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槐花树下一巧一哑

快入四月下旬,仍是斜风脉脉,恍然间两三日就如流水般永为过客。这日一大清早,便听些云雀、布谷鸟的叫声。昨儿晚上却没睡安稳,那伤口半夜里发痒,容沬实在想抓,担心破相,只得唤过守夜的小丫头星阑,将两个手绑了起来。星阑心疼地用帕子擦那伤口渗出来的脓水,又抹了一层药膏,主仆才前后睡去。

容沬早早起身,和小丫头云绢在院里白果树下翻花绳玩。云绢年纪虽小,要等过了年才满十二岁,但鬼点子多,整个院里论翻花绳数她最有花样。

素缎在屋里打扫,听得两人的笑声,忍不住探出窗来看了一阵,笑道:“姑娘在床上躺了这些时日,难免身上困乏。今儿天气好,又不冷又不热,这么好的光景,何不出去走走。一大清早,悦乐轩那拐角上一溜儿的槐树都开花了。”

容沬听得心下发痒,当下拉了云绢要去。云绢笑嘻嘻说道:“姑娘且等一会儿,我去去便来。”便见她往屋里去,不知要做件什么事。

又过一会子,云绢提着一只轻巧的柳条篮,右手牵着一个扎羊角辫红头绳的小丫头,迎上前来。

那小丫头身量不足,看着像只有**岁,却是瘦削异常,衣裳但还干净妥帖。只一个劲地低着头,也不说话。

出来院门两步,容沬终是耐不住性子,问道:“云绢,你提篮子做什么?”

云绢仍是笑道:“快走吧姑娘,带上雁儿一起,多摘些槐花回来。还能赶得及叫六扇姐姐给我们做包子吃,您说多好。”

容沬也跟着笑,“你这小机灵,几时还短了你的吃食不成。雁儿八成是新来的,我瞧她这衣裳倒像是你七巧姐姐以前的。”

云绢把那小丫鬟推到容沬面前细瞧,道:“可不是,雁儿是上个月才来府里的,平日就给院里扫地,浇花。她这名字就是七巧姐姐给取的,那天晚上正有一只大雁飞过,七巧姐姐还念了句诗。我们都说七巧姐姐不愧是跟着姑娘读书,显得格外不同。”雁儿这小丫头长得倒还十分清秀,细细的眉,小小的口。只是还未十分长大,纵是美人坯子也不看得分明。

容沬想了一想,“说的莫不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此句?”

云绢跟着念了一遍,惊喜道:“就是这句,姑娘可真聪明。我这么一说,便猜出来了。”

听得这话,容沬便低下头去笑,任云绢百般问她也不说。

云绢反而笑道:“姑娘即使不说,我也猜着了。必然是七巧姐姐那句诗错了,或许是应不上景,才叫姑娘取笑。姑娘可才坏呢,这事儿居然不和我们讲,还要靠我猜出来。不过我既猜出来了,那可要作我的数了。”

两人一路说一路笑,那雁儿却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说。

很快便到了悦乐轩旁那几棵大槐树下,这几棵树树枝交映,椭圆的叶子像容沬以前喂兔子时买的兔草那样形状,一串串洁白的芳香的花朵挂落在绿叶之间。风一吹来,时不时散落几片花瓣,一丝香醇清甜的味便钻入鼻中,叫人忍不住拾起落花细嗅起来。

雁儿这时已经爬到树尖儿上去,听着云绢的话,轻轻摇落花束。

云绢和容沬早把篮子里一块薄布铺在地上,等那芬芳的花朵都跌落下来,再捡拾到篮里。不消一会,那篮子里已堆得似小山一般高。云绢暗自懊恼道:“早知道用那早春时,大姑娘派人送樱桃来时留下的那只竹筐。”抬头去寻姑娘,见容沬正和雁儿玩笑。两个都带着槐花耳环,一晃一晃的。

容沬犹自不足,还往头上插着一束槐花,回过头找云绢欣赏。

云绢直笑得捧着肚子,“我的姑娘啊,还不快取下来。只有戴孝的姑娘才戴白花呐。”

听得这话,容沬也捧着肚子傻乐,忙不迭将那花取下,又央告两人:“咱们笑归笑,可千万别传到父亲耳朵里去。”

云绢劝道:“依我说,姑娘也别怕。横竖老爷还有一位亲娘在世,按理也该说是咱们这府里的老太太。可都说这老太太偏心几个小儿子,竟然对老爷不管不顾。但不管怎么说,姑娘总是可以叫她一声祖母。那这花就当是为她老人家戴的,望她老人家在下面一路走好,也是姑娘您替老爷尽得一份孝心不是。”

容沬越发笑倒在雁儿身上,只说:“你这丫头啊,一张嘴真是厉害极了。以后也不要叫云绢,改名叫巧嘴好了。”

