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情愿地被押解到了莲城的公堂之上,听见捕快们抬起杀威棒又怼地的声响,苏时倾好生委屈。
腾有利作为原告,也跟着来了公堂。兴许是忌讳苏时倾反抗,他有意保持着距离。那块血玉玉佩在他手上,格外晃眼。
苏时倾眸中含恨,又烦增悔意。
怎么再经历了肖三一茬之后,还不长记性,不对陌生人提防?
凶煞的捕快拿捏了苏时倾的身形,要他低头服从地跪在案前堂下。
“苟大人!嫌犯已捉拿归来,静候发落!”
县令扶正乌纱,坐稳在官椅上。
好一声惊堂木响,杀威棒倏倏骤停。
严肃的气场震慑得了贼人,却唬弄不了无辜的苏时倾。
好在有官大人。
官大人总能帮帮他,帮帮他洗清这无厘头的罪过?
“大人,大人!我冤枉!”苏时倾字字铿锵,此时不解释,还待何时?
苟大人压根没正眼瞧他。举起杯盏,呵了一口气,搅得热茶氤氲。
“别急……”
怎么能不急?
苏时倾可是双手被枷锁牢牢拷着,想反抗都无力。
似乎是认定了苏时倾有罪一样,这位苟大人的态度分明带了偏向。看着原告腾有利和善得很:“原告先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呀?”
“大人!这腾有利是个骗子!”苏时倾抢着要发声,结果背上挨了身边捕快好一闷棍!
腾有利老奸巨猾,装得十分畏惧苏时倾发狂,可怜巴巴:“是这样——腾某今日在当铺里头,本来是闭门谢客的。在厅堂处坐着,擦拭玉佩、整理资产。”
“没成想,光天化日之下,这贼人踢开我当铺的大门,就闯进来了!二话不说,要争抢我的玉佩。”腾有利一边说、一边演示,声色齐备,恍惚情景再现。
“胡说!这分明是颠倒黑白!大人,可不能信他!”苏时倾想站起来,可惜捕快仍在一旁守着,见他不安分,又是一记杀威棒。
被打了还是要争说,哪能任由真恶人得逞?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被冤枉。那你说说看,腾老板怎么冤枉你了?”苟大人的注意力终于施舍了些许给苏时倾,可惜并不很多,似乎更在意手上的茶盏是否合温。
“我一心一意来到莲城,是为了鉴宝来的。来到城中,一眼就看见了他当铺高挂旌旗、铺门大开。根本不存在硬闯!”
“嗯嗯嗯……”茶还未凉,苟大人浮躁敷衍。
“进了当铺之后,我本本分分问腾有利,我的玉佩可能看出产地?他拿玉佩损坏了搪塞于我,骗我说‘玉佩要修’,要时间要银钱!?”
腾有利心虚挑了挑眉,故意挺胸抬头,装作成丝毫不被苏时倾话语干扰的样子。
“嗯嗯嗯……”也不知道苟大人听得分辨几分?
“请大人明察!”苏时倾拜身于地。
“请大人明察!”腾有利丝毫不示弱,声音压过苏时倾一头。
苟大人终于喝上了一口茶,心满意足,把精神重新聚回案情上——
“你叫,什么?”
“回大人,苏时倾。”
“你说你‘一心一意,来到莲城’?”苟大人第一个问题,问得诡异,和案情没什么关系,“你既不是莲城人,那原先是打哪里来的?”
苏时倾心中忐忑,摸不清苟大人断案逻辑,却还是如实回答道:“回大人,我从桐城向东来的。”
“让我看看你的路引。”
苏时倾离开家的时候,值钱的、不值钱的都随着一把火烧没了。现在,自然拿不出来路引。冷汗涔涔落下来了,他隐隐察觉这位县令大人也不靠谱。
“瞧啊大人!他竟也拿不出路引来,谁知道是不是胡乱逃窜的贼子?”腾有利巴不得苏时倾倒霉,在一旁火上浇油。
苟大人看向苏时倾的目光果然生异色:“你没有路引,就没有出走的凭证。”
见苏时倾无应答,又再次质问:“你又说‘来到莲城,是为了鉴宝’?那血玉玉佩倘若是你的,你又何须出走故乡,到别处鉴宝呢?”
苏时倾懵了,哑口无言。
原来尽然说真话实话,也一样会落得两难的境地。
此时此刻,又不好再扯别的说辞。
这哑言的空档,在苟大人眼里,就是“说谎”的实锤实证。
苟大人连连摇头,似乎对案情有了大致的锤定。
苏时倾声声凄苦:“可是大人,这玉佩真的是我的。至少,不会是腾有利这厮的!”
糊涂官扭头,向腾有利问话:“腾老板,你可有证据,证明这血玉来自你的店铺?”
