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盏脱手而出被挑上半空，清冽的酒水倾泻而下，划出一条璀璨的弧线。
雪妖急迫地接住杯盏，没有让一滴酒水洒出来。它越是着急，陆明意的刀就越快：“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堂中的酒客也变了模样，如同提线木偶一样，端着酒盏把陆明意团团包围了起来。雪妖被逼急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操控着酒客疯似地抓向陆明意。
陆明意调转刀锋，横刀悬空一扫，凌厉刀气破开人群直取雪妖手中的酒盏：“别急啊，请人喝酒不是这么请的。”
孤月的灵气天生克制妖邪，陆明意目标明确势如破竹：“你要说，公子请喝酒。”
雪妖被逼无路，主动将酒盏抛向空中，汇聚起妖气竭力撞向陆明意。
这妖气太冰了，比三九的冷泉还要刺骨几分，陆明意察觉异样想要退时已经迟了，被爆发的妖气撞得向后踉跄几步，险些站不稳。
倏忽间，有一道无形的剑意从背后托了他一下，冷若冰霜，像是极北的风。
陆明意借着剑意撑身定势，半空的酒盏稳稳落在孤月刀尖上，发出一声空灵清响。酒馆外的雪就在这时吹了进来，晶莹的霜花落进杯盏，眨眼消融在酒水中。
敞开的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双深似寒潭的眼眸正隔着雪雾望向他，皦玉色的衣衫仿佛要与满树霜白融为一色。
他手里握着一截枯白松枝，风姿卓绝。
陆明意看着他，忽然弯起眼睛，借着刀尖那盏天仙醉相邀：“我观这位公子有些眼熟，不如一起来喝一杯？”
呼啸的寒风在这一瞬静止，清冽酒香中幽然绽开一缕霜雪红梅的气息，他在万籁寂静里听到了回答。
“求之不得。”
坠落的花瓣卷过廊檐和门廊，来人衣袂轻轻摇晃了两下，清冽的丹凤眸里没有半分温意。他目光越过陆明意，落在雪妖身上。手里的松枝荡着灵气，剑意流转。
雪妖扫过来人的衣袖，忽然睁大双眼，惊恐地往后退。
明明万里无风，衣袖却无风而动，来人向前进了一步，剑意激起阵阵鸣音，枯白松枝朝着雪妖眉心一点。
剑风带着浓郁灵气袭扫而过，陆明意又闻到了一丝霜雪红梅的味道。
这一点蕴含的玄妙连他都未必挡得住。
“啊——”
侵入身体的剑意明明冰冷刺骨，却像是灼烫的火焰不断消融着妖气，雪妖凄惨地尖叫起来，不消片刻就化成一抔白雪。
一缕浅淡气息随之散开，带着积雪的冷意。
猫球在水圈里翘了一下尾巴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是雪的味道。”
是个高手啊。
陆明意眸光流转，轻轻挑了一下眉，来人停住脚步，微微偏了头，松枝终于承受不住剑意，‘啪’地裂成碎片。
他伸出手，莹润修长的手指捏起了孤月刀尖上的酒盏。
“多谢。”
陆明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反手收了刀，却在酒盏即将碰到唇瓣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或许吧。”来人轻垂着眸，平淡无波地睨了一眼腕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嗓音清清冷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凌磨两可的回答勾起了陆明意的兴趣：“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也好让我知道这恩要向谁报。”
他生来善谈，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免贵姓谢，谢霜风。”谢霜风手指微不可察地轻屈了一下，把袖口处象征太微宗的云鹤纹用外袍遮住，“报恩就不必了。”
谢霜风？好像在哪里听过。
名字耳熟，样貌也眼熟……
诡异的熟悉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陆明意眼睫轻颤，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份熟悉感究竟来自哪里。
他理不出头绪，索性也不想了，手一晃将那杯天仙醉给劫了回来：“你看不出来这酒不能喝吗？”
酒水里融着雪妖的妖气，隐隐与老树联系在一起。妖气入体总归不好，更别说这种牵连极其复杂的。
谢霜风看他一眼，拎着袍摆蹲在那抔白雪前，手指凌空一动，勾出一条细如蚕丝的红线。
这线并非实体，而是借着未散妖气捻成的因果线，一端连着老树，一端没入酒馆墙上的山水画中。
很奇怪，天下奇门之中，没听说过哪家有这种法子。
猫球也是好奇，立起前爪蹲坐着，土拨鼠似的探头探脑：“本尊又闻到了，那只雪妖就在画里。”
陆明意赞同：“嗯，只要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
猫球：“？”
长风卷着落花涌进酒馆，寒意越发逼人，谢霜风勾着红线起身，视线落在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上：“这叫做画境，想要进去就只能满足境主设定的条件。”
崇淮六月飞雪，必然与这只雪妖有关系，想破雪患唯有一途。闻言，陆明意片刻都没犹豫，咬着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雪妖从出现开始就想哄骗他喝酒，应该错不了。
酒是好酒，清冽甘甜，就是那缕冰冷的妖气像刀子一样，一盏酒入喉，周围的环境却没发生任何变化。
陆明意扫了一圈无事发生的小酒馆，不明所以地歪头看着谢霜风。
嗯？
谢霜风唇瓣微微开合，欲言又止地与他对视半晌，无奈轻叹了一声：“未必所有人都能一次中招。”
行吧……
这时陆明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拿起桌上的酒壶又斟了一杯。
两杯酒饮尽，眼尾悄然攀上红晕。
他半阖着眼睛扶了下头，狐疑问：“我、我跟你确认一下，是喝酒就能进画境对吧，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条件，就比如说一边喝酒一边表演胸口碎大石，或者倒立喝酒？”
谢霜风有一瞬怔忪，眼底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抑又克制：“事不过三，许是再来一杯就差不多了。”
“……你最好是说真的。”
天仙醉是纯酿烈酒，陆明意喝得急，这会儿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他干脆放下酒盏直接拎起酒壶。
但显然，事不过三的说法在他这里起不了任何作用：“说好的三杯呢？”
谢霜风有些无言。
过去多年，他还是这么……
无奈的神色实在太明显，虽然没直接说出来，但一眼就让人明白了表情里的含义——这是在嫌弃他吧？
陆明意冷嗤了声，气氛顿时剑拔弩。
猫球被他突然一声笑吓到炸毛，唯有谢霜风依旧无波无澜地看着他。
随手一截松枝便能轻松使出剑意，实力自然毋庸置疑。陆明意只是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东厨提了两个酒坛回来，二话没说打开泥封。
他酒量不错，但耐不住酒中的妖气作祟，一坛酒饮尽，好似被人浸进了严冬的河水里，冰得透心凉。
“你……”
谢霜风正想开口劝说，却被一个酒嗝打断：“你别说话，我今天一定要——”
周遭的一切忽然变得扭曲，陆明意话还没说完就眼前一黑，像是坠进了万丈深渊，一声金铃轻响，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酒馆中。
“这就进去了？”猫球警惕地抖了抖耳朵尖，“那本尊怎么办？”
猫猫喝酒是会死的！
孟极也不例外！
谢霜风偏头扫量祂一眼，更多的是看向那两道水圈。
画圈的人应该是懂些旁门左道，这两个水圈看似随意，其实暗藏玄机，一圈压制神力，一圈藏匿气息。
他垂眸若有所思，猫球有些等不及了，端着长辈语气傲然道：“喂，太微宗的小子，本尊知道你能听见！”
谢霜风挑眉叩了一下桌面，隔了几息又叩了一下：“你的另一半神格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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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山神娶亲（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