嗖嗖地,于是就朝着那摊铺走去:

“老板娘,两块烧饼。”苏时倾立直腰杆,搁下等价的铜板。

摊铺的主人,是个中年的妇人。妇人的左大腿被抱着,抱着她的是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女孩。

妇人惶恐地看着苏时倾;连带着小女孩也有一丝怯生生的。

“两块烧饼。”苏时倾见两人情状不太如常,又重复了一遍诉求。

妇人仍木楞地凝视着他。生意忘了要做。

小女孩倒是回过神来了,见母亲杵着不动作,自个儿掀开了锅盖,包了两块烧饼递给苏时倾。

苏时倾笑笑,接过。

小女孩的眸子里单纯,不知风云变幻事,只当苏时倾是个寻常的买饼人。

“谢”字还未出口,接过饼的手还尚未收回。

那妇人却着急忙慌地揽回自家的孩子,赶客:“你……你买了饼,就走罢。”

苏时倾猜到了缘由:“那肖三,我已而惩戒过了。谅他今后,不敢再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

妇人固执地不信,抱着小女孩又离苏时倾远了些:“你!你快走吧!”

妇人生怕招惹麻烦,赶客赶得犀利而无情。

再怎么说,也是常年在家门口卖烧饼的摊户。苏时倾本想着,没有深笃的厚谊,也应当有几分面熟的交情?

谁料到,妇人竟被肖三恐吓到如斯地步,连两句话语,都不敢再和苏时倾多说。

苏时倾内心稍歇的怒火,被妇人的瑟缩再次点燃:“何必再畏怕肖三?你现在闯进去,闯进我家的院子里头去,踩他两脚出出气。我敢担保他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妇人快急哭了,制止不住苏时倾别乱说话,兀自干着急。

有什么办法呢?

常年被纨绔欺压,忍让退避已成妇人骨子里的习惯,以为天生就要被人欺压一等。

苏时倾这才明白——

肖三的霸道,不是真蛮横至极,而是桐城里百姓的怯弱纵容的。

苏时倾看着抱作一团的妇人和小女孩,无力感随即而生。

气妇人不争气,气自己无力。

恍惚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也曾和妇人一样,有过这般相同的境遇。

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呢?

寒风吹凛,一时失神。

冼夏原本在静心小憩。忽地敏锐察觉识海里不太安稳,一激灵起身,细细观察周遭的变化。

原本识海之天晴空万里,霎时不知缘由雾重霾起,层层叠叠间,似乎有蜃楼出现。

冼夏走出湖心亭,正想用千里目细看,奈何苏时倾的心事藏得太深,只恍惚显露了片刻,就又回到了先前的无事晴空。

“时倾?”冼夏试探一问,总觉着单凭妇人怯弱这一件事,不能算是苏时倾失态的真正原因。

苏时倾已经回魂了。

回魂的一刻,也真正认识到了一个现实——

桐城此处,苏时倾再不能留待。

赶走他的,谁曾料想的到竟不是肖三,而是自己无法护全桐城百姓的单薄势弱、而是桐城百姓卑微成性的屈从沉默。

该死的寒意,寒了他的心。

嘴巴嗫嚅,依着记忆里恩人对他曾说过的那句话,复述给需要的人听:“是不是跪得久了,忘记了自己原本该有的模样?”

……

苏时倾说完之后,心情大恸,也不去看妇人和那小女孩不解的反应,径自甩手离开。

“时倾,你还好吗?”冼夏又出声问了一句,直觉苏时倾平静的外表之下暗流涌动,总压抑着,这样不好。

苏时倾咬了口烧饼,深呼吸之后长长吐气,在心里头重念,回应冼夏:“我没事。”

伪装得恰到好处,冼夏险些就错信了。

只不过苏时倾藏得再好,也终有藏不住的那一天。

来日方长。

冼夏并不着急,于是乎重新坐回湖心亭内。

千里目暗扫,与苏时倾的外目共看共识,看到了外界的光景。

苏时倾的脚步朝着桐城城门外走,步履和回桐城的那时候一样匆匆。

冼夏明白,苏时倾是想着,既然选择了离开,便无须多留。

“走得好。”冼夏幻变出了一壶清酒,拔了瓶塞,慢啄,“呆在桐城这个小地方,也施展不出功夫来。”

苏时倾眼眸子坚定地望着前路,眨不见眨,一口烧饼在嘴里嚼得几成面糜。

冼夏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苏时倾回应,又问:“你准备去哪里?”

离开桐城之后,四方天地,哪里都能去得。

只是不知道,苏时倾心向何地?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毕竟是当下最要紧的事,苏时倾不能不考量。他垂目敛神,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久违的决定:“我要——去报恩。”

冼夏一听,可来劲了,等的就是苏时倾自觉谈起这件事:“你过去说过,只是具体的我还不知详。你要报谁的恩?为什么报恩?去哪里报恩?”

一连三问,迫切得连清酒都忘了再喝。

言辞落音之处,尽是关切。

苏时倾的心窝难得被这一阵关切温暖,腆然笑了,有了精力朝冼夏打趣:“我以为战神大人在我的识海之中,就能够窥探得到我内心所想的一切呢!”

原来自己的心事,冼夏还是不知道的吗?苏时倾此刻有些安心。

只听冼夏如此解释:“你我如今状况,虽然共生一体,但总归有别。窥探一个凡人的心事嘛……有辱我堂堂战神的威严。”

苏时倾这下知道了冼夏的态度,不禁心生感激。

“我不会强逼你说任何事。不过,仍是殷切地希望,你能够多多信任于我。”冼夏搁了酒瓶子,不喝了,似乎在以这样的方式,竭尽全力地表达诚意。

苏时倾听进去了冼夏的请求。

很多事情,他内心里仍旧不想说,不愿意和任何人也好、神也好共享。只是,既然要决定去报恩了,未来前路总有一天也瞒不过冼夏。

不如就先将一部分的事情告诉冼夏好了?

苏时倾微启薄唇,在蓄足勇气。

有的秘密,说出来了收不回。有的人要小心翼翼地,才能不让自己的某一句话,说出来生悔。

冼夏倚着湖心岛中的桃树根落座,准备好了做一个耐心的听众。

终于,苏时倾娓娓道来:

“于我有恩的,是一对兄妹。哥哥叫容错,妹妹……叫容情。”苏时倾提起这对兄妹的时候,面色是温暖的。虽然不知不觉中的笑意,略略有些不自知的发酸发苦。

冼夏点头,表示了然。

“小的时候……日子苦。托容错容情两兄妹的福,后来的日子,才好过起来了。正因为受了他们很大的恩惠,我和母亲的人生轨迹就此扭转,所以现在心心念念地想去报恩。”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七年前。”

“七年前?那你才——”

“十岁。那时候十岁。”

苏时倾说这些的时候,冒着一股脑的傻气,像极了十岁的男孩还没有长大。听得冼夏,好一阵心疼。

他不知道苏时倾说的苦,究竟是多苦;也不知道苏时倾承的恩,是什么样的恩。

轻轻悄悄与苏时倾共情,不由得好奇。

怎么这份恩情,竟能横渡七年的漫长岁月,在十岁多大点的男孩心里,留下这么深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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