三人玩乐一阵,便要回去。须知,快要日上三竿,几人连早饭都还没吃上,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东虢民俗,这朝歌城中的贵妇小姐,一日只食两餐,晨起一顿饭,日落前一顿饭。但容沬自小就耐不住饿,日头正中的时候总是要再加一顿,久而久之便成习惯,一天要吃四顿,早上用一顿饭,正午用一顿饭,日落前用一顿饭,到了晚上不吃点心也睡不着。

七巧迎上来带容沬去屋里换衣服,云绢领着雁儿蹦蹦跳跳去找六扇姐姐蒸包子。

容沬也被勾起馋虫,心不在焉用了早饭,叹息道:“往年姨娘还在,做疙瘩汤,蒸槐花包子下豆角面,可惜那个时候我还小只顾着吃。”七巧正劝慰间,便见六扇进来,却两手空空。

两人急了,都问:“包子呢?”

六扇白了她们一眼,笑道:“我的两个小祖宗啊,又要揉面又要醒面,还要上锅蒸。你们以为这蒸包子就和下蛋一样快?”她话锋一转,“不过姑娘今儿可是躲不得闲,还是等回来再吃包子。”

容沬正欲问何事,便听见屋外小丫头们说五音姐姐怎么来了。

五音来传容姒的话,说平阳侯府来人探望姑娘,连六十岁的侯夫人都亲自上门,叫姑娘穿件体面衣服,到外厅来。

容沬一听这话,忙起身换衣服,道:“我一个晚辈,不过这点子微末小伤,怎么都惊动到侯夫人那里去了。原是去为侯夫人祝寿,现下倒真是本末倒置。”

五音宽慰道:“姑娘也别着急,左右姑娘是晚辈,小心恭顺些总是没错的。”

众人在柜子里寻衣服,先摸出件银红色的裙,都说好看,容沬只瞥一眼嫌太俗。又摸出件月白色的衫子,众人又齐说好看,容沬又说太素不吉利。一件绣鸳鸯的半臂也说扎眼,平日里最爱的那条石榴红菱锦裙子,此刻也显得不够端庄。

连五音也并进来帮忙,众人开了好几个箱子,才找出一条群青色的裙子,清新飘逸,胸前绣着兰花,衫子是天水碧的颜色,袖上是展翅的白鹤。七巧这丫头便急着要给姑娘上妆,被五音拦下。

“二姑娘脸上的伤还未好全,今儿便不上粉,幸而姑娘肤白如雪,寻常看不出来,便只涂个口脂,叫人看着有精神些。”

刚穿好衣服,容姒的丫鬟春卉便进来,笑道:“五音姐姐这半天不见去。姑娘便叫我来看看,说二姑娘怎么还没出来,那平阳侯夫人都快要亲自进来看了。”

六扇正给容沬整理裙裾,笑道:“到底是我们姑娘长大了,挑了会衣服。七巧,快给姑娘抹些口脂。”又央求五音:“五音姐姐,可千万替我看着些姑娘别出错。”

容沬心下暗想:“平白颠烦姐妹们一场,实在惭愧。只是平阳侯夫人后来为了劝谏圣上,一下子撞在柱子上,将头都磕破了,幸得神医出手,才堪堪捡回性命,我实在敬仰万分,便有些慌里慌张了。”

五音应下,还叫六扇别担心,领着容沬并七巧春卉穿过回廊、过了二门,往外书房去了。

容沬疑惑,便低声问她:“五音姐姐怎么带我往这儿来了。”

原来这外书房名为千里堂,是平日里容老爷见外客之处,平日里容姒当家,会见女客皆往后宅,互不干扰。

五音生得高挑,不过比容沬年长个两岁,却高出一个头去,此刻不得不低过头,对二姑娘解释说:“虽说我们家这位老爷年轻时得了圣上青眼,平日里上赶着巴结讨好的人家多,也都夸大姑娘有冢妇风范。但实则,这样说的人里,有一半都是在谄媚老爷。试想,大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上面又没有祖母、母亲这样的长辈好生教导着,周姨娘虽然帮衬,到底她也有许多不懂之处。这平阳侯夫人与当今宫里的太后娘娘是最相熟的,大姑娘不敢怠慢,若往后宅,怕传出去说我们家不懂礼数,思来想去,便叫管家吉来把人请来这外书房来了。”

容沬点头:“原来如此。”

管家吉来正候在千里堂外,见容沬来了,忙迎上前来,“二姑娘快请进去吧。”还没进门,便听见平阳侯夫人的声音:“贵府二小姐怕不是摔伤了?老身还是亲自去看看吧,在我平阳侯府受了伤,却直到今日才上门,我实在过意不去。”

容沬忙在门外应道:“您别担心老夫人,容沬都好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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