苟大人指的是物证。典当物什总有流水单据,腾有利拿得出来,才能算板上钉钉。
能拿的出,才怪了。
于是乎,腾有利取了巧,故意把苟大人说的证据误解成人证。只见他召来扫地的小伙,急不可耐地“证明”:“当铺的下人可以证明!我有人证!”
“啐!”苏时倾吐了口唾沫,“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这扫地的拿你给的工钱,自然而然为你说话。这算什么证据。”
苟大人也在为难,还欠缺一锤定音的线索。
“启禀大人。下官或为人证。”一路押解苏时倾的捕快说话了。
苏时倾可不觉得这个捕快和自己站在一边。
果然,捕快只说了自己所见到的偏颇一角:“大人,我闻讯前去当铺的时候,确实看见了——苏时倾在抢夺腾有利手上的的玉佩。”
此话一出,天枰尽斜。再没有人相信苏时倾。
苏时倾手上挣扎着,腕处被木制枷锁磨出了血痕。他沉稳住心气,理智回笼:“讼师!我要请讼师!”
可是,苟大人无视了他的诉求,一张状纸飘飘而落。
捕快强行押着苏时倾的手掌,在状纸上按下了认罪的血手印。
苏时倾不知道还能指望谁?
本来应该公允的县令,堵塞了耳目;
本来应该正直的捕快,替罪恶申张。
苏时倾再不跪了,忍着杀威棒的笞打直立站起,在尝试夺回认罪书无果之后,双手指着台上的人就是大骂:“狗官,冤枉好人的狗官!我看你妥妥是个‘狗大人’!”
一语激惹了县令,触碰到了上位者的逆鳞。
红黑令箭“啪嗒”掷落,苟大人夹带私怨,毫不留情:“无有凭证,出走故乡;私闯当铺,夺抢财物;胡搅蛮缠,死不认罪;泼皮放肆,辱骂命官……”
一口气点数了苏时倾四条恶行。
“杖责四十!将苏时倾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惊堂木拍案定音,似乎将一切转圜的可能与变数都拍尽。
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苏时倾当然不会听之任之,平静等着挨打。
即使不理智,也要抢时莽一回。谁知道落了冤狱后,又要面对什么别的情况?
直立起身,左右推开正打算绑缚他的捕快们。苏时倾三步作两步,冲到桌案正前方,蹬起一脚就踢翻了桌案。苟大人躲闪不及,被掀翻的桌案压得面色惨白。
“为官不正,不理民意;弄虚作假,懒散公堂;好恶专断,偏私断案;乱解是非,冤枉好人!”
苏时倾反过头清算苟大人的罪状。
苟大人气急攻心,身材矮小的他没办法第一时间从倒塌的案桌下逃脱,只能保持着狼狈模样怒吼:“抓住他,给我打到他——认罪为止!”
零散散落的令箭,到了苟大人手边,那狗官也不理会规矩,胡乱地飞掷。
苏时倾双臂被拷着乱舞,用竭力的反抗对付荒唐的桎梏。
他的眼睛看不到身后,身后来了一记重重的杀威棒,棒子击打在单薄的背上,背上火辣辣得生疼,疼得苏时倾弯曲不屈的脊梁。
要很吃力才能维持站立的身形,苏时倾额头前蒙蒙发紧。
捕快们趁着他站立不稳的间隙,棒打不停。
苏时倾开始觉得喉头间冒上来一股子腥血气。随着杀威棒落在身上的击打次数过十,腥血气终于凝化成一嘴稠血。
刚好,得了势正得瑟的腾有利就在不远处。
苏时倾那口稠血,就刻意为之地吐中了腾有利的侥幸嘴脸。
看着腾有利胡乱抹擦的仓皇动作,苏时倾终于大笑出声。
笑那世事折腾、反复无常;
笑那世人虚伪、装模作样。
只是,杀威棒杀得就是不羁子的威风。捕快们见不惯苏时倾疯笑,将剩余的二十多记棒子利利落落招呼下来。
伤势肉眼可见地加重。不只是嘴口向外吐血,身上也渐渐带了伤。前胸后背,鲜红渗透中衣,中衣的血渍又染红了苍白的孝服。
苏时倾却仍旧执拗地站着,哪怕现在已经踉踉跄跄地再难挺身。
这股子硬气,让落在身上的力道更加急速迅猛。
终于,最后一棍,敲在了苏时倾的后颈处,叫这位敢于违逆命官的狂徒汉子失去了清醒的意识。
苏时倾倒下了。
但是倒下的姿势仍旧坚强,膝盖都不带弯折,似乎要死了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过有罪。
打在身,痛在心。
早知道会陷入如今境地,当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踏入那黑店当铺一步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