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祇的力量至高无上,而祂却能被简单的术法压制,司职在身,又在封地领域内,却被外来的妖类夺权。
若非神陨,那便只能是神格不完整。
闻言,猫球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竖瞳在背光中闪着金色:“沉睡苏醒后就不见了,你们太微宗不是管这些么,不如来帮本尊找找?”
谢霜风视线在那抹金色上一触即收,屈起两指在猫球额头的三道火纹上一弹。
“喵!你这臭小子,不尊长——”
下一瞬就被卷进画境。
神格对神祇来说等同于生命,能悄无声息抽走神祇神格……
谢霜风神情凝重,斜睨着酒馆外的那棵老树,满树繁花在长风中簌簌落着,如碎琼乱玉雪意涔涔。
半晌,他默然移开目光,拎起陆明意剩下的那壶酒,斟了半盏。
老树摇动着树枝,像是在送别故友,热闹的小酒馆陡然安静下来,光洁不染尘埃的桌椅眨眼蒙上厚厚一层灰尘。
*
这里的雪太大了,山风呜咽着卷起漫天玉尘,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其他颜色。
陆明意站在一片雪原中,涌起的酒意被风吹得干干净净。他抬臂挡着扑面而来的雪,在望不到边际的白中寻找着。
没有声音,没有人迹,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陪伴他的唯有一块立在天雪交接处的巨石,巨石被冰雪封住,晶莹的冰壳子里隐约透出鲜红古朴的字。
陆明意迎着风雪走到近前,仔细辨认着。
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字,能够追溯到远古时期,是通神之语,寻常很少有人能识得,他勉强能认出来一些,还得归咎于被关禁闭的那三年里太无聊,闲来无事就看了些古籍旧典。
“神序一百三十一年,嗯……这几个太模糊了看不清,堕神,什么山君镇其于栖、栖霞,永受极寒之苦——”
再往下的内容彻底被雪挡住,陆明意呵了口热气,伸手试图扫去积雪:“神序距今差不多有一千多年,据记载,神序年间执妄肆行,神祇相继陨落,这里镇着的不会是……”
指尖刚碰到巨石,空寂中忽然响起‘咔嚓’一声。
陆明意震惊地看着指下的冰壳,眼睛逐渐瞪大,冰壳上裂开一片细小的纹路,密密麻麻的,像是蜘蛛网一般,并在注视下迅速蔓延。
他触电似的抽回了手,大地震荡,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巨石就化成一缕烟尘,泯灭于天地间。
“你这封印未免也太脆了吧?”陆明意撑着孤月刀,在地动山摇间勉强稳住身体,好不容易撑到动荡停下来,后脑壳又是一痛,兀地失去了意识。
“小公子是外地来的吧?”
再清醒时,耳边多了一道低闷的嗓音,陆明意眼睫轻颤了一下,入眼的是一张憨厚淳朴的脸,约莫是个农户,肤色因长时间经历日晒变得黝黑。
他见陆明意半晌不答话,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山神娶亲,就是栖霞山的那位,俺也不太懂这些,只听说要给山神娶个新娘,祂才会长久地留在这里,保佑栖霞平安。”
又是山神娶亲。
陆明意眼底的笑意减淡了几分,视线沿着四处张灯结彩的古朴小镇扫了一圈,不由得愣住:“今年是哪一年,你说的山神可是栖霞山君?”
农户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点点头如实回答:“今年是崇雪两百六十四年,崇淮没有多余的神了,就只剩下栖霞山君。”
“崇雪……”陆明意反复念着这几个字,心中大抵有了数。
画境里的时间是四百年前,但那只小雪妖连自身的妖气都藏不好,怎么可能有能力构建连接四百年前的画境?
“原来如此,难怪到处都挂着红绸贴着喜字。”他不动声色地展颜笑开,又问,“我还从没见过神祇娶亲,老伯能不能告诉我婚期是哪日,我也好来开开眼界。”
“明天就是了。”
呵,那可真是赶巧了……
陆明意摩挲着下巴思忖了两秒,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多谢老伯,那我——”
“能嫁给山神,是你八辈子才能修来的福分,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了。”
此时正值冬季,青檐、红绸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料峭寒风裹挟着如羽的雪花,轻飘飘带来一声呵斥。
好耳熟的话!
陆明意闻声看过去,不远处的小酒馆前站了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手里捧着一件精致的红嫁衣,酒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紧接着一只水瓢从侧面窗户飞出来砸在了他头上。
“你愿意嫁你就嫁,反正我不嫁!”
中年人当即黑了脸色:“奉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兄长明年就该乡试了,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他出事吧?”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公然逼迫姑娘嫁人?
陆明意狐狸似的眯起眼睛,抬手握住孤月刀,清亮的眼眸泛着冷光,孤月荡起灵气,出鞘的半截刀刃吞吐着锋芒。
“哎,小公子——”
农户见势不对,慌张地伸手去扯他的衣袖,然而手还没沾着那鲜艳红袍的边,一只优美修长的手就先一步按住了半开的刀鞘。
“等等。”
几乎是同一时间,孤月敛起了锋芒。
这其实是本能的反应,陆明意回过神时孤月已经归鞘,似乎是惊疑自己不寻常的举动,他下意识按住了落在刀鞘上的手:“你……”
问询的话还没出口,一道阴冷的视线骤然落在身上。
陆明意似有所觉,猛地抬头看向前方,那中年人不知何时候变了模样,织金锦袍被燎得焦黑,裸露出的地方血肉模糊,手里拎着一方稻纹喜帕,直勾勾看着他。
一阵阴冷的寒意攀上脊骨,左肩似乎有什么东西搭了上来,陆明意稍微偏了偏头,又余光扫了一眼。
那是只被烧成黑炭一样的手,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焦臭味,不断刺激着嗅觉神经。
几乎同时,嘶哑的嗓音就紧贴着耳朵炸开:“外来者,都该死!”
陆明意头皮一麻,覆手就要抽刀。
“别拔刀!”
谢霜风压着声音轻喝一声,手里的竹枝一挑一拨,极快地荡开搭在陆明意左肩的那只炭手:“先退!”
纤长手指带着浅淡的冷意覆上手腕,陆明意有一瞬失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拽进一座小院。
正要开口问,就见谢霜风面无表情地掀开院子正中的水缸盖子,二话没说把他塞进了水缸里。
陆明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眼睁睁看着谢霜风挤了进来,还顺手盖上了盖子。
水缸不算大,挤下两个人有些勉强,两人膝盖抵着膝盖,胸膛贴着胸膛,甚至连对方的心跳都能清晰感受到。
这贴得也太近了!
温热气息带着雪后梅林的味道,若有若无地扑在颈侧,带起一阵酥麻痒意。
陆明意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动了一下肩膀,蹭了蹭脖颈,低声问:“我们为什么要躲?”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似乎在很久前的某一日,也有一个人这般以血肉之躯将他护在身下。
他好像忘了很多事情,但也有可能是他记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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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山神娶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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